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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记-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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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淡绿色的横条的丝袜,以及一双镶有钻石搭扣的精巧的薄底浅口皮鞋。

  标准的单片眼镜也没有忘记。

  至于帽子,就和卡尔勒·凡尔内①画在督政府时期那些花花公子头上戴的帽子一个样。

  这些物件准备好以后,摩冈仿佛在等人,神情有点儿不耐烦。

  五分钟以后,他拉了拉铃;一个旅店小厮进来了。

  “假发师还没有来吗?”摩冈问。

  在这个时代,假发师还没有成为理发匠。

  “来过了,公民,”这个小厮回答,“他来的时候您还没有回来,所以他说过一会儿再来。而且,就在您拉铃的时候有人在敲门,可能是……”

  “来了!来了!”楼梯上有一个人在说。

  “啊,太好了,”摩冈说,“来吧,卡德内特师傅!请把我装扮得像阿多尼斯②那样。”

  “这很容易,男爵先生。”假发师说。

  “什么,什么,您一定要使我受到怀疑吗,卡德内特公民?③”

  ①卡尔勒·凡尔内(一七五八——一八三六):法国画家,石版画家。

  ②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③当时的前贵族受到怀疑,假发师称他为男爵,故有此语。

  “男爵先生,我求求您,就叫我卡德内特得了,这使我感到光荣,因为这是一种亲热的表示;不过别叫我公民;呸!这是一种革命的称呼;即使在恐怖时期那些人最狂热的时候,我也总是叫我的妻子卡德内特太太。现在,请原谅我刚才没有等您;因为今天晚上白克街有一次盛大的舞会,受害者的舞会(假发师加强语气说了“受害者”这个词),我原来以为男爵先生也应该在那儿的。”

  “啊,是吗!”摩冈笑着说,“那么您是保皇分子罗,卡德内特?”假发师像演悲剧似的把手放在他的胸脯上。

  “男爵先生,”他说,“这不但是一个良心问题,还是一个职业问题。”

  “良心问题!我懂,卡德内特师傅,可是职业问题!理发师的职业和政治有什么见鬼的关系?”

  “什么,男爵先生,”卡德内特说,他正准备替他的顾客修饰头发,“您问这个?您,一个贵族!”

  “嘘,卡德内特!”

  “男爵先生,在前贵族之间,是可以谈论这些事的。”

  “那么,您是一个前贵族?”

  “最最标准的前贵族。男爵先生想做什么式样?”

  “狗耳式的发型①,后面的头发往上卷。”

  “扑上一点点粉?”

  “稍许多扑一点儿,卡德内特。”

  “啊,先生,别人怎么会想到,整整五年,在我家里只能找到一些劣质的扑粉;男爵先生,为了一盒子粉,有些人就上了断头台。”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为了比这更小的事也上了断头台。不过,请告诉我,您怎样成为一个前贵族的,我什么都喜欢打听。”

  “这很简单,男爵先生。您也同意,在各种行业里面,也有各种多少不同的贵族气息,是吗?”

  “当然罗,根据它们和社会上上层阶级的关系而有所不同。”

  “对啊,男爵先生。那么,我们掌握着社会上高层阶级的头发;我,就是您看到的我,有一天晚上我替德·波利涅克夫人②做过头发,我父亲替杜巴莉夫人做过头发,我祖父替德·蓬巴杜夫人③做过头发;我们有我们的特权,先生:我们可以佩剑。当然罗,我们这些人头脑容易发热,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意外,一般来说,我们佩的剑是用木头做的;这虽然算不了什么,至少也是一种摆设。是的,男爵先生,”卡德内特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个时代,真是好时光啊,不但是假发师的好时光,而且是法兰西的好时光。我们什么秘密都知道,任何阴谋都有数,他们不对我们保密;而且,男爵先生,从来也不曾有过秘密是被某个假发师泄漏出去的例子。请看看我们可怜的王后,她的钻石是托付给谁保管的?是托付给伟大而杰出的理发师之王莱奥纳尔的!可是,男爵先生,只要有两个人就足够推翻建筑在路易十四的假发,摄政时期④的裙撑,路易十五时期的绉纱和玛丽一安托瓦内特时期的艺术珍藏上的巨大权力。”

  ①狗耳式发型:一种披发齐眉的发型。

  ②德·波利涅克夫人(一七四五——一八一七):朱尔·德·波利涅克公爵的妻子。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密友。

  ③德·蓬巴杜夫人(一七二一——一七六四):路易十五的情妇,她对国王及其政策有极大的影响力。

  ④摄政时期:指一七一五年到一七二三年法国奥尔良公爵摄政时期。

  “而这两个人,这两个平均主义者,这两个革命分子,他们是什么人?卡德内特?让我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使他们遭到公众的诅咒。”

  “是卢梭①先生和塔尔玛公民。卢梭先生曾经讲过这样荒谬的话:‘回到自然’;而塔尔玛公民,他创造了各种狄度②式的发型。”

  “对,卡德内特,对。”

  “最后,还有督政府,有一个时期人们对它还抱有希望。巴拉斯先生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扑粉,摩莱公民还留着发束。可是您知道,雾月十八却把一切都消灭了:这是波拿巴先生卷头发的办法!……啊,看!”卡德内特接着说,一面在弄松他顾客的狗耳式披发,“这些是真正的贵族的头发,又软又细像丝一样,可是连铁也提得起,真像您戴的是假发。请您自己看看,男爵先生,您希望像阿多尼斯一样漂亮……啊,如果维纳斯看到您,那么受到玛尔斯嫉妒的决不会是阿多尼斯了。③”

  ①卢梭(一七一二——一七七八):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学家,文学家.著有《民约论》、《爱弥儿》、《忏侮录》等。在教育观点上,他提出“回到自然”的口号,主张顺应儿童本性,让他们身心自由发展。

  ②狄度:古罗马皇帝(七九——八一),弗拉维王朝创立者古罗马皇帝韦斯巴芗之子。狄度式的发型,即古典式发型。

  ③根据希腊神话,阿多尼斯是爱神维纳斯的情人,受到爱恋着维纳斯的战神玛尔斯的嫉妒。

  卡德内特工作做完,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把一面带柄的镜子放在摩冈手里,摩冈喜滋滋地自己在端详着。

  “喂,喂!”他对假发师说,“的确,我亲爱的,您是一位艺术家!把这个发型记住了,万一我被斩首,肯定会有女人来看我的处决,我要选用这个发式。”

  “男爵先生同意我悼念他吗?”假发师严肃地说。

  “同意,而现在,我亲爱的卡德内特,这儿有一个埃居作为对您的酬劳。您下楼时请费心叫人替我要一辆车子。”

  卡德内特叹了一口气。

  “男爵先生,”他说,“在某个时代,我也许会这样回答您:‘请带着这头头发到宫廷里去露露面,就等于我已经收到钱了。’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宫廷了,男爵先生,而且还得过日子……车子会有人叫的。”

  讲到这里,卡德内特又叹了第二口气,把摩冈给他的埃居放在口袋里,行了一个假发师和舞蹈教师行的大礼,留下年轻人一个人去结束他的梳洗打扮。

  头发整理好以后——这个工作很快就做完了——,只有打领结稍许花了一些时间,因为领结要打得使人眼花缭乱,可是这件困难的任务在经验丰富的摩冈的手下也很快就解决了;钟敲十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上车了。

  卡德内特没有忘记他的委托:一辆出租马车等在门口。摩冈跳进马车,一面叫道:

  “白克街六十号!”

  出租马车向格勒内尔街驰去,折向白克街,停在六十号门口。

  “这是您的车资,给您双倍,我的朋友,”摩冈说,“可是有个条件,您别停在这儿门口。”

  马车夫收下这三个法郎,在瓦雷纳街拐了个弯不见了。

  摩冈向这座房子的正面看了一眼;真像是走错了门,门前黑糊糊的,一点亮光也没有,而且寂静无声。

  可是摩冈毫不犹豫,用某种方式敲了敲门。

  门开了。

  院子里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房子。

  年轻人向这座大房子走去;在他走近的时候,听到了迎面传来的乐器声。

  他登上一层楼梯,走进了衣帽间。

  他把他的斗篷交给负责看管大衣外套的人。

  “给您一个号码牌,”看管人对他说,“武器请放在陈列廊里,您自己记住地方。”

  摩冈把号码牌放在他的裤袋里,走进了一个改装成武器库的巨大的陈列廊里。

  这个陈列廊像一个真正的武器收藏室,各种各样的武器,手枪,喇叭口火枪,马枪,剑,匕首。因为这次舞会有可能遭到警察的突然袭击,必须能让每个舞客在一刹那间变成一个战士。

  摩冈放下他的武器以后,走进了舞厅。

  我们怀疑我们的秃笔是不是能向我们的读者描绘出这个舞会一个大概的轮廓。

  一般来说,就像“受害者舞会”这个名字所表示的,参加这次舞会的人,一定要有某些奇怪的权利,这些权利是那些被国民公会,巴黎公社送上断头台的人,被科洛·代尔博瓦①枪杀的人,被卡里埃②淹死的人送给他们的亲属的。可是总的来说,数量最多的是刚过去不久的三年恐怖时期上了断头台的人的家属,大部分人穿的是断头台受害者的服装。

  ①科洛·代尔博瓦(一七五0——一七九六):国民公会会员。

  ②卡里埃(一七五六——一七九四):国民公会会员。

  因此,大部分年轻姑娘——她们的母亲和姐姐都已死在刽子手的手下——都穿着她们的母亲和姐姐在最后的凄惨的仪式上穿的服装,也就是雪白的长裙,血红的披肩,她们的头发都齐颈脖剪平。

  有几个女孩子,还在这种已经相当有特征的服装上加上一些更为含意明确的细部,有几个姑娘在她们的脖子上系上一根红色的丝线,细得就像剪刀的刀口,这条红线就像在巫魔大会上的玛格丽特·德·浮士德一样,表明在她的乳突①和锁骨②之间曾有刀斧经过。

  ①乳突:人体颅骨侧面和外耳后方乳头状骨突。

  ②锁骨:连接胸骨和肩脚骨的S状细长骨,为颈脚两部的分界标志。

  至于那些同样情况的男人,他们上衣的领子往后翻,衬衣领子敞开着,光溜溜的脖子露在外面,头发也剪平了。

  但是有很多参加这次舞会的人的家庭里并没有受害者,他们有别的权利;有很多人自己也制造了受害者。

  那些人具有各种身分。

  那儿有些四十到四十五岁的人,他们是在十七世纪一些美丽的交际花的小客厅里长大的,他们在凡尔赛的屋顶室里认识杜巴莉夫人,在德·洛拉盖先生家里认识莎菲·阿尔诺,在阿尔托瓦伯爵家里认识拉杜泰,他们从温文尔雅的罪恶里借来了掩盖他们残酷本性的善良的外壳。他们年纪还轻,人也漂亮;他们走进一个客厅时挥动着他们香喷喷的头发和手帕,这种谨慎小心不是毫无用处的,因为如果闻不到他们身上的龙涎香和马鞭草的香味,也许会闻到他们的血腥味。

  那儿有些二十五到三十岁的人,他们穿着华丽,是复仇者协会成员,他们热衷于谋杀,发疯地想割人的脑袋;他们切望流血,流血也难解他们心头之恨,一旦命令他们去杀人,他们就会去杀指定要他们杀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他们把杀人当作做买卖,他们接受需要某个雅各宾党人头颅的血腥汇票,而且凭票即付。

  那儿还有些十八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几乎还是些孩子,不过这些孩子是像阿喀琉斯那样喂养大的,吃的是野兽的骨健,或者像皮洛斯①,吃的是熊肉;他们是席勒②的《强盗》的学生,圣费赫姆秘密法庭法官的学徒,他们是在巨大的政治动乱以后来到的奇怪的新一代,就像混沌以后来到的泰坦巨神,就像在洪水以后来到的许德拉③,又像在大屠杀以后来到的秃聋和乌鸦。

  这是一个被称作同等报复的青铜幽灵,他们无动于衷,毫不容情,刚惶自用。

  这种幽灵混进了活人之中,它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客厅,使了一个眼色,做了一个手势,点了一下头,于是别人就跟它走了。据告诉我们这些闻所未闻,可是又千真万确的细节的人说,他们竟然会进行杀人勾当的赌赛。

  恐怖时期表现在人们的衣着上是十足的犬儒主义,表现在人们的饮食上则像拉栖第蒙人一样艰苦备尝,而且对所有的戏剧和艺术都像野蛮民族一样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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