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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必须首先解决神思之所谓“神思”。从《神思》篇看,神思是一种合乎规律的思维,故称“神理为妙”,并屡称“文之思也”,“意授于思”,“思表纤旨”云云。但是,神思又非一般思维,而是一种能够突破直接经验、超越时间空间的“神思”。“神”也者,《易·系辞》所谓“阴阳不测之谓神”和《易·说卦》所谓“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唯其“阴阳不测”且又能“妙万物而为言”,才能超越时空、打破局限,感受直接经验所不能感受者,创造日常活动所不能创造者。艺术想象的这种自由创造特征,非以“神”而无以名之。
第四章 神思之理(4)
很显然,“神思”之“神”不是宗教神学意义上的人格神,而是哲学心理学意义上的神秘性。“形在江海之上”怎么可以“心存魏阙之下”呢?“寂然凝虑”、“悄焉动容”,怎么就能“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呢?在古人看来,这是很神秘的;而且,这种神秘性很可能与“道”的神秘性有关。《易·系辞》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又说“阴阳不测之谓神”,所以韩康伯注云:“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求也。”我们知道,在艺术想象活动中,表象的运动(包括表象的呈现、再造、转换、组合),其速度都非常之快,而且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流动状态,往往非常迅速地从对象的这一部分转移到另一部分,从这一表象转换到另一表象,较之感官直接面对的外部客观世界,要不稳定得多。李白的《行路难》曾非常生动地描述了表象运动的这种不稳定性:“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刘勰自己也说,在艺术想象活动中,“神思方运,万途竞萌”。在生理学和心理学水平都十分低下的时代,古人无法解释想象活动的这种心理特征,便只有称之为“神”,并归之于“阴阳之道”的“变化之极”。这样,神思的功能便只有来源于对“道”的把握和观照。《易·系辞》说:“知几其神乎”,“几”即事物变化之微;要“知几”,非“虚静”不可。范文澜先生《文心雕龙注》有这样一段说明:
《易·系辞下》“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韩康伯注曰:“精义,物理之微者也。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能乘天下之微,会而通其用也。”《正义》曰:“精义入神以致用者,言先静而后动。圣人用精粹微妙之义,入于神化,寂然不动,乃能致其所用。精义入神,是先静也;以致用,是后动也;是动因静而来也。”彦和“陶钧文思,贵在虚静”之说本此。
这就很清楚地揭示了刘勰“虚静”说的思想来源——玄学化的《周易》哲学。按照这种哲学,世界的本体是虚静的,本体派生万物的过程,是先静而后动,化静而为动;因此学者体察“物理之微者”,也应先静而后动,化静而为动。人的“心神”与“本体”同归于虚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即以一种虚静观照的特殊心理状态,通过对“道”的神秘感应或心领神会,来沟通此岸与彼岸、心理与物理。刘勰认为艺术想象的规律与这种对“道”的领悟规律相同,故称“寂然凝虑”,“悄焉动容”,即以虚静默想的心理活动,来摄取物象,与物交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知几著微,打破现实界的感官局限,收到超越时空的“不测”之神功。对于艺术想象规律的这种解释,当然是不科学的,但以古人的认识水平,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好在这是一个幸运的错误,即艺术想象作为一种不依赖当前感官直接经验的心理活动,确乎有一种“虚”、“静”的特点。它不直接诉诸感知(即只以过去感知的表象经验为材料),因此“虚”;它也不必诉诸行为,因此“静”;所以对于感知和行为而言,它的确是“虚静”的。刘勰对艺术想象规律的探索,虽不免于神秘性;但他对想象活动的描述,倒还不失于准确。
为此,刘勰提出了“疏瀹五脏,澡雪精神”的要求。所谓“疏瀹五脏,澡雪精神”,是说在进行艺术想象时,作家应保持一种心气平和、宁静清新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刘勰在《养气》篇谈到心理与生理的关系,说:“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这里的“性情之数”,既是心理规律,又是生理规律,同时还是艺术表现规律。关于后一点,我们下面还要谈到。总之是,刘勰的《养气》篇,正是上承《神思》“虚静”说而发。在他看来,艺术想象作为一种心理活动,是建立在一定的生理基础之上的。“心虑言辞,神之用也”,要想运用“心虑言辞”展开想象,做到“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就必须“养神”;而“养神”则必须“养气”,因为“气”是“神”的生理基础,“神疲”者必“气衰”,“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按《文心雕龙》一书中之“气”,有血气,有志气(意气),有文气。志气也好,文气也好,都以血气为基础。《体性》篇说:“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气),志以定言(文气),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正因为“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所以“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总之,神思作为一种以虚静状态展开表象运动的心理活动,需要人在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全力支持,而集生理心理于一体的便是“气”;而“气”之中作为基础的又是“血气”。“血气”在《养气》篇又称“素气”,是人的自然生理素质或天赋生理条件。曹丕《典论论文》即称“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这是因为,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看来,人乃气之所形。《庄子·知北游》称:“人之生,气之聚也”;《黄帝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称:“气生形”;王充《论衡·无形》称“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刘勰认为人“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原道》),他的人类学水平,超不出上述旧说,因此也毫无例外地把“血气”、“素气”看作是人的生理基础和天赋条件,当然也是“神思”的生理基础和天赋条件。不过曹丕侧重于强调“气”“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的天赋特征,刘勰则更侧重于强调“气”作为一种生理条件必须加以养护的道理,提出“玄神宜宝,素气资养”的要求。“玄神”即“元神”,乃素气精华之凝于心者,刘勰称为“神居胸臆”。“心虑言辞”乃神之用;“素气”“血气”则为神之本。一旦精气耗损,则神将不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若销铄精胆,蹙迫和气,秉牍以驱龄,洒翰以伐性,岂圣贤之素心,会文之直理哉!”(《养气》)
第四章 神思之理(5)
很显然,建立在“养气”基础之上的神思之神,是心气平和之神。“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养气》),即保持血气的旺盛,心气的平和,才能集虚待实,以静致动。这也就是《庄子·达生》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之意。《庄子·养生主》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正是指以一种特殊的心理力量超越客观现实物象的束缚,达到一种自由的境界。这与刘勰所论神思之神的特征,正相一致。这种特殊心理力量的获得,便正是“用志不分”的结果。所以刘勰说“寂然凝虑”。“寂然”即“虚静”,“凝虑”即“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用志不分”,才可能“虚静”;同样的,只有内心“虚静”,心气平和,才可能“用志不分”。这就叫“水停以鉴,火静而朗”(《养气》)。这种“用志不分”的“虚静”态度是艺术构思的必要条件,因为“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如果“关键将塞”,也就是不能做到“用志不分”,“则神有遁心”。但要做到创作时“用志不分”,则必须在平时加强修养。刘勰认为,写作应该“从容率情,优柔适会”,“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养气》)。也就是说,写不出来的时候不要硬写,倒不如“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但平时,却要“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使刃发如新,凑理无滞”(《养气》)。也就是“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神思》)。因为艺术修养太低又要勉强进行创作的人,是很难做到“从容率情,优柔适会”的。正如刘勰在《养气》篇所指出的:“若夫器分有限,智用无涯,或惭凫企鹤,沥辞镌思,于是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盛疾,亦可推矣。”所以刘勰认为,作家既要“博见”,又要“贯一”,“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神思》)。博见也好,贯一也好,都是为了“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这就是“神思”之“神”。它是阴阳不测之神,是精气凝聚之神,是用志不分之神。“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是阴阳不测之神;“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是精气凝聚之神;而“神用象通”,则应该是用志不分之神。用志不分是神思的前提,阴阳不测是神思的效应,精气之所凝聚才是“神”的本质。从“神居胸臆”、“神有遁心”、“神之用也”、“神疲而气衰”以及“玄神宜宝,素气资养”等说法看,刘勰确实是把“神”作为一个精神实体来看待的,因此才有所谓“神与物游”的说法。那么,所谓“神与物游”,本质上又是什么意思呢?
四
我们认为,所谓“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实质上牵涉到审美活动中的主客体关系。
诚然,刘勰说得很清楚,所谓“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乃是“思理之致”。也就是说,艺术想象所创造的审美意象,不是客观世界本身,而是并非实有的观念的东西。但是,观念的“象”却来源于现实的“物”,而神思的“思理为妙”,妙就妙在能够把现实的“物”转化为观念的“象”,从而把现实界和想象界沟通起来。所以在“思理为妙,神与物游”之后,刘勰紧接着就说,“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很显然,所谓“神与物游”,就是居于“胸臆”的、作为一种精神实体的“神”,与外于“胸臆”的、必须靠耳目感知辞令把握的客观现实的“物”发生审美关系、从而创造审美意象的过程。关于这一点,黄侃先生《文心雕龙札记》说得很清楚:
第四章 神思之理(6)
此(指“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引注)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
这里所谓“内心与外境相接”,即主体(神)与客体(物)发生审美关系。但并非在任何情况下,主体都能与客体发生审美的关系,即所谓“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审美关系的发生和审美意象的创造,在主体方面,有三个条件:首先是主体必须有一种“虚静”的审美态度,内心虚静,志气通畅,才能感知物态而心生“怡怿”。怡怿,即《定势》篇所谓“悦泽”,相当于今之所谓“审美愉快”。审美愉快来自以虚静态度所进行的审美观照,所以刘勰说:“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物色》)。“入兴贵闲”是第一个条件,即虚静的审美态度;“析辞尚简”,是第二个条件,即准确的形式把握。刘勰认为,文学家对自然界的审美观照,是以“辞令”即文学语言来把握对象的审美形式,这就叫“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但“物色”(即对象的外观形式)是繁复、杂多的,怎样才能做到“物无隐貌”呢?刘勰认为关键在于抓住“要害”。他指出,“诗骚所标,并据要害”,“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慧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在刘勰看来,正因为《诗》、《骚》的作者,准确地把握了对象审美形式的主要特征,所以在再现物象时,虽不过“一言”、“两字”,但却“以少总多”而“情貌无遗”,所以“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物色》)。这就是所谓“入兴贵闲”而“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