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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在德国已改变了对基督教的看法,但他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亲戚,也不指望他们理解他,还是默默地去做礼拜为上策。可是他只有早晨才去做礼拜,他把这看作是对社会偏见有一个体面的让步,而把拒绝去第二次看作对自由思想的一个适当的维护。
当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威尔金森小姐沉默了片刻,接着摇摇头说,“不,我不干。”
可是星期天用茶点时,她使菲利普大吃一惊。
“我今晚不想去做礼拜了,”她突然说,“我头疼得要命。”
凯里夫人很关心,定要给她一些平常习惯用的“滴剂”。威尔金森小姐谢了她,一用完茶点就说要回自己房间休息。
“你真的不需要什么了吗?”凯里夫人焦虑地问。
“什么也不要了,谢谢你。”
“因为,假如那样的话,我想去做礼拜了,晚上我常常没机会去。”
“哦,放心去吧!”
“我留下来,”菲利普说,“假如威尔金森小姐需要什么,她可以随时唤我。”
“菲利普,你最好让会客室的门开着,这样,如果威尔金森小姐打铃,你就听得见。”
“行。”菲利普说。
这样,6点以后,屋里只剩下菲利普和威尔金森小姐两人了。菲利普忧心忡忡,真希望自己不曾提出这个计划,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他必须抓住这一既得的机会,不然威尔金森小姐会怎么想!他走进门厅,侧耳倾听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不晓得威尔金森小姐是否真的头疼。也许她已经把他的建议忘了。他的心痛苦地跳着,他蹑手蹑脚地爬上褛梯,楼梯一发出叽嘎声,他便吓了一跳停下来。他站在威尔金森小姐的房外,悄悄地听着。他将手按住门把,等待着。他足足等了5分钟,竭力想拿定主意,他的手都发抖了。要不是怕事后会后悔,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他知道自己会后悔的,这犹如爬上游泳池最高的跳水板,从底下看倒没有什么,可是当你爬上去,再俯瞰水面时,你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唯一迫使你硬着头皮跳下去的原因,是从刚才爬上来的阶梯又一步步胆怯地走下来所蒙受的耻厚。菲利普鼓起勇气,轻轻地扭动门把,走进房里,只觉得浑身抖得像一片树叶。
威尔金森小姐背着门,正站在梳妆台前。她一听到开门声就迅速地转过身来。
“哦,是你呀!你要干什么?”
她已脱去裙子和罩衫,只穿着衬裙站着。衬裙很短,下摆只到靴子的顶端,衬裙的上半部是黑色的,是用发亮的料子缝制的,镶着一条红色的荷叶边。她上身穿着一件短袖白布衬衣,显得怪模怪样。菲利普一看,心里便凉了半截,仿佛她从未这般缺乏风韵。然而现在为时已晚,他随手把门关上,并上了锁。
ⅩⅩⅩⅤ 第二天早晨,菲利普醒得很早。他一夜没睡好,可是当他伸了伸腿,望着透过威尼斯软百叶窗帘的阳光投射在地板上的斑驳图案时,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感到沾沾自喜。他开始想起威尔金森小姐。她要他叫她埃米莉,但不知是何缘故,他叫不出口。他总是想到她是威尔金森小姐。既然称她威尔金森小姐会受到她的责骂,他干脆避免叫她的名。他小时候常常听人叫路易莎伯母的妹妹,即一个海军军官的遗孀为埃米莉婶婶。现在,要他叫威尔金森小姐那个名字,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他也想不出任何更合适的称呼。她一开始就是威尔金森小姐,他对她的印象和这个名字似乎是分不开的。他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总是从最糟的角度来看待她,他忘不了当她回过头来,看到她穿着短袖衬衣和衬裙时自己的沮丧心情。他记起她的皮肤有点粗糙,以及脖子边的又深又长的皱纹。他的胜利的喜悦转瞬即逝了。他又算起她的年龄来。他相信她不会少于40岁,这使得这段风流韵事变得滑稽可笑。她容貌一般,年纪又大。他那敏捷的想象力勾画出她形象来:她穿着对她的地位来说太妖艳,而对她的年龄来说又显得过分年轻的上衣,满脸皱纹,憔悴不堪,涂脂抹粉,他感到不寒而栗,突然觉得他再不想见到她了;一想起吻她,他就受不了。他对自己感到厌恶,难道这是爱情吗?
他穿衣服尽量拖延时间,以便推迟时间见地。当他最终走进餐厅时,他的心情闷闷不乐。祷告完毕,他们坐下来用早饭。
“懒鬼!”威尔金森小姐快活地喊道。
他望着她,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她背朝着窗口坐着,其实她还挺漂亮的。他不晓得为什么他对她会有那些想法,他重又自鸣得意起来了。
他对她的变化感到吃惊。一吃完早饭,她便对他说她爱他,她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过了一会儿,当他们进入会客室上音乐课时,她坐在琴凳子上,一行音阶奏了一半,她就仰起脸,说:“拥抱我。”
他一弯下身来,她就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这有点不舒服,因为这姿势使他透不过气来。
“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用很重的法国口音喊道。
菲利普希望她讲英语。
“喂,不知你是否想到,那个花匠随时都会从这个窗口经过。”
“啊,我不在乎那个花匠,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菲利普认为这一切简直像一部法国小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点恼火。
最后他说:“好了。我想到海滨那儿去溜达溜达洗个海水澡。”
“哦,有的是时间,你为什么偏偏今天早晨要离开我呢?”
菲利普不太清楚为什么今天早晨不能离开,但这没有什么要紧。
“你要我留下来吗?”他微笑着说。
“哦,亲爱的!不,去吧,去吧,我要想象你驾驭带咸味的大海的波涛,在宽阔的大海里畅游的情景。”
他拿起帽子悠闲地走了。
“女人尽胡说八道。”他暗暗地自言自语道。
但是他感到兴奋、快活、飘飘然。显然,她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当他沿着布莱克斯特伯尔的大街一瘸一拐地走着的时候,他带着目空一切的神情,望着过往的行人。他同不少人有点头之交。
当他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时,他暗自想,他们要是知道自己这件事就好了!他确实希望有人知道。他认为他应该写信绪海沃德,并在脑子里构思这封信。他将谈到花园和玫瑰,还有这位娇小的法国家庭女教师,她犹如玫瑰丛中的一朵有着异国情调的花朵,芬芳馥郁、不同凡响。他要把她说成法国人,因为——可不是吗?她在法国待那么多年,差不多算得上是法国人了;而且,把整件事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来未免显得太粗俗了。他要告诉海沃德,初次见面时她穿着漂亮的薄纱衣裙,为他插在大衣钮扣眼上的鲜花。他把这封信写成一首优雅的田园诗:阳光和大海赋予爱情的激情和魅力,星星增添了它的诗情与画意,古香古色的牧师住宅的花园,谈情说爱环境优雅适宜。他笔下的情人颇有梅雷迪思①的风味,虽比不上露西·费弗雷尔,也比不上克拉拉·米德尔顿,但却娇媚动人,难以形容。菲利普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他对这些想象感到如此喜悦,因此,当他游回来时,浑身水淋淋的,冷得直打颤,钻进更衣车后,又开始遐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所钟爱的情人,她长着极可爱的小鼻子和一双棕色的大眼睛——他要这样向海沃德形容——有一头浓密的棕色的柔发,将脸埋入这样的头发里真是妙不可言;还有那象牙般和阳光般的白洁的皮肤;她的面颊犹如一朵红红的玫瑰。她的芳龄多大?也许是18岁吧,他叫她穆赛蒂。她的笑声清脆,宛若潺潺的溪流,她说起话来声音既温柔又低沉,是他曾经听过的最优美悦耳的音乐。
①梅雷迪思(1828—1909),英国小说家、诗人。露西·费弗雷尔是他的小说《理查·费弗雷尔的苦难》(1859)中的女主人公。克拉拉·米德尔顿是《利己主义者》中的女主人公。
“你在想什么?”
菲利普突然止步。他正慢慢地走着回家。
“我在1/4英里之外就一直向你招手了,你却心不在焉。”威尔金森小姐站在他面前,笑他那副吃惊的样子。
“我想我得来接你。”
“你太好了。”他说。
“让你受惊了吗?”
“有点。”他承认道。
他照样给海沃德写信,一共写了8页。
剩下的两周转眼过去了。虽然,每个晚上当他们晚饭后到花园去的时候,威尔金森小姐总是感叹又一天过去了,但菲利普兴致勃勃,丝毫不让这种想法来使自己败兴。有一天晚上,威尔金森小姐提出,要是她能辞去柏林的工作而在伦敦谋个职位,那该多好哇。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菲利普说那简直好极了,但这种前景并没有唤起他多少热情,他期待着伦敦奇妙的新生活,他不愿受拖累。他说起要做的事太随便了,威尔金森小姐一眼看出,他已经巴不得离开这儿了。
“假如你爱我,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她喊道。
他大吃一惊,默然不语。
“我真傻!”她喃喃地说。
使他更吃惊的是她竟哭了。他的心肠软,不喜欢看到别人伤心落泪。
“噢,很抱歉。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别哭了。”
“哦,菲利普,别离开我。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我的生活多么不幸,而你使我多么幸福。”
他默默地吻着她。她的声调确实是痛苦的,他感到骇然,他不曾想到她的话是非常认真的,句句发自肺腑。
“我实在太抱歉了。你知道我非常地喜爱你。但愿你能到伦敦来。”
“你知道我来不了,这儿职业难找,我也讨厌英国的生活。”
他被她的悲伤感动了,几乎不知不觉地扮演着一个角色,时时将她拥抱,越搂越紧了。她的眼泪使他有点飘飘然,而他出于真情热烈地吻着她。
可是过了一二天,她却大闹了一场。布莱克斯特伯尔举行了一次网球会,来了两位姑娘,她们是近日在布莱克斯特伯尔定居的一个退休的印度陆军少校的女儿。她们都长得很漂亮,一个与菲利普同龄,另一个比他小一两岁。由于她们惯于与年轻小伙子交往(她们满脑子充满了印度避暑地的趣闻轶事。当时,拉迪亚德·基普林①的短篇小说正风靡一时)。她们开始嘻嘻哈哈地同他开玩笑,他也喜欢新奇,玩得很开心。过去,在布莱克斯特伯尔的年轻小姐们对待牧师的侄儿总有点严肃。他像着了魔似的,放肆地同姐妹俩调情。因为他在那儿是唯一的年轻小伙子,她们也乐意迎合他。正巧她们网球都打得很好,菲利普厌倦和威尔金森小姐玩(她来到布菜克斯特伯尔才开始学的),因此当用完茶点安排球局时,他建议威尔金森小姐和副牧师搭配,跟副牧师的妻子对阵;然后,他才和新来的这两位交锋。他在年长的奥康纳小姐身边坐下来,小声地对她说:
①基普林(1865—1936):生于印度的英国作家、诗人。
“我们先把这些笨蛋打发走,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玩一局。”
显然这话被威尔金森小姐听到了,她把球拍往地上一摔,说她头疼,扭头就走。大家都看出她生气了。菲利普对她把他们的事公开化感到恼火。这一局就不安排她了。不久,凯里太太唤他。
“菲利普,你伤了埃米莉的心,她回到房里,正在哭呢。”
“为什么哭呢?”
“唉,关于‘笨蛋的一局’的事呗,快到她那儿,说你无意伤她的心,好孩子,去吧。”
“好吧。”
他敲了威尔金森小姐的门,见没有人应声,便走了进去。他发现她正趴在床上伤心地落泪,他轻轻地碰碰她的肩膀。
“喂,到底怎么回事?”
“别管我,我再不想和你说话了。”
“我做了什么错事呢?假如我伤了你的心!我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喂,快起来吧!”
“唉,我真不幸。你怎能对我这么残酷呢?你知道我讨厌那愚蠢的玩艺,只是想跟你一块玩才打的。”
她站起身,向梳妆台走去,往镜子里迅速地瞟了一眼。然后颓然地倒进椅子里。她把手帕捏成一个球,轻轻地拭擦眼泪。
“一个女人能给男人的最宝贵的东西,我都给了你了——哦,我真傻呀——而你全无感激之情,你一定是个无心肝的人。你怎么能同那些贱货打情卖俏,这么残酷地折磨我呢?我们只剩下一个多星期了,你连这几天也不能陪陪我吗?”
菲利普满脸不高兴地站在一边看着,觉得她的行为幼稚可笑,对她在陌生人面前耍态度感到很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