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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著名性学专家金赛博士为同性恋者下定义:一个和自己同样性别的伴侣有过肉体接触,并达到性高潮的人。拿这种概念套石头记,大有粗鄙之嫌,而且其中肉欲的气息过重,与那一片的相慕相惜不符。另一派的学说,认为是在性的偏好、情感之间的投射、社群归属感方面,终生都对同性的人有渴望才算,宝二爷们又没如此的偏执和狭隘。那只是一些社会的边缘人,被峨冠博带、经济仕途中的黑暗沉闷遮了眼,忽见一缕春风,不由得欣喜异常。
他们都是些心思细腻敏感的人,因为是同一流的人物而相知,不像薛蟠、贾琏辈对其娈童们,是可以不问出身姓字的。与那些无名的童子取乐,聚得容易,散得简单,是呆霸王的作风,不对情痴公子的心意。优伶们是一类奇人,形容俊俏举止风流之外,又在或奢縻浓艳或悲凉慷慨的曲调中熏染出一片悲喜不胜之情,对那些尘世情种们是全方位的吸引。应运而生的仁者,如尧舜禹汤、周公孔子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是万世的方正表率;应劫而生的大恶,共工、王莽、秦桧之辈却已在权谋征杀中耗尽了心思,顾不上那些劳而无功的异样情调了。剩下的,芸芸众生之外,另有一种同气而生的聪灵邪谬的男女,相互扶持、恋慕,默默地分派好了角色,合力演出一部绿浓红艳的戏来。
贾宝玉看北静郡王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水溶看宝玉,带着束发银冠,勒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
这一天是两人初见,都一身素白的装束,面目依稀仿佛。
“吹笛到天明”是小城一个酒吧的名字,老板三十岁左右,男,未婚,姓名不详,大家都叫他吹笛。吹笛是学平面设计的,在家里干活,酒吧就是他家的老房子改的,玩票性质。
酒吧里的常客三教九流都有,年龄也参差不齐,但是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都是面容秀丽且衣履风流的。其间,当然也常有些粗糙的市井人物闯进去,但冷冷清清的不开心、不得意,下次也就算了。朋友们劝吹笛,这也不是生意之道,吹笛说他也不需要赚很多的钱;再劝他,没听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吗?他清清楚楚地解释:“我不讨厌好人,不讨厌坏人,只讨厌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人,我既躲在家里不上班,难道还避不开他们?”
他们这一群人,不恋爱,也不是同志,只照镜子似的相互看着高兴罢了。
少年时念《江南李龟年》,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处BB之后,又在另一个地方相见了。如今细察,才知道他们不见已几十年了,中间又经了安史之乱等家国变迁,暮年相逢,大有不胜今昔之感。李龟年妙制渭川曲,少时大受君王贵族们荣宠,老大流落江湖,是一朝兴衰的见证。红楼梦了之时,若有人遇到蒋玉函,也可送他一首诗:
北静王宅寻常见,贾二筵畔几度闻。
武陵桃红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除“落花”二字似乎喻示着袭人的不吉外,别的还可将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私奔的基本条件
卓文君,西汉临邛人,卓王孙之女,丧夫后在娘家寡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听司马相如弹《凤求凰》之曲,心生爱慕,夜半时找到他寄居的旅店里,两人一起私奔到司马的老家成都。
的确是有真性情的女子啊!说爱一个人就爱一个人,也不打听打听他的身家背景什么的。“家徒四壁”四字最初就是专指司马相如说的,他家里除了四堵墙之外一无所有,吃什么喝什么呢?没办法只好开了个小酒店,卓文君当垆卖酒。
还有一个姓张的女子,是隋末大司空杨素的家伎,李靖进见时,她正执红拂站在杨素身后,于是红拂便成了她的名字。她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叫李靖的人,深夜私逃来找他,从此二人流落江湖。
后来,司马相如和李靖都发达了,这两个女子于是成了慧眼识人的典范。林黛玉为前代几个有才色的女子吟诗,写红拂的是:长韧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此言大有豪放气,完全不同于平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自伤自怜。
但是林妹妹毕竟是走不出大观园的,“富贵闲人”贾宝玉自己也撑不起另一方天空。私奔的女子,必须要有无限的弹性来承受世道沧桑,哪能光由着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司马相如成名后,一下子就飘飘然起来,不免有了富易妻的念头。文君做《白头吟》,血泪真情啊,才稍稍挽回了他的心——但难保以后他仍有此念。
我们一向是爱把悲剧当喜剧来看的,只注重结尾时那花团锦簇的团圆。京戏《武家坡》里,薛平贵一走十八年,就算最初是被逼无奈吧,后来怎么一味躲在温柔富贵乡里不回来?不回来也罢了,十八年后偶尔心动还乡,妻子已经不认识他了,他还假装问路试她的心,看看她在寒窖里是否一直坚守贞节。后来王宝钏凤冠霞帔出场,锣鼓轻敲慢打,一派喜气洋洋的风光,于是她满足了,观众也满足了,收拾完了好散场。
识英雄的女子们,不过是买了支最终升值了的股票。其实,这还不见得比她们的投入更多,——若非当初是舍了尊荣富贵相从的,顶多算一对贫贱夫妻罢了,还称不上“慧眼”。以人生七十年计,舍去最初的懵懂和老年的痴呆,剩下的好光阴也就那么三四十年,相府的千金王宝钏拿十八年手足胼胝的酸苦,换了件有名无实的凤袄,她值吗?舞台上的戏剧删繁就简,只留下个若尽甘来的框架,具体到一个女人,她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
“嫁给有钱人。”对,如果你有这个机缘条件,这是一条终南捷径。亦舒点化女人的名言是:要很多很多的爱,没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钱。
只是石头记的精魂却是别有天地的,不能一概以柴米油盐的常理论。当年苏东坡有妾名朝云,苏门四学士之秦观称她“美如春园,目似晨曦”,外形最与大观园中的女儿相似。她从十二岁的小丫鬟至死陪伴苏东坡,是他的精神知己,苏称之为“天女维摩”,取其一尘不染之意。当年曹雪芹身边,可有这样一个女子,了解他,敬慕他,在雪夜帮他抖开破毡?
朝云评“不将俗物碍天真”的苏东坡为“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也是红楼内外这群亦正亦邪、聪明乖僻的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刘姥姥,调动起大家的情绪来
每看一遍刘姥姥的故事,我总想起那句“人生忧患识字始”的老话,什么事儿想得复杂了,瞻前顾后,就会违背了安身立命的自然之道,反不如一个乡下老太太见事通达。读书人若不通,诗书简直就是人生的累赘。
有个故事这么说:
三个旅行者同时住进了一个旅店。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旅行者带了一把伞,另一个旅行者拿了一根拐杖,第三个旅行者什么也没有拿。晚上归来的时候,拿伞的旅行者淋得浑身是水,拿拐杖的旅行者跌得满身是伤,而第三个旅行者却安然无恙。于是前两个旅行者很纳闷,问第三个旅行者:“你怎么会没事呢?”
第三个旅行说:“当大雨来时,我没有伞,我躲着雨走;当路不好时,我没有拐杖,就小心地走,所以我没有淋湿也没有摔伤。”
第三个旅行者才是真正的旅行者,他的旅行把自己放在最低处,平安躲过了泥泞风雨。而前两个有所依仗的人,反吃亏在放不下的架子上。
说到底,还是刘姥姥的一句话:守多在的碗儿吃多大的饭儿。
看她老人家初进荣国府时的那番话说得多通达:“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有银子,我也到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文人学者们评刘姥姥,有说她深藏不露,不卑不亢的,笑话,一个乡间老妪,哪来得那么多思想包袱?本就没背着,也无谓放下。前一阵儿有地方台重播《红楼梦》,傍晚,邻居老大妈来送本居委的绿化通知,一眼瞥见电视上的刘姥姥,她说:“嗬,这老太太又出来了,这回还得拿家不少东西去。”我赶紧抓住机会请教:“您看,这刘姥姥光陪人家乐了。”老大妈说:“乐?他乐他的,刘姥姥乐刘姥姥的。”临出门又扔了一句:“就说我开这卖个烟酒的小店,也得有点喜兴气儿,莫非人家买你东西,还带看你脸子的?”
果然一针见血,这样看问题不就简单多了吗?不过是一个庄户人家过不了冬了,偶然想到了旧日的亲戚瓜葛来,头一次告穷得了二十两银子。上秋时,便又带了些瓜菜来示谢。正赶上府上的老太太有兴,便铺开了一些有滋有味的故事。
中世纪一个英国画家谈人物肖像时,有个很有趣的观点,他以为贵族们多是面色苍白、神情木讷的,而中下层人民则神色狡黠,目光灵活,那是因为他们一生奔波劳碌,时时要看人脸色生活的缘故。刘姥姥是乡野的庄稼人,在艰辛的世道中打滚了一辈子,深知物力的艰难和柴米的珍贵,除此之外天下无大事。说话时,看人心思投人所好,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打小就是那么过来的,所以也没什么不适意的地方。
我有个儿时的朋友,自幼丧父,妈妈卖棒冰供他念书。他说自己二十岁之前,是深恨送他们家东西的人的,那施恩的得意,那轻蔑的语调,都是他心中块垒。而他的母亲,每次却都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说不尽的感谢。人家走了之后,她就开始筹划说这鞋子稍大,儿子可明年穿,这包糕饼正好作明天早晨的点心。一样样,都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其实要说少年的狷介,我们大概都曾有过一些,不弯腰,不妥协,只知世界黑白分明,辨不出那些复杂的中间颜色。如今我那朋友已人到中年,再问他,笑曰:“只要老板肯给我加薪,我肯定伸双手把工资袋捧回来。”
而如果刘姥姥不来,那大观园里是多么的清冷寂寞,翻来覆去的,就那几个人,再是世间罕有的才貌,相互之间也看厌了。乡下的刘姥姥来看比画上还好的风景,同时也带一片新鲜的乡野空气给她们看。从第三十九回到四十一回,刘姥姥都是主角,是整部《红楼梦》里最为轻松好看的文字。记得少年时读书到午夜,昏昏欲睡,再翻一页,哇,刘姥姥来了,马上来了精神。
刘姥姥一来,所有人的情绪都来了。多福多寿的老祖宗,安享尊荣惯了,本已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忽听一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穷亲戚说“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我们要也这么着,那些庄稼活也没人做了。”这些闲淡的日子,就凭空多出许多感慨滋味来;王夫人本是个古井不波的人,除了把宝玉当心肝外,别的人生乐趣也不多,只偶尔吃斋拜佛算个寄托。刘姥姥偏就讲了个观音菩萨托梦的故事,那是来自下层的关于神佛有灵的注解;给宝二爷,她编派了一个死于十七岁的若玉小姐,让无事忙的多情公子忽喜忽愁地忙了一整天儿;凤姐是喜风光的热闹人,每日对着老太太、太太和一帮结社吟诗的小姑子们没得气闷,难得这几天大家高兴,她可以趁机表现一下一级主持人的水准说说做茄子的典故;就是笑不露齿的众姑娘们,也趁刘姥姥被捉弄的当儿,吐茶喷饭地放肆了一回。
刘姥姥的女婿家,和王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是因同姓套上的宗亲。这时又赶着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到了贾府,关系不免又差了一层,全因这几天陪贾府老太君游逛得高兴,合家的人都心情愉悦,事情便好办多了。王夫人给了一百两银子,刘姥姥便拿它置了几亩地,打了一眼井,一家人自给自足地过了起来。还有,她拿走了那些乡下人没见过的衣裳点心、粳米干果,回家去摆碟子请请左邻右舍,是她一辈子最风光的事儿。
文人志士们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庄稼人却没惯出来这等毛病。
“真人”的俗世智慧
池莉在《最怕一种人》中说:一个人,索性不读什么书,倒也好,长到一百岁,也是一派自然,天真浑沌。顶多有些刁丑脾气和小狡猾。这种人好相处,吵便吵几句,道理一分明,烟消云散,与你毫无芥蒂。
或者一个人读书读熟了,那更好,彼此三言两语,双方心领神会。他也有一派浑沌,是熟透之后复归的浑沌,像一团祥云,接近你便给你以自然、和谐、安祥。他与你处事简单扼要,恰到好处;既无架子又无酸溜溜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