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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妘感到心疼,林宇侬平常给人的感觉是这么晦涩、冷淡而超然,没想到居然心里压抑了这种忧郁,文字虽然偏冷而且就事论事,但张书妘懂得她那种潜藏的焦虑、那些不愿意被人看出、被人挖掘的无助。
因为自己也是如此,心事是不能轻易泄漏的。
张书妘提笔,她想给林宇侬一段话,但不知道该讲什么、总觉得讲什么都不对,并且如果可以,她觉得话应该面对面讲,不是能用红笔在周记本上道尽的。
并不可以,张书妘不允许自己跟林宇侬有单独、面对面的机会。
对不起。
张书妘难过的想着,她没办法给林宇侬她应得的慰问。女孩在选择把心事向自己透漏后得不到回应,继续抑郁下去,这样到头来会不会…
这番巨浪般的心急与焦躁,一股黑色的浪潮让张书妘一时半刻无法呼吸,这般矛盾让她动弹不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在阖上周记本前,张书妘用红笔在林宇侬最后一个句点旁边点了个小点,表示自己看过。
真的对不起。
张书妘走到外头,等待从厕所回来的许雅群,感觉心情不是普通的低落。
☆、21
三个人要怎么打羽球?
这是张书妘最纳闷但不敢问出口的,她就是感觉许雅群基于一些相当现实的缘故而邀约:可能是觉得同为教务主任卖命这么没有交集不大好意思、同样是实习老师要联络一下感情…之类的原因。
陈筱婷跟许雅群大学是同学,很要好的样子,张书妘走在两人后头,真的忍不住困惑,既然两人玩得这么开心,其实没必要找自己来煞风景。
走上楼层最高处的球场,许雅群跟陈筱婷的话题告一个段落,才象是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跟张书妘客套几句。常人可能毫无知觉,但心细如张书妘,很快的为这个动作加上注记,并在心上为这个邀约蒙上一层灰阶。
我是附加的。
真不知道为什么非约自己不可,既然必须这么不甘不愿的开啓话题。
「书妘,主任有跟妳提过什么吗?教职约聘之类的后续?」陈筱婷问,一边拣选羽球拍,「妳之后会去考教甄吗?」
不然呢?
但张书妘很快地意识到这个问句的内涵,就好像问人面线要不要加辣一样,考老师是个可有可无的选择。就像许多人一样,陈筱婷跟许雅群把教师证当作是一个可以考取,但不这么主要的事物,可能一直要到某天真的别无选择,真的急需一个B计划的时刻,她们才会重视这个东西。
不像自己,从来只有一条路。
「我还没看过有人实习没通过的,该不会我是第一个吧!」许雅群不大热络的笑,自我调侃地说,然后瞄了张书妘一眼,「…林老师对我意见很多。」
张书妘没有漏看那个眼神,正在困惑之际,听见后头一阵巨大的喧闹,排球击打声在室内因为回音而被层叠的放大,午休时间理应是不该有学生在这里,但后头听起来至少有四到六个学生。
「我们班的。」许雅群顺着张书妘的视线,看到另一端的人群。
许雅群级务实习的指导老师是历史科林老师,也就是…义班的班导师。
张书妘还想着,看到那几乎是无所不在的身影,戴懿凡身手利落的压低身子,把一颗即将落地的球给救了起来,队友相当有默契地喊位,那排球于是安然地被打回对面。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应这个约是蠢到不行的抉择。
很快地转过身子。但球场就这么大、这么空旷,如果想要逃脱戴懿凡那开朗的笑根本是异想天开,她迟早会发现到自己的存在。才刚刚为林宇侬这么担忧的沈重的心情,总觉得此刻若对戴懿凡有所期待,有种因为她一天又美好了的雀跃感受,好像有点罪恶…
张书妘觉得,自己大概快疯了。
「机车…」
陈筱婷站到对面,让张书妘跟许雅群在同一侧一起打球。
「…教务主任真是夸张的机车。」许雅群发球,一边抱怨着。
「真的!我觉得…」
陈筱婷附和了几句,距离之下听不太清楚,但张书妘感觉颇有一种盲从的味道。
这是一种名为友谊的蒙蔽吗?一种让妳会不顾一切的为一个人辩驳、让妳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知道因为对方与妳亲暱,因此连维持中立的一丁点思维都荡然无存。
张书妘把羽球拍回去,感觉自己的力道轻飘飘的,即使羽球是可以不激烈而轻松的运动,那球意兴阑珊的漂浮模样自己看了还是羞耻。
「说机车,林老师也不差…」许雅群的抱怨持续着,张书妘感到有些尴尬,她们俩相约一起打球兼抱怨老师,好像是有点太私密的活动了,自己像误闯贵妇下午茶的莽夫。
「欸!上学期就派两章给我欸!妳不觉得这样很夸张吗?很夸张吧?」
许雅群征求盟友般问着,一直到出现突兀沉默,张书妘才意识到那问句是在问自己。
「嗯…是蛮…」
实际上张书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林老师是资历很深的老师,并且在教学、对于学生的想法上也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做法,跟那些古板的老老师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如果沈老师派这么多课给自己教,张书妘不会有怨言,能被托付表示有能力。
奇怪的是,如果要取得共识或是一致的踏伐声,话题是教务主任不是更恰当吗?
「真的很讨厌…」
许雅群很快的又转过头去跟陈筱婷对话,彷彿张书妘的回应并不重要。
「…尤其讨厌在背后讲的那种。」许雅群说完,活力的跳起来,把那球拍了回去。
张书妘知道如果没有错,就不必要心虚,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很超然的,却在这燥热的体育馆内冷汗直流,此刻要是表现出任何一丁点不安,都会象是在承认什么事情。
张书妘怀疑自己想太多了,或许是想得太多得多。在两周前林老师向着沈老师抱怨许雅群时,自己老早就有种不该在场的罪恶感,对许雅群存在的这种歉疚并不是张书妘的责任,但她老在心里不安。
难怪可以这么立即地联结…
显然陈筱婷把那时的场景完完全全的转述给许雅群了,这俩人真的很要好吧。
严格来讲,那是林老师在背后跟沈老师抱怨,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个显然的误会。但在许雅群不肯挑明白讲的景况下,张书妘也无从辩驳起。
…这不是一个友善的邀约啊…
张书妘一直到这刻才发现,许雅群那看似热情的笑脸从来没有正对着自己的眼睛过。
树敌就在不知不觉间。
是不是?太柔软的性格是会害了你的。
张书妘还思忖着这好似双面包夹的景况,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后头已经散去的学生,空了的体育馆像一座弃守的城,一种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转过头面对要发球的陈筱婷,视线却经过一个让她屏息的身影,戴懿凡就站在场边,目光对着自己。
「妳们俩打,我休息一下。」张书妘几乎是逃命般的这么说,放下球拍向着外头走。
彷彿在回应她既想要却又同时恐惧着的希冀,张书妘一边走出体育馆,听到后头尾随着的轻快的脚步声,戴懿凡果然是在等自己。
究竟是该开心还是…
「戴懿凡,午休时间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教官是有在抓的。」张书妘脚步加快,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就非得要发生这么多事吗?
她不敢,不敢转头看,如果看到戴懿凡的笑脸,今天会不会更失控下去,张书妘就会就这么样子的陷落到无法再次爬回真实世界的地步?
「欸,老师…」戴懿凡叫着,像在抗议似的,「…老师,我真的觉得妳很想赶我走欸!」
尾音上扬的有些别扭的可爱,张书妘没有把持住,在最后一秒还是转头了。
「我没有要赶妳走…」
张书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学生,但想到自己务必澄清的,于是急急地说。
戴懿凡咧着嘴笑,耸了耸肩,这才让张书妘想到,戴懿凡不是个会对飞掠的思绪斤斤计较的人,或许自己究竟赶不赶她走,她不是这么在乎。
她在乎自己是不是回应她的叫唤,戴懿凡会专注在张书妘的视线望向自己的每一刻,其他,不会想这么多,很活在当下。
但,怎么可以不在乎?
依旧是那抹义无反顾的笑容,戴懿凡伸手,递来一个宝特瓶。
水瓶里的水是满的,在阳光下,外头那层水珠已经像集结的大粒汗珠,缓慢地流下,水瓶还崭新的,没有被开过。
就这么伸在张书妘眼前,一个抉择。
☆、22
「新买的,还没喝过啦!运动完喝点水吧!」
戴懿凡看张书妘动也不动,于是开口,像要解释什么似的恳切地说。
从退冰的程度看来,大概是戴懿凡中午在合作社买了带来打排球要喝的,但一直留着没有开,说不定…说不定是特意为自己留的…
一时半刻,张书妘真的有冲动要伸手去接,但手指一动,就像击裂一面玻璃墙似的,打破了什么平衡,在那透了光的裂缝里忽地清晰,她意识到自己是谁,对面那人是谁。
原来无论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选择」堆砌而成的。
原来这不象是凝望着黑暗的天空等待日出,原来没有被动地等待就能看到的结果。
戴懿凡又晃了晃手上的水瓶,困惑张书妘的呆滞。
「嗯,妳自己喝吧。」
最后摇了摇头,张书妘补充,「打排球运动量比较大,妳喝。」
戴懿凡象是没想到否定句,失落的垂下手臂,其中还带有些许惊愕的成分。
对不起。
张书妘觉得自己一天之内道歉了好多次,却没有一次真正说出口。
对不起,如果我现在不伤害妳,以后妳只会在比这强烈个千百倍的痛楚里,恨我。
让我自私一次,我不想妳恨我。
真的对不起。
戴懿凡怔怔望着张书妘,好像遇到拒绝而不知所措了。那双圆亮有神的大眼睛黯淡下来,象是打磨的玻璃,蒙上层雾般。
慌张了,张书妘看着一连串沉默的变化,只觉得自己是个恶人,正举步贱踏着一株翠绿的植物。
「为什么?」
张书妘出口的问句闷闷的,像她一个在脑中风暴、困扰已久的问题,像一个让人辗转难眠的、难缠的梦。这么压抑的语调,这样低靡的嗓音,她问。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戴懿凡抬起头时又马上换上阳光的笑脸,好像在她的季节里总没有永久笼罩的乌云。
「我喜欢呀!」
我喜欢。
怎么会这么坦白…
张书妘强迫自己忽视那一股像要出破胸腔的、灼热的感受,她不能就这么样的离去,什么都没说。
「可是,戴懿凡,没有什么事情是这样理所当然的。」
你会看到一个父亲对女儿义无反顾的好,却不会见到一个男老师对女学生这样照顾,即使朗朗上口的说过「老师像父亲」,任何亲暱都该有差等、任何关怀或疼爱都有极限。
因为我们就是活在一个框架里头,所以即使想要,还是不能我行我素。
「为什么?」戴懿凡像不解,也像理直气壮地叫着,「没有事情是这么复杂的,是妳把事情想得太多、太远、太庞大了,我才不管这么多。」
是吗?是在戴懿凡的世界里头所有的一切就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吗?
真是单纯的很令人向往。
「老师,我想要喜欢谁就喜欢谁,要对谁好就对谁好,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啊!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因为这人是戴懿凡,所以她可以灿然的笑着过每一天,无视这个总在流泪的悲伤城市、因为这人是戴懿凡,所以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有她不被这辽阔但狭隘的天空束缚、因为她是戴懿凡…
因为她是戴懿凡,所以这一切又一切才这么艰难。
而这个世界,只会有她这么一个戴懿凡。
「妳可以,可以理所当然地对我好,但我不行,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妳的好。」
「我可以帮妳找一个理由呀!这样很简单。」戴懿凡开朗地说着,又一次递上那水瓶。
就好像她会对许靖婷说:「健康与护理不用读,用猜的就好,没问题的。」,或是她说:「美术作业不用苦恼啦!铅笔涂一涂就交上去了。」那种语调,好像所有事物的答案都可以胸有成竹一样。
什么理由?有什么理由可以有这么宽容的允许?
沉默中,没有更多话语,张书妘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戴懿凡,手指的位置刚好在她胸前,校徽与学号的正上方。
老师与学生。
该知道,每个人都像纸娃娃一样,被塑剪成一个模样,活着一个被期望的人生、做那些应该是正确的决定。
妳希望简化的一切真的就如同妳认为的简单吗…?
「戴懿凡,妳的理由足以与外头的一切抗衡吗?」
张书妘不是要为难她,是她自己急需一个逃脱的借口、一个超脱的理由,有好多困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