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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没时间想那种事,先应付过眼前的问题再说。
十五分钟后,她拖著两箱行李到车库,先递给车夫一枚小钻戒,又给他看另一枚大钻戒。
“如果你赶上了,这枚大钻戒也给你!”
“没问题,于小姐,一定赶得上!”
大钻之下必有快马!
“到了,于小姐,埃米尔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赶上了吗?”
“应该吧。”
“最好是。”
雪侬晕头晕脑的晃下马车,从启程开始直至到达为止,她就像雪克杯里的冰块一样,在车箱里天旋地转、翻天覆地,现在,她终于可以被倒进酒杯里享受一下平静的滋味了。
车夫扶著雪侬上了阶梯,再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她脚边。
“小姐,您的行李。”
“谢谢,如果你不想让埃米尔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著马车消失在车道尽头之后,雪侬方才转回来拉两下门铃,片刻后,大门打开……
“你要带谁去?”
起居室里,埃米尔手握一杯红酒倚在红砖壁炉旁,面无表情地环视每一张期待中透著央求的脸。
“谁也不带。”
顿时,天与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锐的声箭同时刺入埃米尔的耳膜里。
“我是你妹妹,为什么不带我去?”玛克琳愤慨怒吼。
“我从没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埃米尔,求求你带我去吧!”伊莲娜哀怜乞求。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命令你带娥洁妮去!”子爵夫人威严十足。
埃米尔垂下半眸,默不吭声,静静喝他的酒,于是,声箭升级为火炮,开始轰隆隆的做重点攻击。
“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埃米尔,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埃米尔,我叫你带娥洁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轰炸声中,冷不防突然穿插进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男人的,说也奇怪,这声音一出现,轰炸声就消失了。
“你带我妹妹去,我带你妹妹去,嗯?”
埃米尔拉高视线投向起居室另一头,那儿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潇洒俊俏,女的温婉娇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实说,我并不想去,更不可能带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为何要我替你准备邀请函呢?”
“因为他想带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枱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下身旁的妹妹梅耶,后者表情隐隐有些黯然。“埃米尔想带谁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过他瞄的是三张黑睑。“他想带……”
“埃米尔先生,很抱歉打扰,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说是……”
锵!
酒杯碎裂声打断了女仆的话,不过她也没打算说完,因为起居室里已经不见埃米尔的踪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谁?”沛皮尼愕然问。
“真厉害!”伊德哈哈大笑。“总是能在最紧急的时候赶到!”
片刻后,埃米尔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觉得到他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脚步十分轻快,甚至有点雀跃。
“我们雪侬小姐赶到了?”伊德问。“在更衣?”
埃米尔颔首,到酒柜旁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恶,那个女人又来干什么?”子爵夫人忿忿道。
“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们那么讨厌她了!”玛克琳喃喃嘟囔。
“那个该死的女人真不知羞耻,老是缠著埃米尔!”伊莲娜更是咬牙切齿。
是谁在缠著谁呀?
十五分钟后,雪侬出现了,说实话,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纪的女装,而是二十世纪的晚礼服,一款复古风味十足的晚礼服。
白缎长袖礼服后面垂著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松饱满的裙摆处也绕著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衬上高挽的云鬓上那朵白玫瑰,还有珍珠耳饰、珍珠项炼,浓淡适宜的晚宴妆,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贵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里的男人们全都看痴了眼,甚至女人们也张著嘴一时吭不出声来。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不要紧。”
“那么,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才几句话,埃米尔就带著雪侬走人,早已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后者咬著下唇,几乎要哭了。“埃米尔心仪的女人?”
“何止心仪,埃米尔简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样?”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会怕女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压制不住;另一种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气。
就埃米尔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种情况。
听伊德一说,不仅沛皮尼兄妹哑然以对,子爵夫人和伊莲娜更是愀然色变,当下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积极筹画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计策,阴谋暗中搞破坏,很快的,玛克琳也加入了,因为雪侬“抢”了她参加宫廷舞会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让埃米尔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杜乐丽宫里专门举办宫廷舞会的元帅之房,这晚也挤满了两、三千人,胸前配满五颜六色勋章的显贵男士们仿彿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一座座结婚蛋糕掐著绣花手帕搔首弄姿,频频抛媚眼,顺便用扇子发送无线电报给情人。
在路易国王一行人入场,王妃就座之后,管弦乐团才开始演奏卡德利尔舞曲,于是,舞会开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中央开始跳舞,只余下少数人仍然待在原处,譬如埃米尔和雪侬,因为除了华尔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侬都不会跳。
“埃米尔。”
“嗯?”
“你打算整个晚上都用马脸跟人家打招呼吗?”
从第一脚踏入杜乐丽宫,埃米尔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雪侬身边,舞会开始之后,只要有男人过来来邀请雪侬跳舞,他的脸就会拉成隔夜的法国面包——又长又硬,再用比钢铁更生硬的语气替她拒绝,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挡在脸前。
请离我远点,这里有大型危险动物。
“……你没来。”
听他指控的语气,雪侬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诺。
“对不起嘛,”她理亏地吐吐舌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突然有人来找我,还死赖著不走……”
“男的?”声音有点阴沉。
“女的。”
“你应该告诉我联络你的方法。”声音正常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苦思半天。“好难!”要真那么容易,时光机就不必发明得那么辛苦了。
埃米尔沉默一会儿。
“你想再参加宫廷舞会吗?”
“不想!”
“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国王,现在看过了,我还来干什么?”
凝眸注视著她,埃米尔又静默片刻。
“那么,要如何你才肯留下来?”
“留下来?”雪侬讶异的复述道。“留在哪儿?”
“巴黎,我必须处理一些公事,暂时还不能回夜丘。”
他要处理公事,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要她客串秘书?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雪侬原想继续拒绝,但转眼一想,不是早已决定要来看看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吗?
那么,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才对?
不然靠她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连怎么开始,要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么答案来?
好吧,就顺其自然!
“呃,我是说,古堡的女主卧,有人会进去吗?”
埃米尔呆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不会,女主卧没有人住,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现之后……”
“我?”
“要知道,我们国家的习俗与你们不同,在我们国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现在男士的卧房里的,倘若被人看见了,你的名誉将会彻底被毁,因此我特别交代仆人,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许进女主卧,所以,不会有人进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很好,这么一来,她的东西就不会被发现了。
“随便问问。”雪侬说,“我带的衣服不够,怎么办?”再次转开话题。
“你愿意留下来?”埃米尔双眼瞬间灼亮起来。“没问题,衣服不够,明天我就叫人来帮你量身订做!”
雪侬耸耸肩。“好,不过样式由我自己决定。”她拒绝变成另一座结婚蛋糕。
埃米尔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当然。”
问题解决了,看得出埃米尔很高兴,再有人来邀请雪侬跳舞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气缓和多了。
“埃米尔。”
“什么?”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俯下眼来,“嗯?”埃米尔不解的凝睇她。
雪侬仰起眸子迎视他的目光。“当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毫无疑问,你是最最亲切温和的标准绅士,可是……”她没再说下去,相信他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尔垂下视线,沉默片刻。
“我怕吓跑你。”
说得也对,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时撤下冷峻的气势,换上温和的面貌,她八成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说不定还会连夜搬离古堡;之后,若非他继续保持亲切随和的绅士风度,就算来了,她也会尽量避开他,因为她最讨厌“傲慢”的有钱人。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杜奥布罗杰家虽富有,但她的作风向来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种以诚心对待彼此的人,从不考虑家世财富,除了订制这批泡泡袖的复古女装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奥爸爸、妈妈主动买给她的,不然她的东西都会用到已经连修补的价值都没有才丢掉。
她从不认为财富是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不过……“你是说,我对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对的?”她觉得不像啊!
埃米尔又静默了好半晌,突然问:“你还想跳舞吗?”
“呃?”漠不相干的问题,听得雪侬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想,我只是来看看路易国王长什么样子的,根本没想过要跳舞。”
“那我们先回去吧!”
虽然他们回到宅邸时仍然相当早,不过刚过午夜而已,但不能参加宫廷舞会的人没事干,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尽责的老管家还在等门。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你累了吗?”埃米尔问雪侬,后者摇摇头,他便吩咐老管家,“帮我们准备一些点心和红茶,然后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转注雪侬。“你先去更衣,待会儿在书房见。”
半个钟头后,雪侬来到一楼的书房,见埃米尔端著一杯酒在书桌后沉思。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见她出现,埃米尔立刻起身以示礼貌,待她落坐后,他又亲自替她倒红茶,并把点心盘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浅酌,默然沉思。
好一会儿时间,书房里没有丁点声音。
“我有两个叔叔,”他突然开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索瓦三叔,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给他;但弗朗二叔,他是个典型的浪荡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以为只要有我父亲无限制供应他金钱,为何他要工作?于是每天吃喝玩乐,缺钱就跟我父亲伸手……”
凝望著玻璃杯中暗红的液体,他继续往下述说。
“起初父亲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学会赌博,债主开始到我家来讨债,父亲不得不缩减他的津贴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于是父亲只好一再缩减他的津贴,一再劝诫他,终于有一天,我父亲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赌,父亲会把他赶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顿了一下。“两天后,我父亲因为落马意外摔断脖子去世!”
雪侬呆了呆。“咦?”这么巧?
“父亲去世前,我一直在伦敦念书,后来又到巴黎继承舅舅的财产与公司,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回到夜丘继承康帝酒园,学习种植葡萄与酿酒的知识,而弗朗叔叔也很殷勤的提供他的协助,又主动提议说他可以暂时替我处理帐务方面的问题,好让我专心学习,因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听到这里,没来由的,雪侬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赶紧端起杯子来喝下好几口热红茶,却依然驱不走胸口隐隐的心寒。
“之后,伊德他父亲好几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并告诉我父亲去世前正在犹豫是否要赶走弗朗叔叔,考虑再三后,我决定收回帐簿。记得当时已经相当晚了,叔叔刚从外面回来,由于他时常不在家,所以我决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帐簿,不意却恰好被我听见他在对婶婶炫耀……”
叙述突然中断,埃米尔仰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粗鲁的横臂抹去唇边的酒渍,又深呼吸好几下,仿佛在压抑什么。
“他对婶婶炫耀说,害死我父亲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果然!
雪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