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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毛泽东智品古代史籍(3)
“二十四史”里,除了《史记》是“一家之言”的通史性质外,其他诸史均为官方组织或授意编撰的断代史。诸史书有优胜之处,也程度不同地存在着不足之处。怎么看待这部史书呢?
毛泽东晚年曾对人说:
一部“二十四史”,大半是假的。所谓“实录”之类,也大半是假的。但是,如果因为大半是假的就不读了,那就是形而上学。不读,靠什么来了解历史呢?反过来,一切信以为真,书上的每句话,都被当作证实的信条,那就是历史唯心论了。正确的态度是用*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它,批判它,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
一部“二十四史”,写符瑞、迷信的文字,就占了不少,各朝各代的史书里都有。像《史记·高祖本纪》和《汉书·高帝纪》里,都写了刘邦斩白蛇的故事,又写了刘邦藏身的地方,上面常有云气。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鬼话。而每一部史书,都是由封建的新王朝臣子奉命修撰的,凡关系到本朝统治者不光彩的地方,自然不能写,也不敢写。如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的臣子,奉命北征,走到陈桥驿,竟发动兵变,篡夺了周的政权。《旧五代史》(宋臣薛居正等撰)却说他“黄袍加身”,是受将士们“擐甲将刃”、“拥迫南行”被迫的结果,并把这次政变解释成是“知其数而顺乎人”的正义行为。同时,封建社会有一条“为尊者讳”的伦理道德标准,于是皇帝或父亲的恶行,或是隐而不书,或是把责任推给臣下或他人。譬如宋高宗和秦桧主和投降,实际上主和的责任不全在秦桧,起决定作用的是幕后的宋高宗赵构。这在《宋史·奸臣传》的《秦桧传》里,是多少有所反映的。……
洋洋四千万言的“二十四史”,写的差不多都是帝王将相,人民群众的生产情形、生活情形,大多是只字不提,有的写了些,也是笼统地一笔带过,目的是谈如何加强统治的问题;有的更被歪曲地写了进去,如农民反压迫、反剥削的斗争,一律被骂成十恶不赦的“匪”、“贼”、“逆”……这是最不符合历史的。①
毛泽东这段谈话,道出了“二十四史”“写的差不多都是帝王将相”,而对推动历史进步的主要力量人民群众则很少反映或加以歪曲的基本事实,因此说“大半是假的”,不能信以为真;同时告诫我们,要想了解历史,就必须好好去读它,只要用正确的态度分析批判并加以识别,就能“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他举了正反两面的例子说明这个问题,实际上正是讲他自己读史书的方法和角度。因此,他又强调:
必须要扎扎实实把“二十四史”学好。②
读历史的人,不一定是守旧的人。③
在“二十四史”中,毛泽东最爱读的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南史》、《旧唐书》、《新唐书》、《明史》;他批注最多的是:《三国志》、《晋书》、《南史》、《旧唐书》、《新唐书》。
毛泽东对“二十四史”中的几种,或原作或其他注本,作过比较,批写或谈及了一些评议意见。他认为:
像《史记》这样的着作和后来人对它的注释,都很严格、准确。
《后汉书》写得不坏,许多篇章,胜于《前汉书》。
西汉高、文、景、武、昭等读起来较有兴味,东汉两头均无意思,只有光武可以读。
第三章 毛泽东智品古代史籍(4)
颜师古注《前汉书》,李贤注《后汉书》,裴松之注《三国志》,就是尽量使你了解,而且反反复复。特别是颜师古,他刚才讲这个字或者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下一篇没有隔好远,他又重复,然后又重复,甚至重复那么好几遍。
李贤好。
刘攽好。
李贤贤于颜师古远甚,确然无疑。裴松之注《三国》,有极大的好处,有些近于李贤,而长篇大论,搜集大量历史资料,使读者感到爱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此之谓欤?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章太炎说,读《三国》要读裴松之注,英豪巨眼,不其然乎?
《旧唐书》比《新唐书》写得好。
《南史》、《北史》的作者李延寿有倾向统一的思想,比《旧唐书》更好些。
毛泽东读“二十四史”不囿于前人已有的结论,而注意在大量史料(包括野史、稗史、通俗历史小说等)中去芜存精,去伪存真,分析研究,得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例如《史记·陈涉世家》记叙秦末陈胜、吴广的起义,毛泽东批注他们的起义失败有“二误”。“一误”是指他们功成忘本,杀了旧时的伙伴,脱离了本阶级的群众;“二误”是指他们任用朱房、胡武等人不当,偏听偏信,脱离了共过患难的干部。其结果是众叛亲离,本来在军事上占有很大优势,万众归心,但其政权却仅仅维持了六个月便短命地夭折了。
再如,毛泽东还对梁武帝时的名将韦叡十分赞赏,在《南史·韦叡传》的天头上,他用粗重的笔迹划了四个大圈,标写着“梁将韦叡传”五个大字。传记中浓圈密点,批注有25处之多。有些批注中还加有旁圈、套圈,表达了他对这位历史人物的拳拳不尽之心。从批注看,毛泽东赞赏他会打仗,多次批注:“以少击众”,“机不可失”;欣赏他善于调查研究,多次批注:“躬身调查研究”,“躬身”还加以套圈,以示强调;赞扬他豁达大度,能团结干部;还说他作风好,谦虚朴素,廉洁克己,等等。总的批注是:“我党干部应学韦叡作风”。
毛泽东重视学习和研究“二十四史”,决不是要人们食古不化,回到历史的后院,而是要人们批判地继承和发扬祖国优秀的文化遗产,从中汲取有益的经验教训,为革命斗争服务,使人们从历史的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迈进,“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前进。”
毛泽东非常重视“二十四史”的标点出版工作。全国解放不久,他就提出要组织史学家从事“二十四史”的标点。首先指定标点前四史,即《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1959年后,齐燕铭、范文澜等历史学家建议将其余二十史,加上《清史稿》,全部加以整理,毛泽东深表赞同。在毛泽东的支持下,集中全国专家学者的力量,对这“二十五史”(“二十四史”加上《清史稿》)加以标点、分段、校字,大大便利了历史研究工作和古典史籍的普及。
《资治通鉴》读了十七遍
毛泽东晚年曾对人讲,他将《资治通鉴》这部300多万字的史书读过“一十七遍”。这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1956年,由当时的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点校本《资治通鉴》(包括随文加入的胡三省注),就是根据毛泽东提议,组成标点委员会,由顾颉刚等21位专家通力合作,重新点校后排印出来的。这个点校本一印再印,发行量很大。
第三章 毛泽东智品古代史籍(5)
毛泽东的藏书中,既有《资治通鉴》的线装本,又有1956年初版的这个点校本。这两种不同版本的同一史书里,都留有他圈点批画的笔迹和记号。
《资治通鉴》这部编年体通史,论其地位,可用清人王鸣盛的一句话来概括:“此天地间必不可无之书,亦学者必不可不读之书也。”
《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1019~1086年),立志要写出一部内容有“善可为法,恶可为戒”之用,形式有简明扼要之长的通史。他于北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将自己编成的从战国到秦亡这一段历史的编年体《通志》八卷进呈英宗,得到英宗的赞赏和支持。英宗鼓励他继续编下去,给他配备了几名得力助手,专门设置了书局,并赐书名为《历代君臣事迹》。第二年(1067年),神宗继位,以其所编具有“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之意,又新赐书名曰《资治通鉴》。
司马光前后用了19年的时间,终于在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即司马光去世前两年,将编好的《资治通鉴》全书呈报宋神宗。元佑元年(1086年)九月,司马光病逝;同年十月,宋神宗敕命将校定的《资治通鉴》书稿予以刻印。可以说,司马光倾其毕生精力,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部巨着。他在《进书表》中称“臣之精力,尽于此书”,实属记实之辞。
《资治通鉴》全书共294卷,逐年记载了自公元前403年至公元959年这1362年间发生的大事。除采用正史资料外,还博采杂史222种以上。书中记事,条理清晰,层次分明,详而不乱。因此,这部编年体史书,体大思精,不但史料充实,而且文笔生动,特别是它的时间概念极为明确具体,让人爱看,看了还想看,又很耐看,其魅力是经久不衰的。
1912年,年方19岁的毛泽东在一连投考实业、法政、商业几个专门学校都不满意而自动退学后,报考湖南省立高等中学,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被教育家符定一录取。符定一对毛泽东十分器重,特地借给他一部《通鉴辑览》。毛泽东反复阅读,由此开始奠定了解中国历史的基础,也激发了他对《资治通鉴》的浓厚的兴趣。
据毛泽东的护士孟锦云(毛泽东生前戏称她为“孟夫子”)回忆,毛泽东的床头总是放着一部《资治通鉴》,这是一部被他读破了的书。有不少页都用透明胶贴住,这部书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次阅读的印迹。
有一段时间,毛泽东读《资治通鉴》,真是入了迷。他一读就是半天,累了,翻个身,又读好几个小时,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毛泽东读书的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态,让孟锦云终生难忘。
毛泽东还劝孟锦云读一读《资治通鉴》,并且送给她一本介绍《资治通鉴》的小册子作为入门读物。在读了这本小册子后,孟锦云请教毛泽东说:“这部书叫《资治通鉴》,是让统治者把历史当做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可为什么不从有史以来就写,而是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写起呢?”
听到这个提问,毛泽东的眼睛一亮,显出异常高兴的神情,笑着对小孟说:“这个问题提得好,孟夫子真是动了脑筋。看来,你是嫌这面镜子不够大,怕照得不够全面。其实,这面镜子已经不小了,统治者如果认真照一下的话,恐怕不会一点益处没有。如书里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清朝的雍正皇帝看了很赞赏,并据此得出了结论,治国就是治吏。如果臣下个个寡廉鲜耻,贪得无厌,那非天下大乱不可。”
第三章 毛泽东智品古代史籍(6)
孟锦云说:“主席,您讲的这个意思我明白,历史确实是一面镜子,可是为什么不从头写起呢?从头写不是更完整吗?”
毛泽东说:“司马光之所以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写起,是因为这一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或者说是司马光认为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锦云说:“这一年有什么大事?我学过的历史书上,怎么没讲到?”
毛泽东说:“这年,周天子命韩、赵、魏三家为诸侯,这一承认不要紧,使原先不合法的三家分晋变成合法的了,司马光认为这是周室衰落的关键。‘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也’。选择这一年的这件事为《通鉴》的首篇,这是开宗明义,与《资治通鉴》的书名完全切题。下面做得不合法,上面还承认,看来这个周天子没有原则,没有是非。无是无非,当然非乱不可。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任何国家都是一样,你上面敢胡来,下面凭什么老老实实,这叫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孟锦云说:“为什么从这年开头我明白了,可为什么只写到五代就停止了呢?”
毛泽东说:“有人说,这是由于宋代自有国史,不依据国史,另编一本有困难。我看这不是主要的。本朝人编本朝史,有些事不好说,也可以叫做不敢说,不好说的事大抵是不敢说的事。所以历代编写史书,本朝写本朝的大抵不实,往往要由后一代人去写。”
孟锦云又说:“《资治通鉴》里写了不少皇帝,有些皇帝糊涂得很,可他还当皇帝,真让人不可思议。”
毛泽东说:“中国的皇帝很有意思,有的皇帝很有作为,有的皇帝简直就是糊涂虫,可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帝是世袭呀,只要老子是皇帝,儿子再糊涂也得当皇帝,这也怪不得他,生下来就是皇帝嘛。还有两三岁就当皇帝,当然要闹笑话。他那个皇帝好当得很,什么事都有人替他办噢。”
孟锦云说:“那种皇帝当然好当,谁都能当。三岁就当皇帝,真是荒唐。”
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