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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两眼*,声音由于过分的痛苦而发颤,“李富贵,我救过你妈的命,……你咋这么对待我哩!”
“救过我外奶奶的命也不中,今天老子是认钱不认人!快说,金子到底埋在哪儿了?”
“金子埋在……”老先生气若游丝。李富贵和四十九赶紧将耳朵贴在老先生的嘴边,大声吼问:“埋在哪儿了?”但见老先生的身子突然如骤然遭到棒击的蛇般弓起来,接着便如放了气的尿泡,瘪了下去。仔细看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老先生的一缕冤魂早就悠悠荡荡地飘向阴曹地府了。
四十九埋怨李富贵,“你下手也太重了,这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经得起你那么折腾?”
“妈的,谁知道这老驴日的这么脆,就三铁锨炕火就断了命……你听清出了没,金子埋在什么地方了?”
四十九一脸懵懂,挠挠后脑勺,“我好像听见金子埋在。。。。。。埋在你妈的肚子里了!”
“才埋在你妈的肚子里了!”李富贵勃然大怒,“那老家伙临死时骂你我的妈呢……去,把那老阿奶拉过来!”老阿奶早就吓得尿到裤裆里了-—看见惨死的老伴的尸体,此时此刻吓得连哭都忘了,“金子埋的地方我知道,我领你们去挖……”
土匪们跟着老阿奶到了野外的青稞地里,连续挖了三四个地方也没有找到埋藏的东西。“妈的,到底埋在什么地方?”
“反正就埋在这块地里……”老阿奶哭着说。也难怪,天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太太真的辨不清埋在什么地方了也未可知。正当土匪们心有不甘继续在老阿奶的指点下东挖西掘的时候,“叭叭叭”三声连枪打破了夜空的静寂,响亮而清晰地传来。这是民兵自卫队的信号枪,这枪声对于土匪们来说,简直就是午时三刻的追魂炮。他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骑上马准备逃跑。一个土匪问李富贵:“这老阿奶咋办?”李富贵说:“你甭管,由我来处理!”说着,抽出马刀,一下将老阿奶劈死在青稞地里。
太阳出来时,他们三人到达了打猎的目的地——一个灌木长得异常茂盛的山湾。颇有打猎经验的甄二爷成了他们三人的当然的领袖,他指使他二人从沟底往上摸,看见野生就开枪,“我在这儿守着,野生受惊后肯定要从前面这个垭豁经过。”
李富贵和四十九老大的不愿意,不愿意跑到幽深的沟底往上摸。但是他们明白,凭自己的枪法,守住这个山垭豁,面对受惊后快捷如风一闪而过的野生动物,能不能撂倒一两个,实在没有把握。由于自己的原因打不到猎物,回去后非挨张司令两个耳光不可。无奈之下,两人提着枪,钻进灌木丛中从沟底往上摸去了。甄二爷看见他俩的身影没入丛林,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昨天夜晚,甄二爷在张子龙面前点名叫李富贵和四十九明天跟他去打猎时,他俩老大的不愿意,但在张司令面前不敢表露。出得司令部(张子龙住的石洞),他俩便脸露凶相:“日奶奶尕娃,到老子的石洞里来一趟!”
甄二爷乖乖地跟着他俩到了他俩住的石洞。他俩往铺上一躺,破口大骂起来:“妈的,你不是叫老子两个明天跟你去打猎吗?你尕娃先把老子俩的枪擦了,好让老子两个明天打得利索!”甄二爷唯唯诺诺,心中一阵窃喜。他正犯难明天怎么收拾这两个家伙,想不到他俩却将机会送上门来。也许是作孽太多,老天爷要他俩的命了。
他俩都有一杆好枪,一个人的是汉阳造的老套筒,一个人的是三八大盖,而且这两个家伙都是行伍出身,枪法极准,要想用土铳枪击碎他俩的胯骨,让他俩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中凄惨地死去,决非易事。甄二爷本来打算今晚回去后好好想想,想一个完全之策,然后干净利索地收拾这两个家伙,想不到恶人有恶报,老天爷给了他这么个绝妙的好机会。
四十九就着如豆的油灯抽起了老旱杆,李富贵躺在四十九的对面,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了女人。女人是他们茶后饭余永恒的话题,津津乐道画饼充饥乐此不疲。甄二爷小心地擦枪,擦得很细致很有耐心。一边擦一边偷偷地从自己的老羊皮袄拔了两绺毛,抟成团,塞进枪管,用土铳枪的“探杆”(一根较粗的铁丝,用于捅实土铳枪的铅弹)将两团羊毛筑进两杆枪的枪管,小心地立在洞壁,然后诚惶诚恐地说:“二位大爸,我睡觉去了,中吗?”
“这么早就想睡觉?脬蛋大的个娃娃,那来那么多的瞌睡?给老子俩烧两盆洗脚水去!”
“好!好!”甄二爷温顺地答应着,赶紧烧了两盆水端过来,“大爸,你两试试,是不是太烫?烫了我给你加点凉水。”
“滚,老子洗脚就喜欢烫!”
甄二爷如遇大赦般地逃了出来。他知道,明天他俩一开枪,这枪准得炸膛。炸了膛的枪够这两个驴日的喝一壶的。是炸不死也能弄个半死。何况,没了枪,等老子慢慢收拾你俩,看你俩小子能钻到地缝里去?”
这经验得自于一次非常侥幸的抢劫。黛彤川有一个姓韩的人家,其家三儿子大家唤作韩三爷。韩三爷是从马步芳驻扎在甘肃的一支军队里逃回家的老兵。民国二十五年秋天,这支军队受不了长官克扣军饷和非人虐待而愤然兵变,韩三爷是发动兵变的始作俑者。发动了兵变的韩三爷害怕受到军法处置,就带领一帮铁哥们儿望家乡逃窜。
据说这帮家伙个个都是神枪手且骁勇异常,韩三爷更是拔乎其萃出乎其类,打仗时任凭子弹在脚下荡起阵阵烟尘,也浑然不顾勇往直前,在这支军队里不但闻名遐迩而且威信极高。骁勇异常的韩三爷虽然累累立下汗马功劳,却因性情耿直屡屡得不到晋升,得不到晋升的韩三爷却因威信极高而成了一伙士兵中的当然领袖。这让他们的长官颇不舒服。颇不舒服的长官到底寻了一个他的不是,一绳子将韩三爷吊了起来。原因是他在一次战斗中将缴获的战利品据为己有没有上交。那是一次收复前几天被共产党解放军占领的堡子的战斗。在战乱频仍的年代里矗立了几百年的藏族土司的堡子经过主人长期的苦心经营,有着高大、厚实黄土墙,宛如万里长城一般坚固。韩三爷们潮水般地向土司堡子攻去。解放军的机枪子弹仿佛是盛夏六月祁连山的冰雹,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将他们压在堡子前宽阔的黄土地上动弹不得。韩三爷爬在地上觉得这太窝囊,这简直是军人的耻辱,于是便振臂一呼,带领他那帮弟兄们冲了上去。说来也真是奇怪,挺着身子冲锋的人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只在脚下“扑扑”乱蹿,而那些爬在地下不敢抬头的缩头乌龟却没来由地吃了“花生米”。那帮弟兄冲到堡子前,用集束手榴弹炸开了堡子厚实的大门冲了进去。进去以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座早已撤空的堡子,只有两个不能撤走的解放军伤兵爬在堡子墙上的碉堡里,用机枪扫射着他们!韩三爷们毫不费力地解决了那两个伤兵,然后便无事可干了,无事可干的他们于是打劫这座仓慌撤空的堡子。撤空的堡子却不空,那些大户人家的箱子柜子里不乏金子银子和花花绿绿的金圆券。金子银子和花花绿绿的金圆券 被韩三爷们悄悄藏了起来,为的是弟兄们能吃个饱肚子。这让长官大光其火,喝令手下把韩三爷拿下,拿下后要军法从事。这可惹恼了他那帮铁哥们儿,大家纷纷嚷嚷着聚拢在指挥部前,要求释放韩三爷。长官看见众怒难犯,于是死罪可赦,活罪难免,为了整饬军纪,就打了韩三爷三十马棍放了。放了的韩三爷早被三十马棍打得怒火中烧。怒火中烧的韩三爷带领弟兄们半夜里围住了长官的官邸,要长官把吃了的黑食吐出来。坚持不吐黑食的长官们便被韩三爷们一阵乱枪打成了筛子底。死了长官的士兵韩三爷们抢了军需库树倒猢猕散。韩三爷带领着他们那帮弟兄望莽莽的祁连山麓进发了,想横穿祁连山回到坐落在山南念兹在兹无时忘之的黛彤家乡。
他们行至一个叫做青杨沟的地方时,一伙在此盘踞了很久的土匪瞄上了他们。土匪们看见这帮骑马背枪的家伙行色匆匆行囊鼓鼓,料定是一伙趁火打劫满载而归的败兵,败兵往往归心似箭无心恋战,风声鹤唳不堪一击。如果寻找到一个好地方打个漂亮的伏击战,这些马匹、钢枪和鼓鼓的行囊就是灶王爷手中的糖瓜儿——稳稳当当是自己的。而这样的地方在地形复杂、地势险峻的祁连山里,是多么的易得啊!
韩三爷发现有人若即若离鬼鬼祟祟地跟踪和尾随着他们时,已然明白了这伙人的意图,心中吃惊不小!土匪们人多势众而且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之所以还没有发动攻击,除了惮于他们十多杆快枪外,是还没有寻找到一个让他们的钢枪变成烧火棍的有利地形。
必须尽快摆脱这股土匪!
韩三爷心中这样想的时候,一只受惊的狍鹿从灌木丛中跳起来,在他们前面很远的地方飞奔着。韩三爷抬手就是一枪,那只狍鹿在空中打了一个漂亮的鱼跃,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枪正中眉心,生生揭去了狍鹿的脑壳。土匪们看见这阵势,暗暗咋舌:“啧啧,幸亏没动手啊!这是一伙老兵,打不得打不得……”悄然而没。
韩三爷带回来的那杆枪和那些银子一直是乡亲们谈论的话题(据说是两褡裢白花花的马蹄银),自然也成了土匪抢娃们觊觎的目标。有好几次有土匪动员张子龙去取韩三爷的枪和银子,只是害怕韩三爷的那杆枪和他那手精绝的枪法而不敢轻举妄动。这次他们在弹尽粮绝无可奈何的时候,决定铤而走险去偷袭韩三爷。同样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三十多个土匪悄没声息地围住了韩三爷家的土屋,准备把他消灭在被窝里。可他们刚刚爬上韩三爷家庄廓墙墙头,就听见土屋牛肋巴窗户里传出了“哧——呲”“砰”的声响。接着便听见了一声惨叫。土匪们先是吓得爬在墙头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后来发现毫无动静,便大着胆子挪开那片当门的破木板进入低矮的土屋,发现韩三爷躺在光溜溜的土炕上,满脸是血,右手的四根指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原来,土匪们接近韩三爷家时,睡在土炕上的韩三爷伏地听音听到了土匪们的马蹄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行伍出身的韩三爷常常是枕戈待旦。他跳起来赶紧安排家人藏到庄廓背后的青稞地里,而他一人则守在家里严阵以待。千军万马中都冲杀过枪林弹雨中都滚爬过,你几个毛贼能奈我何?可惜他在忙乱中忘记将塞在枪口里的牛毛塞子拿掉,两枪过后,枪炸膛了。
今天,甄二爷将这个经验移花接木到这两个土匪的头上,期待着惊天动地的一幕出现。果然那两个土匪钻进灌木丛后不久,他就听到了两声异常的枪声,他心中一阵窃喜!只见一只香子从枪声响起的地方跳起来,朝他守候的山垭豁里奔来。他抬手就是一枪,放倒了香子,背起来急忙向山下寻去。
在山沟的灌木丛中,四十九的右手被炸飞了,左手托着右边鲜血淋漓的半截断臂痛苦地哆嗦成一团。刘富贵迎面朝天躺在一丛柠筋条丛中一动不动,炸得粉碎的木枪托碎渣横七竖八地扎在他的脸上,活像一只骤然遇到敌人惊恐万状的刺猬。
“日你俩先人,”甄二爷一改平日的温顺,破口大骂起来,“老子用土炮(土铳枪的俗称)打了两枪,你两个驴日的拿的是快枪,阿么才打了一枪?”
“甄二爷,你看。。。。。我。。。。。我俩的枪炸膛了。。。。。。。”四十九扭曲着脸,那对焦黄的大板牙不甘寂寞,净想出人头地,在外面一闪一闪的。
“你俩的枪都炸膛了?”甄二爷故做吃惊,“你俩敢坏了天良了吧?不然你俩的枪怎么会同时炸膛?”他站在面前讥讽道,“老汉们常说,‘白天里杀人人不肯,晚夕里杀人天不肯’,是不是你俩晚夕里杀人太多,老天爷报应开了?”
“甄二爷!我……我央及你了,你给我包扎一下吧!”四十九跪在地上,呲牙咧嘴几乎要磕头了。
“我可不敢!我怎么能违背天意呢?我帮了你,老天爷怪罪下来,有朝一日把我的枪也给炸了膛,我咋办?”甄二爷诚惶诚恐一幅无限敬畏上天的样子,“若在平时,这事儿好办,那石遛里,”他指指皑皑雪峰下面的不毛之地,“有的是雪莲,我跑上去,摘几朵下来,你那胳膊上的血立马就能止住,就是断了的那半截儿,接在一块儿,也能长得好好儿的!”说着他故意猫着腰,用土铳枪拨弄着灌木丛,“你看见了吗,你那半截儿炸飞到啥地方了?……接在一块儿说不定会长上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