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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了。这么多年来,她爱过,恨过,有成功,也有失落。她的脸上既留下了痛苦的痕迹,也有骄傲的神采,当然也能看出死亡的阴影。受了奥利弗那新鲜的、对生活的强烈热爱的感染,她尽管累弯了腰,还是走过来了,以她瘦弱的身躯,从病魔的威胁中走过来了,她的实力越来越强,她完全知道这一切所体现出来的光荣。尽管奥利弗总是神魂颠倒,凶蛮无理,她却能意识得到他身上那股巨大的生命活力,也能体会到那份他所失去的,而又无法弥补的东西。所以,每当她看着他那双呆滞的小眼睛变得一天比一天僵硬黑暗,里面还填满着那些给他带来失败的探索的渴望时,伊丽莎便从心里冒出一种恐惧感和一种说不出的怜悯之情。啊,这失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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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乡》 第三节(1)
甘特这一家子,沐风沥雨,一点点发展起来。这么多年里,他们吃过苦,担过惊,受过怕,也遭过一些不幸,但是没有哪一年比20世纪开始的那一年给他们带来的生存压力更沉重,更具有决定意义。1900年的一天,甘特夫妇忽然发现,他们在一个世纪之交的年代里,已变得成熟起来。对于成千上万富于幻想的人们来说,这个年代给予他们的只有痛苦和孤独。这一年对于甘特夫妇而言,倒是出现了太多的巧合,而这些巧合又与他们生活中的其他变化一样,如此引入注目,你根本没法忽视。
这一年,甘特度过了50岁生日。他知道,他和这个世纪一样,都已经过了50年了,而人一般是活不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也就在这一年,伊丽莎怀着她这辈子要生的最后一个孩子,经历了最后的恐惧。在一个漆黑的夏夜,她平躺在床上,手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开始设计起她不再当妈妈以后的生活蓝图。
他们夫妇俩之间已开始出现一道鸿沟,各自走着不同的生活道路。她想象着未来,无限安详,无限耐心。她知道自己一生都在等待的那个东西就会到来。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这么告诉她。她这种佛教徒般的安详劲儿,是她的基本生活方式决定的。她既压抑不住,也掩盖不了。奥利弗对此却最不能理解,也最忍受不了。他如今是50岁的人了,他觉得时间对他太不公平:他看得见自己满腔的激情在无谓地消耗,整个人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一样来回瞎闯。也许,她比他更能沉得下性子来,因为她自小就经历了严酷的生活,体弱多病,穷困无助,总也摆脱不了死亡的阴影。她死了头胎的孩子,后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在同瘟疫的生死搏斗中长大的。现在,在她42岁的时候,她最后一个孩子已在腹中躁动。凭着她那苏格兰人的迷信,凭着对她那个大家族盲目的良好感觉(这个家族一向只会看到别人的没落,从来看不到自己的衰败),她坚信,距离自己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就在她躺在床上憧憬的时候,眼前一颗燃烧的巨星从西边天际划过。她想象着那颗星正向天堂爬升而去。尽管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去向何方,但她已看见,她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无限的权利和巨大的财富。这些欲望,凝聚在她的血液里,正不息地奔涌着。暗夜里,想到这些,她踌躇满志地抿了抿嘴,仿佛看见自己正穿行于盛大的宴会上,从那些傻瓜笨蛋们的手里拿走他们根本不知该怎么看住的财富。
“我会发的!”她想,“我会发的!威尔发了,吉姆也发了,而我比他们两个都聪明。”这时,她又不无遗憾、略带悲伤地想到了吉姆。
“见鬼,要不是我在他后面盯着,他到今天也还是一无所有,现在这点家产全都是我苦苦奋斗得来的。要不然,我们连一块自己的屋顶都不会有,只能靠租房子过一辈子。”——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好吃懒做,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了。
她接着又想,他每年花在喝酒上的钱,够买很多很多东西了。要是当初就这么干,我们早就富得流油了。可他却讨厌占有任何东西,他还说,他消受不起,还不都是因为他在西尼受的那些挫折。当时要是有我在的话,我敢打赌他什么也丢不了。“哼,要输也得是别人输。”她恨恨地加了一句。
她躺在床上,初秋的山风从南边吹过来,在黑夜中将枝头的树叶吹得漫空飞舞,飒飒作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阵阵悲哀的雷鸣。她接着想到这个来到她身体里的小陌生人,想到和她一起生活了差不多20来年,给她带来这许多痛苦的那个大陌生人。一想到甘特,那种莫名的痛苦就又冒出来了。两人之间的殊死斗争,以及在这后面进行的看不见的较量,都来自于对产业的爱和对产业的恨。她毫不怀疑,自己是胜利者,可同时又难以摆脱那股浓浓的困惑和无谓的情绪。
《天使望故乡》 第三节(2)
“我向老天发誓!我向老天发誓!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她自言自语道。
甘特呢?他面对的现实是失去感官上的享乐。他很清楚他能够大吃大喝玩女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知道,一旦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任何什么成就都无法弥补。他也感到刻骨铭心的后悔,觉得自己曾经有过力量,但却失去了机遇,例如和威尔·潘兰的合作。当时要是抓住了机会的话,现在也该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的了。他知道,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已经随着过去的世纪过去了。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到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那份陌生和孤单。他回想到在荷兰农场里度过的童年,想到在巴尔的摩的日子,想到在这块大陆上漫无目的的飘荡,他这一生就是在一连串偶然事件中费力地挣扎过来的。那些事件带来的巨大灾难像阴云笼罩在他的生活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看清了,自己是生活在异邦的一名异客。他与周围的这一群人根本是格格不入的,而最奇异的,是和身边这个女人的结合,他从这个结合中得到了一群孩子,这是他创造的一批要依赖于他的生命。而那个女人,却是那么远不可及,让他无法认识。
1900年对他而言,是不是末日的开端,他不得而知。但是一个放纵享受的人,是没有什么意志可言的。他决定,末日就末日吧。他要让身上的欲望之火烧个够,烧个透。在一月份的前半个月,还是在新年的悔过自新的心境中,他使伊丽莎又有了喜。到了春天,等到伊丽莎确确实实挺起了肚子时,他开始放纵地大发酒疯起来。这一回,就连1896年那次一醉四个月都无法与之相比。他一天连着一天地喝得烂醉,直到后来又是醉得不省人事。5月,她又把他送到彼得蒙的疗养院去接受“治疗”。所谓治疗,其实也就是给他吃些萝卜青菜,让他6个星期摸不着酒的边。在那儿待了一段日子后,他饭量没见上来,酒量也没见下去。6月下旬,他该回家的时候,表面上是规矩了,而心里那团*却烧得更旺了。他回家的前一天,伊丽莎绷着她白白的面孔,凸起她那大肚子,把全城14家酒馆一一走到。她当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酒客们,大声一字一顿地对店主或是柜台伙计说:“听着,我来找你们就一件事。甘特先生明天回来,我要是听到你们中间有谁卖酒给他,我非让他进监狱不可。”
大家都知道她这威胁纯属吓唬人的,毫无道理。但是看到她那堂堂正正的表情,那一本正经抿起的嘴唇,特别是看到她像个男人一样微微攥起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有力地比划着加强语气时,他们一个个都吓呆了。这番话比疾言厉色的训斥还管用,弄得这些人傻乎乎地听着,只有乖乖点头称是。伊丽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了。
“上帝呀,”一个山民吐了一口浓痰说,“她真干得出来,那个女人可是说到做到。”
“去他的吧,”蒂姆·奥多纳从柜台上面探过他的猴脸来作个怪样,说,“我可不会卖酒给,就是15分一夸特,到厕所里偷着干我也不卖。她走了没有?”
酒馆里爆发出一片充满醉意的哄笑。
“这女人是谁呀?”有人问。
“她是威尔·潘兰的妹妹。”
“上帝呀,那她真能干得出来。”有几个人叫起来。这下子,整个酒馆都被笑声震得颤抖起来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使望故乡》 第三节(3)
刚才伊丽莎进来的时候,威尔·潘兰就在这里,可是她没有和他打招呼。伊丽莎出去后,他转过身对旁边的人像个鸟一样点点头,挤挤眼说:“她肯定干不出来。”
甘特回来后,所有酒馆都拒绝卖酒给他。他又气又窘,简直要疯了。当然,真要想喝酒还是容易的。他打发经过门口的赶车的还有一些黑人上酒馆给他把酒买来。他嗜酒如命,乱发酒疯,全城已是老幼皆知。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可他每次出了什么新洋相,总还是要尽量避开大众的耳目。就这样,年复一年,他没有变得脸皮越来越厚,反而越来越敏感。每回大醉一番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头疼得神经直跳,还得要摆出一副自尊的架势,那副尴尬劲儿,真是看着可怜。他恨恨地感觉到,是伊丽莎让他当众出了丑,所以他只要一回家就对伊丽莎破口大骂,百般诅咒。
整个一个夏天,伊丽莎都是脸色惨白、心惊胆战地度过的。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每天在无声的痛苦中期待着夜晚的恐怖。甘特对伊丽莎的怀孕尤其恼火,他差不多天天都到鹰环街上的伊莉莎白妓馆去泡妞。每次都是深更半夜被一群疲惫不堪、吓坏了的丫头们送到他大儿子史迪夫那儿。日子久了,史迪夫也学得对这一带差不多所有的女人们都肆无忌惮起来。这些*们倒也喜欢和他搂搂抱抱,听他说些下流话,然后开心地大笑一场,她们甚至还情愿让他一巴掌拍到屁股上,完了再追着去跟他打闹。
“孩子,”伊丽莎抱着甘特东摇西晃的脑袋使劲摇着,一边对史迪夫说,“你长大了可不能学这个老东西的样子啊。不过他要是乖的时候也还是个好孩子。”她亲了亲甘特秃亮的头顶,把他刚才在醉意中交给她的钱包一把塞到史迪夫的手里。她倒是真正买卖公平。
每次史迪夫出来接送他爸,都有简那德和一个黑人车夫汤姆·佛莱克陪着。每次他们都耐心地等在妓馆的铁栅门外面,直到听见里面的喧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也就说明甘特算是愿意离开了。他走起来要么是歪歪斜斜地挣扎着向前摸索,要么是粗声大嗓地对着那班*们胡乱发表高论,要么就是沿着妓馆的栅门,走在静寂的大街上,放开喉咙唱他年轻时会唱的一首歌:
在上面那间破屋里,伙计,
在上面那间破屋里,
只有臭虫虱子和你相伴,
你的命运真是可——怜。
到了家,他被搀着迈上高高的门阶,又被哄着劝着送进被窝。要不然,他就不顾一切劝阻,一定要把躲在里屋的老婆找出来,对她狂吼乱骂。这是因为,他对自己年龄的一天天增长越来越感到焦虑,对原本旺盛的精力正一天天衰竭感到无奈,由此心里升出一股对老婆的无端猜疑。黛西胆小,遇到这种时候就躲到邻居苏迪·艾塞克那儿去;海伦才10岁,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只有海伦能使他安静下来。她一勺一勺把汤喂到他嘴里,要是他不服从,她就用小手打他的嘴巴。
“你把这个喝下去!快点儿!”
他最最喜欢海伦这样对他。父女俩的心像是连着的。
跟以前一样,他发起疯来就不顾一切。他会在自己的客厅里升起火,然后再提着油罐往火里浇油。火烧上来后,他激动得朝火里一口接一口地吐痰,一边唱起下流小调。唱40分钟,筋疲力尽了,才算完事。所谓小调,也就是这么两个字:
《天使望故乡》 第三节(4)
哦——啊——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
哦——啊——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
他唱得有声有调,听着就像报时的钟声正在敲响一样。
外面,一群孩子紧扒着铁丝网。他们中有桑迪、弗格斯·邓肯、塞斯·塔金顿,有时小本杰明和葛罗夫也加入到小伙伴里去。这些孩子应着里面的小调唱道:
甘特老头
回家醉酒!
甘特老头
回家醉酒!
躲在邻居家的黛西,又羞又怕,悄悄抹着眼泪。而海伦虽年小瘦弱,却不气馁,最后终于让他乖乖跌坐进椅子里,乖乖喝热汤,他咧嘴笑着任小巴掌打在脸上。楼上,伊丽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警觉地听着动静。
转眼间夏天过去了,葡萄藤上的最后一串葡萄开始干枯,然后烂掉,远处又听到了飒飒的秋风,9月就这样结束了。
一天晚上,长得干瘦的卡的埃医生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