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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会见(写给涅克拉索夫)
我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不幸的时刻来到了于是我们便像仇敌一样分手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路过他居住的城市,得知他已病入膏肓,想见我一面。
我前去看他,走进他的房间…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天哪!我几乎认不出他了。疾病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面黄肌瘦,头顶全秃,只剩下一小撮花白的胡子,穿着一件特意剪开的衬衣……他已经连一件最薄最轻的衣服都承受不起了。他战战兢兢向我伸出一只瘦得可怕、仿佛皮肉被啃光了的手来,嘴里费力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是问候,还是责备,谁知道呢?瘦瘪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在暗淡无光的眼睛中,两小滴鲜有的痛苦的泪珠,滚到了干缩的瞳孔上。
我的心往下一沉…我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那可怕的不像人样的面孔上,我也伸出了手。
但我仿佛觉得,握住我手的不是他的手。
我仿佛觉得,在我和他之间坐着一位修长的沉静的白衣女人。她从头到脚裹着长长的裹尸布。她深邃的苍白眼睛,哪儿也不去看;她苍白的冷峻的嘴唇,什么也不说……
这女人把我们的手连结在一起……她使我们永远和解了。
使得……死神使我们和解了。
1878。4
我会想些什么?
当我临死时,我会想些什么如果我那时还能够思考的话?
我会不会想到,我虚度了一生,在浑浑噩噩中浪费了生命,而不善于品味生命的馈赠?
“怎么;就要死啦?这么快?不可能吧!要知道我什么也来不及做……我还只是打算做啊!”
我会不会回忆起过去,我所度过的为数不多的光明的瞬息,回忆起那些亲爱的身影和面容?
我的记忆里会不会出现我所做过的一些蠢事追悔莫及的痛心的烦恼会不会袭上我的心头?
我会不会想,在坟墓里等待我的是什么……哪儿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我?
不…… 我好像觉得,我会竭力不去思想………而会强迫自己去胡言乱语,只要我不去注意前方那渐浓的可怕的黑暗。
曾有一个快死的人,当着我的面还在抱怨,抱怨人们不愿给他吃炒熟的核桃……而在那个时候,在他暗淡无光眼睛的深处,有个什么东西在挣扎、在颤动,就像垂死的鸟儿折断了的翅膀。
1897。8
留住(写给维亚尔多)
留住!就让我现在看见你的样子影院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最后一个充满灵感的声音从唇边滑过眼睛因过分的幸福而失去光彩,因对没的陶醉而黯然神伤,这没是你成功的创造,而你伸出的那庄重而疲惫的双手,莫不是在追寻它的踪迹?
那比阳光更纤细、更纯净的,洒满你全身的,充溢于你衣衫每一个皱褶的,是一种洒满样的光辉?
是哪一位神灵的抚摸使你的卷发向后飞扬?
他的亲吻在你大理石般的额头上燃起了一片红晕!
就是它公开的秘密,是个、生命、爱情的秘密!就是它,就是它,就是这种不朽!别样的不朽是不存在的也是不需要的。在这一瞬间,你是不朽的。
这一瞬间将会过去你将重新成为一撮灰烬,一个女人,一个孩童……但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一瞬间你变得崇高了,你超越了一切过眼烟云之上。你的这一瞬间,将永远不会消失。
留住!让我也加入你的不朽之中吧!让你的永恒之光照进我的灵魂吧!
1897。11
鸫鸟(一)
我躺在床上,但我不能入睡。忧虑在咬噬我的心;沉重的、单调得令人厌烦的思绪在我的脑海里缓缓移动,犹如阴霾的天气里环绕着灰色的山峦的一条连绵不绝的云雾。
啊!那时我正陷入一种无望的痛苦的爱情之中,只有饱经岁月风霜的人才能够这样去爱。当时,我的心虽还未被生活所损伤,却已变得……不年轻了!不……不过只是徒有年轻的爱表而已。
窗户在我面前呈现出一个淡白色的幻影;屋内的物品依稀可见:在初夏的早晨半明半暗的曦光之中,一切都显得更沉静和安谧。我看了看表:三点差一刻。粗昂外也是一样的沉静……只有露珠,一片露珠的海洋!
而在这露珠中,在花园里,在我的窗户下,一只黑色的鸫鸟已在歌唱、在鸣啭、在啾啾啼叫它是那样不甘沉默,那样高昂激越,那样自信满怀。悠扬婉转的声音透入我静寂的房间,灌满了整个空间,灌满了我的耳朵,灌满了我那被无奈的失眠和病态的思绪搅得昏昏沉沉的头脑。
这声音焕发出一种永恒永恒的全部清晰、永恒的全部冷漠和全部力量。我从它里面听到了大自然本身的那个美妙的、无意无识、无始无终的声响。
它,这只黑色的鸫鸟,歌唱着,自信的高声歌唱着;它知道,永不改变的太阳照例会很快升起;它的歌中没有任何属于它自己、它个人的东西;它,这只黑色的鸫鸟,一千年以前就欢迎过这个太阳,再过几个一千年,还将欢迎它。那时,我残留下来的一切也许将会化为看不见的尘埃,在它灵活有声的躯体的四周漂浮,在被它歌声震动的气流中消融。
于是,我,一个可怜的,可笑的,热恋着的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要对你说:谢谢你,小鸟,谢谢你在那郁郁寡欢的时刻,在我的窗头唱起了激越、奔放的歌声。
它不是在安慰我而我也不是在寻求安慰……但我的眼里却充满了泪水,胸口在微微颤动,那凝滞不动的死一般的重荷顷刻间开始变得轻松一些了。啊!那也是一个生命啊它不也和你欢乐的声音一样年轻过和生气勃勃过吗?黎明前歌手啊!
当我的周围是一片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寒冷的波涛,它们不是今天就是明日就要把我卷进无边的大海,此时,我是否值得为我自己去悲伤、去苦恼、去思考呢?
眼泪在流淌……而我那黑色的鸫鸟仍像若无其事一样继续它的无忧无虑的、幸福的、永恒的歌唱!
啊,太阳终于升起,它在我发烫的脸上照亮的,是怎样的泪光!
但在白天,我仍像往常一样微笑。
1877。7。8
鸫鸟(二)
我又躺在床上……我又不能入眠。又是同样一个的清晨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又是在我的窗户下,一只黑色的鸫鸟在歌唱而我心中的那同一个创伤在灼痛。
可鸟儿的歌唱并未使我轻松我并没有想着我自己的创伤。折磨我的是另一些不计其数的巨大的伤口;亲人的宝贵的鲜血正如殷红的急流一般从这些伤口中涌出,徒然的、无谓的流淌,就像雨水从高高的屋檐流向街道的泥泞、污秽上。
我的数千名弟兄、同胞,此刻正在那边,在那远方,在那无法接近的城墙下面死去;是那些无能的首领把他们投入死神的血盆大口。
他们毫无怨言的死去;他们被人毫不后悔的毁灭掉;他们不怜惜自己;那些无能的首领也不怜惜他们。
这里没有谁是谁非:这是打谷机在卷起一捆捆麦穗,哪些是空的,哪些是实的让时间来证明。
我的创伤又算得了什么?我的痛苦又值几何?我甚至不敢哭泣。但脑袋发烧,心头窒息于是我像个罪人一样,把脑袋藏进讨厌的枕头。
一滴滴热乎乎、沉甸甸的液体涌了出来,流过我的面颊……流过我的嘴唇……这是什么?是眼泪……还是鲜血……
1877。8
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写给维亚尔多)
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当曾经存在的我化为灰烬的时候啊,你,我的唯一的朋友,啊,你,我这样深情的、这样温存的爱过的人,你,也许比我活得更长久,不要到我墓上来……在那儿你会不知所措的。(在那儿会让你不知所措)
不要忘记我……但在日常的操劳、快乐和期盼中,也不要想起我……我不想妨碍你的生活,不想搅乱它的平静。
但在你独自一人时,在那羞怯的莫名的忧愁,那种善良的心灵如此熟悉的忧愁向你袭来时,请拿出一本我们爱读的书,翻到那几页,那几行,那几句,记得吗?就是它们曾使我们俩甜蜜的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
读完它,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向一位已不在人世的朋友伸出你的手。
我将不可能用我的手握住她我的手将一动不动地躺在黄土下面……但我现在能高兴的想到,你也许会在你的手上感觉到一种轻微的触动。
于是我的身影便会出现在你面前从你闭着的眼脸下会流出泪水,它与我们为美而陶醉时一起流淌出的泪水没有什么两样,啊,你,我的唯一的朋友,啊,你,我这样深情、这样温存地爱过的人!
1878。12
沙钟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地逝去,无影无踪,又单调,又迅速。
生命奔驰的速度快得令人可怕………迅速又无声息,像瀑布下面的急流。
它流逝得均匀而又平稳,就像死神雕像干瘪手中握着的那个钟里的细沙。
当我躺在床上、周围是一片黑暗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到这正在逝去的生命的微弱的从不间断的沙沙声。
我不是在怜惜它的逝去,也不是在怜惜那些本可以做完的事情……我感到害怕。
我瑟缩起来:那个一动不动的雕像就站在我的窗前……一只手里握着沙钟,另一只手举在我的胸口上……
我的心在胸口颤动、撞击,仿佛要匆匆敲完最后几下。
1878。12
我夜里起来……
我夜里从床上起来……我好像觉得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在那幽暗的窗外。
我把脸靠向玻璃,把耳朵贴在上面,我凝神注视着等待着。
但在窗外,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声音单调而又模糊,连绵不断的阴云,尽管在游动,在不停的变幻,却依然如故……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地上没有一丝火光。
外边一片寂寞难耐……恰如里边我的心头。
但忽然间,远处某个地方想起一阵怨诉声,接着,渐渐地变响,渐渐地移近,发出了人的声音它一掠而过,渐渐地变弱了,静息了。
“别了,别了,别了!“我仿佛听见那渐渐静息的声音在说。
啊!这是我全部的过去,是我全部的幸福,是我曾经珍惜和热爱过的一切,一切,永远地、一去不返的与我告别!
我向我飞逝而去的生命俯首致敬我往床上躺下,就像躺进坟墓。
哎,要是真能躺进坟墓就好了!
1879。6
沙鸡
我躺在床上,受着长久不愈、无可救药的疾病的折磨,我想:凭什么我要受这份罪?为什么受惩罚的是我?我,偏偏是我?着不公平,不公平!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情景……
在刚收割过的茂密的麦茬地里,聚集着整整一窝小沙鸡一共有二十来只。他们亲密的拥在一起,在松散的土地中翻啄觅食,一派乐悠悠的样子。突然,一只猎狗把他们惊吓:他们便一下子同时飞起;只听见一声枪响沙鸡中有一只被打断了翅膀,遍体受伤,掉在地上它艰难地拖着脚爪,躲进蒿丛。
在猎狗搜寻它的时候,不行的沙鸡也许同样在想:“我们二十来只,都和我一样……为什么偏偏是我,是我中弹,是我应当死去呢?为什么?凭什么我要在我其余的姐妹面前遭这份罪呢?着不公平!”
躺下吧,生病的活物,趁死亡还在搜寻你的时候。
1882。6
“玫瑰花,多美丽,多鲜艳……”
曾在某个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读过一首诗。不久我就把它忘记……但第一行还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玫瑰花,多美丽,多鲜艳……
现在正是冬天;严寒封住了玻璃窗;昏暗的房间里燃着一支蜡烛。我躲在角落里坐着;脑海中仍在不住的响彻着:
玫瑰花,多美丽,多鲜艳……
我在郊外一座俄罗斯小屋低矮的窗户前看见了自己。夏日的黄昏悄悄的融入黑夜,温暖的空气中木樨草和菩提树的花儿在飘香;而一位姑娘坐在窗口一只伸直的手臂支撑着身子,头歪在一边的肩头上,默默地注视着天空,好像是在等候第一批的星星出现。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睛是多么质朴,多么富于灵气;她那两片张开的、若有所问的嘴唇是多么天真,多么秀美动人;她那还未丰满的、从未激荡过的胸脯的呼吸是多么平稳均匀;她那年轻的面容是多么纯洁温存。我不敢上前同她说话可她对我是多么亲切,而我的心跳得多么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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