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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真的!”杜奥爸爸站到雪侬身边,笑呵呵的。“好了,快出来吧!”
“喔耶,喝酒罗!”雅克欢呼着冲出来,直接一头藏向起居室,那儿有一座酒柜,够淹死他了。
雪侬无奈地摇摇头,走向书房,杜奥爸爸尾随在她后面。
“那么,今年可以让他去康帝了吧?去年他就一直吵着要去了。”
“康帝?”
“咱们家的酒园,你不是忘了吧?”
怎么可能忘!
不自觉地,雪侬的眼神悄然化为一片温柔的雾雾,是柔情,也是思念,还有几分黯然失神。
从那年到现在,整整九年了,她没有一天不想到埃米尔,也因此从那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曾去过夜丘了,唯恐一个忍不住跑去看他,就连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她都请求他们改在巴黎举行,他们也不问什么就答应了。
她不能再去见他,他并不属于她。
她坚定的如此告诉自己,如同过去九年来每一回想念他的时候一样,一而再警告自己别再犯下更大的错误。
况且,九年过去,她相信他对她的迷恋早已成为过去式,说不定根本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毕竟迷恋不同于爱情,当真正的爱情来临时,他很快就会恍悟过去对她的迷恋有多可笑。
他,应该是属于那位越南公主的。
“也好,反正今年暑假我要忙着准备学校的资料,没空陪他去度假。”
“所以……”杜奥爸爸深思地凝住她,并没有忽略她眼神的变化。“今年你要自己一个人留在巴黎?”
“应该吧,我不认为有谁不想去度假。”
“那么,今年暑假我就带雅克到勃艮地看看咱们家的葡萄园吧!”
话落,杜奥爸爸拍拍她的肩,走开了,多半是去陪他外孙喝两杯去了;雪侬望着他健壮如昔的背影,心中感激、感动、感慨万分。
九年来,如果不是有杜奥一家人的全力支持,她不会那么容易捱过来。
特别是头两年,真的很辛苦,人在二十世纪,心却老回到十九世纪飘荡,但在杜奥一家人无条件的帮助之下,她终于能够再把心拉回二十世纪,专心念大学、修硕士博士学位,再花一年时间通过高等汉语水准考试,现在,她正在考虑到底是要接受大学的聘书,或者是中学汉语老师的聘书?
思忖间,走向书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暂歇,她望着起居室里的祖孙俩,眼神再度融化了。
雅克,她的宝贝儿子,看着他,她就想到他父亲。
虽然不是什么IQ两、三百的天才,雅克还是比其他同龄小孩聪明许多,一天恰恰好让她想活活焰死他一百次的小鬼灵精一个,因此在他七岁那年,当他开口询问爸爸在哪里时,她就把所有事实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了。
不管相不相信,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去年他才会吵着要去康帝酒园,她猜想今年杜奥爸爸带他去康帝时,他一定会设法溜到古堡去看看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种天方夜谭的故事,有脑筋的人都不会上当,要相信,事实先摆出来再说。
不过对于这一点她并不在意,因为只有她开启得了那扇“门”,她不需要担心儿子会不小心跑回历史去观光。
埃米尔有他自己的生命历程,他们母子俩都没有权利去骚扰他。
想到这里,她再次把思念的情绪藏回心底深处锁禁起来,目光又恢复坚定,毅然举步继续往前行,那对酒鬼祖孙俩的说笑声逐渐远去,一关上书房的门,所有声音都消逝了。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应该活在二十一世纪,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一章
二OO七年七月——
“aurevoir,妈咪!”
“aurevoir,要听外公的话喔!”
两只小手卖力挥舞着,直到几乎看不见了才缩回车窗里头去,雪侬缓缓回过身来,眼见面前只剩下费艾和他的女友,脖子一缩,差点忍不住叹气。
杜奥大哥、大嫂和三个孩子早就出发到加勒比海去了;杜奥家老三也带老婆、儿子到大溪地;唯独费艾,他说要和女友到加拿大,却迟迟不肯出发,她知道,费艾根本不想去加拿大,他只想留在巴黎陪她。
但她不需要呀!
过去九年来,费艾平均一年交一个女友,没有一个能够固定下来的,标准花花公子行径,他的理由是个性不合,然而杜奥家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他是在等她。
对费艾,她有满心无奈、满腔歉疚,但这不能做为婚姻的基础,单方面的爱也不可能维持一桩婚姻,对她而言,他不是那个特别的男人,她不爱他就是不爱他,这是勉强不来的。
她宁愿这一生都不结婚,也不能屈就一桩害人又害己的婚姻。
“费艾,你还不出发吗?下午我可能也要到普罗旺斯去喔!”没辙,只好来点善意的谎言了。
“你到普罗旺斯做什么?”
“以前的同学和她未婚夫在普罗旺斯度假,想说我们家是酿酒家族,我应该很懂酒,希望我带他们去品尝好酒。还不一定啦,我还要等她通知,不过……”雪侬故意叹了一大口气给他看。“八成逃不掉了,这么一来,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了,真是,我还有正经事要做说!”
费艾沉默一下。“既然如此,我还是照原订计画到加拿大吧!”
翌日,费艾也出发了,目送他和女友上了车,雪侬这才解脱似的吁出一口气。
她情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好过跟费艾两个人比瞪大小眼,大家一起尴尬到挂点,不然她还希望雅克不要去度假,乖乖待在她身边做缓冲,虽然可怜,谁让他是她儿子,活该轮到他来诠释一下孝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转注勃艮地方向。
雅克那小子皮得很,不会给杜奥爸爸、妈妈找什么麻烦吧?譬如喝醉了闹酒疯,或者要烤地瓜却不小心放火烧掉了整座葡萄园之类的?
最好是没有,不然回来后,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榨成葡萄汁装桶!
勃艮地夜丘,古堡内,女主卧门前,黑发黑眼的男孩。
“就是这里吗?”
他喃喃自语地打开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湿闷的霉味,可能是因为很久没人进来了,他转动小脑袋张望四周,一眼看见小几上的日记本,两只鬼灵精似的眸子马上像发现宝藏一样闪亮起来,宛如圣诞树的小灯泡,一闪一闪亮晶晶。
“有了!”
他快步过去拿起日记本,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翻开来看,反而直接收入背上的背包里,然后思索一下,再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就是浴室。
他耸耸肩,关上门;再走到另一边,打开小客厅的门……
就是小客厅。
进入小客厅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看上一扇挂着铃铛的门,他以为是育婴室,谁知门一打开……呃,是……浴室?
没错,是浴室,一间古色古香,不太像浴室的浴室!
双眸再度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踏进去两步,没兴趣欣赏浴盆和尿桶,马上转过身来跨回门的那一边,果然是……
男主卧。
“酷!”他惊叹,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在男主卧内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对那盏煤油灯特别感兴趣,还有那枚金质骨董怀表,衣柜内的衣服有点滑稽,蘸水笔、看一半的书、礼帽、领结……
大半天后,他终于看够了,于是打开小客厅的门进去,再原地转一圈,这回他看上了卧室旁那扇门,上前打开,只一眼,小脸上泛现惊喜的笑,旋即拔腿猛扑向前——用最夸张的姿势,好像四分卫抱球准备达阵。
“爸爸!”
岂料……
“你爸爸在葡萄园。”书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的说,手上的笔一秒也没停。
呃?葡萄园?
桌前,男孩紧急拉住脚步,险险煞车不灵,小嘴傻愣愣的半张,先是困惑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失笑。
太不合作了吧!
他猜想过各种各样见到父亲时可能的反应,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可就没料到这种状况——竟然把他当作是别人了!
“爸爸。”忍住爆笑的冲动,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说你爸爸在……”书桌后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漆黑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隐隐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沉着,彷佛天塌下来也塌不到他头上来。“嗯?你是谁?”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说,直接把颈上的项链拿下来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经心,继而猛然倒抽了口气——天还是塌到他头上来了,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被激动的震惊淹没,笔掉了,墨水倾倒了,刹那间好几份重要文件淹没在黑漆漆的液体中,男人却理也没理,兀自抢起那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坠着两串十分可爱的红葡萄。
“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妈咪给我的,她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
男人惊喘,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很像某人吗?”
男人依然瞪着眼,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几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这男孩的脸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见她的影子,尤其是那双骨碌碌的灵活眼神,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来,”声音却依然有点若有似无的颤抖,“过来让我看看你。”待男孩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他双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脸上仔细端详,双眸中逐渐浮现一抹激荡的金褐色,闪耀着黄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郁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亲?”
“雪侬.于。”
“父亲?”
“埃米尔.裘雷欧瓦。”
是他的儿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激动的情绪再度席卷上来,这回他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男人——埃米尔猛然将男孩用力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他想过千万次,她何时要回来?
也想过千万次,她是否不回来了?
却怎么也没料到,她替他生了个儿子,竟是儿子回来找他!
天,他的儿子!
她会生下他的儿子,这表示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种话就离开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她应该是爱他的。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试炼,考验他对她的感情有多坚定,即使如此,这辈子他从未对上天的安排抱着如此感恩的情怀,他儿子来找他了,相信她也应该会回到他身边了。
一想到这点,他更是振奋不已,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感情应该稍微冷淡下来了,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反而更炽烈了:思念催化了爱的酵素,最珍贵的总是曾经失去的!
良久……良久……
终于,他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放松手臂,“那么,你母亲呢?她……”他咽了口唾沫。“也来了吗?”
“没有,她没有来,不过……”一直没有反抗任由父亲抱住的雅克这才推开埃米尔,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纸袋交给他。“我是特地送这个来给爸爸的,看完这个,爸爸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做,妈咪才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妈咪。”
“那是谁?”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强自压下心中的失望,埃米尔努力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只要她能回来,再久他也能等。只不过……
那封牛皮纸袋厚厚的一曼,几乎有两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尔突然回身扯两下唤人的拉绳,很快的,门口出现一位女仆,她先惊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谨的询问有什么吩咐。
“送一份点心糕饼和牛奶来,还有,伊德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先生。”
女仆离去,埃米尔正想再跟雅克说话,雅克却鼓起双颊气唬唬地跑开,赌气地离他远远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么?”
“酒,葡萄酒!”雅克两眼星光灿烂,一脸期待。“有没有好一点的年分让我尝尝?”
埃米尔怔了一下,蓦而失笑,回身从后面的矮柜上拿来一瓶已开封过的葡萄酒和两只杯子,雅克立刻瞬间转移到他身边,搓着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样子,埃米尔倒出两杯,刚端起一杯来就被雅克抢去。
“嗯嗯嗯,纯净明亮的上等色泽,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气,再浅酌一小口。“入口强劲、致密、有复杂度,依旧年轻,能强烈地感受到产地的特质,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软的土壤气息充盈在口中,单宁平衡细致,肯定有很长的生命周期,顶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过二十年……”
埃米尔惊奇万分。“谁教你的?”
雅克再品尝一口,满足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