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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依依惜别之后,玉霞是完全信任这个多情重义的爱人的。在她年青的人生旅途中,经过一场暴风雨的冲击和摧残,她现在又重复稍稍领受了生活的情趣、幸福和理想憧憬的欢欣。
事实上小杨没有使她失望。在接下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小杨一月之中总回来两三次,带着现金、粮票和生活日用必需品,生活开始一天比一天地好将起来。
五
不久,玉霞怀孕了。一阵阵的恶心没有使她感觉难受,反而有一种迎接新生命的喜悦。那是她和小杨的孩子,一想到小杨,玉霞立即感觉整个心里甜蜜蜜的。
可是,一次又一次 “清理阶级队伍”, 又来了工作组,可谓任何一个穷乡僻壤都不被放过!玉霞母女在这里没有户口,村里的压力太大,终于难于继续“闷包”下去了。适逢玉霞将临产,下定决心转移后,小杨顺着铁路一路把母女带到了徐州。一下火车,玉霞就被送进了医院,数日后,分娩下一个女孩,玉霞给她起名:怀玲。看到怀中的宝贝,玉霞有了一种成就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并不完全是黑暗,至少爱情的结晶给了她少许的阳光,让她感觉到生的快乐。
出院后,一家四口人找了一家旅社安顿了下来,过起了其乐融融的日子。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小杨这次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想到今后的生活,一家子全靠着丈夫过活,更为了丈夫的前程着想,玉霞开始劝小杨回去上班,可是每次小杨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什么孩子还小不放心啦,什么和单位头头关系好啊,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月。其间到旅社来找小杨的青年人逐渐增多:有衣贯楚楚的,也有不三不四、流气十足的;而且鬼鬼祟祟、行动诡秘,似乎在搞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又几个月过去了,徐州虽依然武斗风波迭起,秩序持续混乱不堪;但听说别处都先后实行了三结合,成立了革委会,社会秩序已逐步稳定。这时一个疑问更加涌上玉霞的心头:为什么小杨还可以经常东跑西溜不去上班?况且他的经济来源究竟怎样?他自己说,每月工资七八十元,另外利用行车方便搞些“后门”,但根据她的花费再加上拿回家中开销的,数字差距实在太大,这些已不能不引起玉霞的疑惑不解。好多次婉言问他,他都断然回答她,叫她不要多管。说是外面依然乱得很,什么都没有人问,要她只顾放心。这更加使她心神不安了——她哪里放得下这颗疑虑重重、终日颤抖的心呢?!现在他已经是她的终生伴侣了啊。
这样像浮萍似的飘零生活,终非久计。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母性的本能使一个本身还未脱尽孩子气的年青母亲产生了关怀下一代的深沉忧思。她自己生在革命战鼓的胜利凯歌声中,长在红旗飘扬的光辉年代,而今天竟落在如此悲惨无告的境地;她的小怀玲今后将在一种什么空气下成长呢?……
玉霞实在不想在徐州这样呆下去了,趁小杨不在,她扶着母亲,怀抱着婴儿,离开了徐州,重新回到了蚌埠。
一别两年,蚌埠市已初步恢复了秩序,各厂矿都先后复工生产。但居委会和她工作的厂方,用以迎接这一队外流多时的“五类份子”家属的是举办“学习班”,批斗追查,要母女俩交代逃亡经过以及跟小杨一起作过多少案,犯过多少罪……什么小杨作案?什么犯罪?
天哪!真似晴天一声霹雳!审讯人员告诉玉霞:小杨哪是什么铁路司机,他原来是一个作案累累的惯窃犯!
她抬头问天,苍天不应;她低头问地,大地不答——天哪!
六
把老母亲托给了闻讯前来的玉兰后,玉霞独自面对着这图突如其来的灾难!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时,一个可怕的阴影立刻涌上她的心间:
当她还很幼小、还不懂事的时候,母亲曾屡屡向她诉说过老外婆的悲惨结局——在旧社会受尽剥削凌辱,被逼得走投无路之后,最终只得去投河自杀,了结她那多苦多难的一生。但今天她生活在新时代,年纪才不满二十周岁,在人生长河中仅仅迈开了第一步,正是一个年华放茂的青春女子,难道就非得步那位生活在旧社会的老外婆的后尘,落得同样悲惨(实际上比之更为残酷可哀)的下场吗?……
她举着蹒跚的步履,怀抱着熟睡的小怀玲,趁着夜色朦胧,一步一步向淮河大堤走去。月黑风高下的大堤上狂风阵阵,吹动起人的衣袖呼呼作响,远处不时传来哗哗不息的淮河流水声,这一切听来似乎都是魔鬼召唤的尖叫,衬托着四野死一般地深沉寂静。
玉霞的早已冰寒痛碎的心房中仿佛有一个声音:“不能……不能啊!不能做傻事啊!”但她的双足并没有止步,又继续朝前走着,走着,走在这黑漆漆地地狱边缘:自己是无辜的,短暂的生命象一张白纸一样的洁白,完全可以说是问心无愧;怀中不满周岁的小怀玲更是无辜!可“惯窃犯”,这是一个多么可耻的名词啊!而这个可耻的名词却和杨家新三个字连接在了一起!从跟他相识以来,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名词跟她从心底爱着的年青人连结在一起;就是这位年轻人热恋着她、关怀着她,为她母女二人不惜献出一切,帮助她们度过了一切看似过不去的坎坷与挫折,怎么可能呢?
但现在铁铸一般的事实竟放在眼前!而她引以为希望的孩子的鲜红血液里将会镌刻着这个可耻的烙印!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听觉和感觉是不是失灵了。也许是在做一个噩梦吧?……夜野风寒,一阵紧风拂地扑来,她不禁全身战栗欲倾……他竟是一个“惯窃犯”!?这叫人如何接受下去呢?她跟他已经“相依为命”地共同生活了两年,而且有了一个共同的生命结晶——小怀玲,就在她的怀抱中!这怎么能够想象呢?!天哪!
此时此刻,她精神上的痛苦重负实在早已超越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她的脑神经已经麻痹,已无法也不容许她去回味一下她的短暂的、并不复杂的、然而忧患过重的往事情景。茫然中她一鼓勇气,纵身跃起,唉!让滔滔河水去洗刷自己生命的创伤吧!……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一下抓住了她。
七
她完全处在昏迷中,耳际迷迷糊糊响着:“快走,快走!”——这是小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缓缓地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经被小杨掮负着上了北去的列车。在车厢里她知道了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原来小杨是于深夜偷偷地回到家里,发现她失踪以后才一路追寻到淮河大堤的。
车厢里人很多,拥挤不堪,气味难闻。小杨把怀玲抱在自己的怀里,偎依着她轻声地劝慰着。但玉霞只是低头饮泣,脑海里空荡荡的,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处于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她能做的只有哭泣,也许哭泣可以让她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吧。
不多一会儿,忽地“惯窃犯”三个斗大的刺目的黑字又突然浮现在她的模糊的泪眼之前,她的已几被碾压的心又剧烈的抖动起来!她浑身一阵阵的战栗!
人生至此,天道宁论!?
……
到宿县下车,玉霞由小杨护着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坐等天明。玉霞脸上始终挂着泪痕,小杨一会儿端来开水,一会儿买来热馍点心,可她却无动于衷,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她满肚子像装着石块似的完全不感到半点饥和渴。
拂晓,小杨又扶持着她上了汽车,来到淮北宣城一个小小的农庄——小杨的家。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三间低矮狭窄的茅草屋,只有小杨一位早寡的老母亲单独住在这里。
她一切听凭摆布,不抗不吭,在这位慈祥而亲热的第一次见面的“婆婆”的服侍下度过了三个白天和夜晚。她并没有向小杨或老婆婆诉说半句怨恨和愤懑,现在再来抱怨、诉恨又有何益呢?
可是她还来不及安下心来细细回顾过去,考虑当前,筹划未来,小杨被捕了!
八
不自尽,终得活下去,生活逼使她只能选择其一。可要活下去,她自己加上一个小怀玲,怎么去谋取衣食和住宿?自身难顾的“婆婆”是无法替她解决问题的。
四处碰壁之后,她怀抱着小怀玲第三次回到蚌埠,却突然传来老母亲去世的消息,真不啻晴天一声霹雳!玉霞还没有恢复过来,又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公平!不公平啊!苍天为什么给这个弱女子经历一遍又一遍的磨难?玉霞的眼泪已经没有了!只能对天哀嚎!
可这些并不算结束,这时候的厂方不但不收容玉霞,而且还要继续追查她和杨家新的作案罪行,为此玉霞两次层层上访直至北京,而上面批复交地方处理解决,可地方无人闻问。
严峻的生活现实不容她作其它的选择——她现在已经没有家,没有户口,没有亲人, ——亲属虽多,无人敢沾;社会之大,无处可容。她和她的小怀玲只剩下了孑然一身,飘零在茫茫人海中,比一对失群的孤雁还孤零可悲!
她还是决心要活下去,鼓起一鼓劲儿要活下去,活下去!——
她要么怀抱着小怀玲,要么背负着小怀玲,置身于茫茫人海之中,或扒火车、上大轮,或徒步、趁车、乘舟,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象一个吉普赛女郎一样漂游流浪。她求过乞,做过苦力,摸过农民地里的瓜果,吃过饭馆顾客碗里的残羹,也经历过卖笑的生涯……当然,更少不了冷遇、鄙视、辱骂,甚至受过足踢,挨过拳打。不过也有更多的同情、惋惜和济助。但是,善意的同情也罢,恶毒的虐待也罢,对她的被折磨的麻木了的神经来说,已经没有多大不同的作用了。在她的心灵深处只深刻地镌刻着“要活下去”四个大字,其余的什么法律、道德、荣誉、幸福等等美妙的词汇,连影子也没有了,仿佛跟她没有丝毫的关系。
岁月不居,她带着小怀玲在“外流”的飘零生涯中又送走了八个春秋。
时间无情,她面部的布满了皱纹,两鬓见霜,瘦骨嶙峋,仿佛是一个接近年老的苦婆婆;但她的实际年龄跟我们的新社会同样还不足三十周岁。
小怀玲已经会走会跑会跳,而且会说:“妈妈,这位叔叔多好呀!他给了我们这么多钱!”她哪会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固然有好伯伯、好叔叔和好阿姨;但也还有很多使她和她母亲之所以如此的坏叔叔、坏阿姨啊!?
夏玉霞在她的不该有的苦难的人生道路上迈着艰难的步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下去,走下去……
九
当时间的指针指向1976年10月时,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终于一举粉碎“四人帮”,使全国人民拨乌云而重见天日,重得解放。这当然是让人们十分欢欣鼓舞的事情,至少有了希望,有了曙光,但是夏玉霞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一转眼又进入了新世纪,夏玉霞这个并不起眼的名字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淡出了人们的记忆,甚至也许已经不在人间。老一辈人可能偶尔提及,但谁也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过得是否还好,因为这些都是无法考证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象——想得好一点,假设当时摆在夏玉霞面前的生活道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后来有了转变,也重新认识了那段历史,获得了新生。但是我要说的是,夏玉霞这一段苦难的生活厄运以及影响一生的生存状态,应该怨恨谁,又去控诉谁呢?——控诉“惯窃犯”杨家新?可他也已受到法律的制裁,那么,她又应该去怨恨谁,又去控诉谁呢?
这些都应该引起所有人的思考! 。 想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