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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裂盏的声音中,地毯上泼洒出一片褐黑。
“公主……”百合讶然地看着这一切,张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怔了片刻后,她收拾好地上的残渣,悄然退下。不一会儿就又端着一碗药进来了,但又被我以同样的方式处决了。她学聪明了,再送药来时,就双手牢牢地捧住碗。
“公主,求您不要再这样了。太医说您失血过多,如果再不好好调理,不但身子恢复会受影响,对……对孩子也不好……”说道孩子,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声。
“对孩子不好?喝了这药,他才会彻底不好了吧!”我护住自己的肚子,狐疑地望了一眼那晚乌黑的药汁。
百合猛然抬头,随即跪下,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颇为不平道:“公主,您怎么这么想呢?您昏迷的时候,皇上不合眼地守着您几天几夜,当太医说您失血过多,有可能胎儿不保时,他命太医全力救治,一定要保住您的孩子!他有多在乎怕伤了您的心,可您却……”
“却怎样?难道我该对他所作的这一切感恩戴德?是他让我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是他逼着我走到了这一步,我却还要感动?”我感到无比的可笑,随即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百合,宫里是不是都知道了?”
百合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摇头道:“回公主,皇上下旨不准那天晚上的任何人出去乱说,透露一丝口风的即刻处斩。所以……宫里现在,除了皇上、那晚的御医和这宫里的奴婢,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公主已经有孕的消息。皇上只说公主得了急病,需要静养,命各宫娘娘不得前来打扰。”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昨夜到现在这青穹宫,居然如此地安静。
“公主,药要凉了……”百合又转回正题上,端着碗期盼地看着我。
“朕来吧!”一道声音打住了我正要说的话。我和百合齐齐回头,只见内殿屏风处,转过一个身穿灿金龙袍之人,修长身材,俊逸间现出帝王的气势,稳步迈来带起微微鼓荡的广袖。百合匆忙向其行礼,云铎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示意她出去。
我目光抗拒地看着他手中的药碗,云铎无奈地叹了一声,坐到榻边:“我不会害你的,喝药吧。你身体急需恢复,不然孩子怎么成长。”
云铎依旧是当着外人的面自称朕,面对我时还是用“我”来自称。
我伸出手,没有再打翻药碗,而是将药碗轻轻推开,对云铎道:“皇上,护国公主云素华品行不端,在外□,结了孽胎,有辱皇家威名。请皇上将其罚至京郊望月庵忏悔修行吧。”
云铎诧异地看我,蹙眉轻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将我遣出皇宫的理由。”我平静道。
云铎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随即有几分好笑道:“将你遣出皇宫?我为何要这么做?”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嫁给你。关于这个孩子,人言总有禁不住的一天,肚子也迟早会掩盖不住。与其到时候,流言蜚语满天飞,让皇上为难,丢了天子的颜面,不如趁早找个理由将我送出去。”
云铎凝视我的眸子,温润一笑:“你一个人在外面,又怀有身孕,我不放心。”
“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只在于你想与不想?”我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
“我就是不想。”云铎面上仍带着如晨曦般温馨的笑容,声音却是极其坚决,“让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好?我不怕那些流言蜚语,更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你们母子,你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我的心渐渐凉下,彻底认清了他不会放我走这个事实,失声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云铎脸色徒然微变,随即转为惯常的淡淡笑容:“自由也要在一定限度内,你要是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我岂可由着你?”
“那我要是不同意接受你的封号,做你的妃子,你也会将这一切强加给我?”
云铎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这是两回事,本来嫁与不嫁,我不会逼你,但如今你有了身孕,总要给孩子一个名分。”
“多谢你的好意,我替孩子谢过你,他不要这个名分。我的孩子就算没有降生在煌丽宫阙,在山野长大,我相信我也能把他教育成一个光明磊落、正直坦荡的君子,不像某些人阴暗无耻。”
云铎眉头一蹙,有些难堪道:“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这是对大家都好的法子,不要再一意孤行了。”说完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碗药,抬起来一饮而尽,唇角还沾着一丝浅褐的药汁,似笑非笑地看我:“这是补血之药。如果我如果想害你的孩子,早在你昏迷的时候就让太医下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这一考虑,我们就僵持了一个月。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原先惨白的脸色渐渐红润有了血色,不再整日卧在床榻上。我和云铎还是各执己见,他想做的我不同意,我要求的他坚决不肯。
我日渐忧心,如果等孩子真的出生在这宫里,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我难以想象等将来孩子长大,我如何把他的生父不是云铎这个事实告诉他?又如何解释清楚我和高衍、云铎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我必须离开皇宫,在显怀之前。
最近养成了每天逛御花园的习惯,都说孕妇要适当运动,总憋在青穹宫自然对胎儿的发育不好。白日还好,我有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情,考虑吃什么做什么,去哪里看看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什么对孩子好或不好。一到夜晚,就是最难捱的时光。
漆黑静寂的宫殿,空荡荡的床榻上只有我一人,我多希望肚子里这个小小胚胎的父亲能和我一起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悦,多希望他能像电视剧或小说里说的那样,伏在我小腹上感受新生命的胎动和心跳,然后笑着跟我说一句:“他在踢我……”
然而所有的希望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和两行清泪,他现在好吗?我会不会偶尔出现在他梦中,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让他觉得熟悉无比却又想不起来的背影,醒来后有那么一刻的疑惑和喟叹。
每每想到这些,只能用力咬住被子,妄图用压住呜咽来抑制内心的思念,却发现思念是决堤的洪水,越挡它,它便越汹涌。
盛夏时节,我没有换上轻薄的纱衣,依旧捂着有些厚的绸缎宫装。在御花园走动多了,自然难以避免遇到云铎后宫的妃嫔。有心的妃子刻意想与我搞好关系,皇上对护国公主的关爱,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我明白她们的意图,通常只对这些讨好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云铎的后宫,我认识三个人,一个是当年太后寿宴赐婚时曾见过一面的正宫娘娘——邓皇后,还有一个就是视我为恩人却背叛我的吕翩翩。第三个说来就有些奇妙了,那便是我和高衍一同送嫁的景国长乐公主,她现在是云铎的淑妃。
两年前,高衍奉旨护嫁长乐公主至栾江边,误以为我心中一直有云铎的高衍打算将命不久矣的我还给云铎。阴差阳错,我跳船没有去成容国,但耳坠却被极乐鸟叼给了云铎。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云铎开始怀疑我没有死,然后才不断派人到景国找我。
世事如此奇妙,如果当日,高衍没有误会我还喜欢云铎,如果我没有去江边,如果极乐鸟没有突然出现,如果云铎后来派去寻找我的人没有被许璧乔发现,如果他们二人没有联手,如果……那一切又会怎样?
这天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的一天,我在御花园随意逛着,繁花碧柳,鸳鸯藤在亭间迤逦如瀑,蜿蜒的石子路尽头是数株葱郁的玉兰,碗口大的莹白花朵盛开在枝头,树背后似乎站有有一人,露出一角青袍。
估计又是个妃嫔吧,我没有太在意,依旧不徐不慢地顺着石子路往前走,张望着四处的风景,余光瞟见树下那人影闪出,站在了路中央,一道让我无法忽视的灼热目光穿过午后的阳光直直射向我。
我回首一看,这一看只觉得阳光顿时凝固,连呼吸都变得苦难。
多年不见,他不见沧桑多少,笑容却依旧不羁,眼里更多了些散漫慵懒。一身天青广袖长袍,长身玉立于花树下,一身潇洒。那样温暖的目光,时光仿佛又倒回了他嬉皮笑脸叫我“郡主妹子”的时候。
“你还好么?”他笑着看我,眼底的光芒没有了灼人的烈焰,却盈满春水般的温柔,从前风流不羁的他何时有了如此专注柔暖的目光。
我定定看他,千言万语涌在心间,却张口无言,反而牵动心口丝丝疼痛。我宁愿他像从前一样调笑着跟我说话,这样淡定的他,太孤寂落寞。
我张口半晌,努力牵动唇角,最后却变为苦笑一声:“你呢?”
他微微仰首一笑,这一笑恢复了几分我熟悉的放浪潇洒,我心里一时柔暖,他还是云枫,依旧没有变。
“百合,你们在此候着吧。”我遣开身边之人,百合迟疑片刻,斜眼轻瞟了一眼云枫,福身退下后留在了石子路尽头。
我和云枫顺着林荫小道继续往御花园深处行去。分花拂柳行去,来到一处荷塘边上,红莲亭亭玉立于碧绿荷叶间,明媚阳光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灿烂耀眼,一如流年逝去的光华。
☆、豁命相助
“这些年……”我抬头看向云枫的眼眸,刚开口却被他抬手示意打断。他洒脱一笑,将目光从荷塘转到我脸上,略带疑惑的目光巡梭在我脸上:“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你,现在快乐吗?”
我静静凝视他,他的眼中没有责怪也没有恨,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在荡漾。许是日光太刺眼,我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云枫此刻的关心倒像是一直包容我的亲人,不再是当年那般浓烈炽热的感情,却平静悠长如亲情。不怨谁也不怪谁,只于多年后重逢之际,浅笑着问出一句:“你还好么?”
我咬着唇憋住眼泪,笑着摇头:“我不好,更不快乐。”
云枫一蹙眉,长长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才从山南赶过来的。皇兄变了,自从当年得知你过世后,他就性情大变,手段尽施地想得到权位。我已不想同他再争什么了,我对你的‘离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宁愿此生偏安山南一隅,愧悔一生。
他最后胜出,却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他可以不择手段。朝堂上那些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料到他竟然会牺牲你的幸福来弥补当年的亏欠。他可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亏欠!你是如何忍心看到这么不快乐的你?”
“五哥,他已不是当年的他,你可还是当年的你?”我望着他,心头一阵阵揪痛。
云枫轻笑,眸光闪闪:“我永远是你的五哥。”他说着取下腰带上的荷包,从中取出一枚银光闪亮的哨子,抬眼看我,“还记得这枚银哨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我依旧和当初一样,随时可以为了你,豁出性命。”
我怔怔看他,心头难过翻涌,原来这些年来,对爱无怨无悔的人是云枫。他是看似最风流的,却也是最清醒的,不强求不抱怨,守着心中的爱便能安居。
不觉眼眶一热,有热流从眼角溢出,云枫轻叹了口气,递来一块手帕帮我擦拭眼泪,柔软的棉布像谁温暖的手。
我拭去眼角泪水,一把拽住他将其拉入茂密树丛中。云枫惊讶地看着我,我定定看他,紧攥住他的手,万分恳切道:“求你,帮我!”
顺着荷塘畔返回石子小道的时候,百合和一众人依旧在那里等候,见我和云枫一切如常地行来,百合微微松口气。我平静地跟云枫道别,云枫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闲步离去。
他天青色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御花园的繁花翠柳中,夏日的暖风从荷塘边拂过。我转过身,不期与一人迎面遇上。明丽轻快的一袭浅茶色纱裙,挽雪白缠臂飘逸,柔嫩肌肤若隐若现。其人云髻堆叠,眉目秀丽,样貌间同景国的郭皇后有几分相像,不错,她正是郭皇后最小的女儿——景国的长乐公主,如今的容国淑妃娘娘。
她远远看见我便笑着打招呼走来,待到走到近处,目光敏感地落在了我长袖交叠掩住的腹部,我警觉地将袖子微微拉高。
她看了看我的绸缎长裙,随手拉起自己的缠臂轻纱于手中拨弄,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热的天气,公主为何不换轻薄一点的衣物,这要外人看见了,还以为皇上没有给公主拨够例钱,那可冤枉皇上了,殊不知皇上是把公主当成宝贝捧着的!”
我一笑了之,朝她颔首:“淑妃娘娘,日头太大,恕不能再叙,我先行回宫了。”百合小心地伸手想扶住我,淑妃眸中一亮。我不动声色地推开百合的手,斜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