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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蓉被这阳光与鸣叫惊醒,拉起他加紧步子往回跑去。
像出门一样小心,他偷偷爬过窗户,厨房里传来黄油的香味,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回狭小的房间里,然后在一连串的咕哝声中假作睡意朦胧地起床了。
从此他一直像这样偷偷地穿过田埂,爬过金黄色的葡萄藤架下,拔开大片的牛蒡与马齿苋,婉蓉就站在那半截朽柳上等他。女孩儿持着庆灯,两个孩儿就在这微不足道的烛火边夜话着各自幼稚可笑的玩意儿。
他们夜里这样玩闹着,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婉蓉可一点不与他亲近。偶尔必要提到对方时,总是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或者不屑的神情,仿佛他们仅仅是同在一个世界里呼吸着空气类似的关系。她害怕别人谈论她的虚荣,也害怕心宝迁怒她的背叛,但是这样危险的游戏却令她乐此不疲,白天表现得越冷漠,晚上就对心宝愈热情。偶尔擦过他时,她的眼神里也是闪动着挑衅的光芒,试探着他敢不敢质问她,对她发火,说一些绝情的话,从此不与她往来。她这样做时,心里可完全没有考虑如果这种事情真正发生时,她该如何手无无措。女孩儿天生喜欢做一些让自已后悔的事情,仿佛不这样做,便不足以表明她们感情的高贵似的。
所幸女孩儿的小聪明并没有对心宝造成伤害,他不善于言辞,相比夜话恐龙生灭或是遥遥星空里存在的未知生命,学校里的八卦新闻,哪个老师更加和蔼可亲,哪个老师是个可恶的告秘者。他更愿意默坐着,听着她不着边际地吹嘘或者编造道听途说来的某些笑话。偶尔睫毛闪动几下——那绝对是因为坐倦了。小女孩儿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似地更加起劲了。
由于他的寡言与木讷,一向是被人当作愚笨的孩子。连她的母亲也不例外。他至十岁时也仅会讲几句简单的话。即便后来他拥有骄人的课业成绩,这种深植人们内心的认知也不曾改变。他仅仅是厨娘家爱发愣的傻小子,没有几个朋友。除了和他一样孤独的婉蓉——而她当着众人的面绝不会承认的——不仅仅是因为心宝曾狠狠地修理过她,令她丢丑,这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一种呼吸,在潜意识中仿佛一旦打破这个潘多拉盒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一样。女孩儿私下里相信那是没有意义的,但很奇妙的是,有时我们维护错误的力量也许比捍卫正确还大,她仍不具备与他站在一起承接众人目光的勇气。她是船长的女儿,他是船长的厨娘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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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老人
他们这样偷偷摸摸的状态几乎瞒过了所有的眼睛,独独有一个人看在眼里。婉蓉的爷爷以老人家独特的晚睡早起的习惯发现了这一秘密。
嘴上不说,老人心里却是极高兴地。亲人的爱护培养了婉蓉强硬霸道的性格,这令她极少拥有朋友,即使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适应她倔臭的脾气而创造的,然而依然在眉宇和字里行间里夹带着独一无二的傲慢。能够忍受她欺凌而愿与她交谈的孩子,这世上,大概不多罢。
为了亲近自已的小乖孙女,已经行动不便的老人常常在每月的墟市牵着他的狗,带着他的孙女在集市上流连,每月这儿的集市是盛大的宴席,充满人间烟火的喜乐和熙攘。鹅卵石铺成的主干街道,孩子们带着狗,一路穿行木房子林立的幽暗巷道,奔向人山人海阳光明亮的大集市。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人——老人以独特的慈爱将小小的心宝一起捎上,而留美则惶恐地表示感激,好象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情似地,特地叮嘱小心宝不许乱给人家添麻烦。
婉蓉当着大人的面对小心宝挤眉弄眼,但当老人的脸转向她时,便直刻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暗中偷笑。老人以讲故事的口吻教给他们各种植物的名字。各式各样的蔬菜与磅肉,水果,海鲜,流连摊贩,家家都把自已的腌制品,干果,瓷器,米酒摆上街,桥堡附近的河粉摊上香气四溢,小婉蓉与心宝看着烤得焦黄的蹄膀,大碗的拉面上排得整整齐齐的牛肉与半个咸蛋,洒上些香莱,口水不自觉流了下来。老人看到两个小鬼眼中放射着灼灼的精光,只好在一家包子铺停了下来,包子铺很小,蒸汽腾腾地摆着烧卖与汤包。老人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些包子,心宝一口吞下汤包,却被烫得眼泪直流。小婉蓉拿了些蟹黄烧卖与虾饺,眼中却盯着小心宝手中的牛肉饼,老人唠叨着他们,给他们讲那些他们从未听过的故事和知识,螃蟹只有母的才有蛋黄,跳蚤可以跳到自已身高的六十倍,蝼蚁从无论多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不会受伤——小心宝终于知道婉蓉那些离奇的故事都是从哪听来的了,这下婉蓉更得意了,仿佛爷爷的学识令她与有荣焉,挑着眉看小心宝儿。
小心宝被看得发窘,便不服气地表示自已的父亲也曾经会做诗。
这下可让婉蓉找到了讥笑他的借口,想作弄他一下,叫他做首诗来。
这个要求可犯住小心宝了,做诗这东西毕竟不是遗传,没理由老子会儿子也要精通。但是不愿意自打嘴巴,只有结结巴巴地咕哝刚刚从老人那听来的,跳蚤与蝼蚁,结果惹得小姑娘笑得更欢了。而心宝则闹了个大红脸。婉蓉常常恶质地开着小心宝的玩笑,肆无忌惮地挑衅。这倒并非她天性如此,或许有些骄傲的成分在其中,她过往是恨心宝的,恨他打了她,然而她也恨自已的错误。于是往往令人惊奇地,为了掩饰自已的错误,她莫名其妙地比爱更爱自已从前恨过的人了,而只是老人与小心宝都没有看出来,这是她在挑起别人的注意呢!
即使睡觉的时间极少,老人也不易显得倦,总是忙前忙后地给孩子们削铅笔,检查作业。即使战火令他的脸上蜿蜒有着丑陋的痕迹。但孩子们总是觉得他慈眉善目的,偶尔雨天的夜里,小心宝与小婉蓉聚在一起看故事,老人便在膝上铺层绿呢大衣,围坐炉火边打吨,这是他多年前便有的习惯,受潮令风湿时常折磨他的身体,那些仍旧嵌在身体内未曾取出的金属令他发酸胀麻,好象无数蚊蚁啃咬。到耐不住时便会滋地从牙缝里挤出一摊涎水,老人总是假作很大的鼾声掩饰这些小动作,他是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更不愿让孩子们看到他二次反应发作时狼狈的样子,战争的后遗症并不止给自已带来困扰,重新回忆金属碎片破进他柔软的腹腔,在里面翻滚,破裂,卡在肩胛处的感觉谈不上美妙,但他毕竟是硬汉子。
与孩子们的玩耍给了他垂暮的身体新的活力与意义。看着孩子们享受着现时的快乐与困惑,初尝世界的青涩,一切都是新的,会有某种生命从自已老朽身躯内发芽成长的欣慰。老人与孩子不同,他的现时只是重叠着过去的影子,所以快乐是回忆,悲伤也是回忆。快乐的回忆是如此地稀少,以至于仅够聊以**。而当悲伤来时,则愈发地沉重。
然而不幸亦有妙用,如果世界没有大气压强的话,人体就会一下子象颗爆掉的气球一样‘砰’地炸开了。如果没有压舱之物,船只是无法抵御住风浪的。苦难令老人更加珍惜平静与欣悦的可贵。苦难的力量,原来是有巨大的威严改变我们的。
婉蓉时常会趁老人熟睡的时机偷偷逃出去玩儿,而母亲是没有能力阻止小心宝的,过于繁重的厨务令她精疲力竭,急于休息,在他们看来,这些小小的背叛剌激而惊险。小婉蓉常在暝色昏暗之际顺着河边的一棵巨大的合欢爬进心宝那小小的阁楼,动作敏捷,有种异样的美与野性。而往往此时的孩子正趴在小床上熟睡。她便悄悄地转过着他的背,双手插进他的发丝,然后闻手上他淡淡的乳味。迎着晕黄色的圆月,她跪坐在楼梯口,穿着白色裙子,光脚。长长黑色发辫和赤裸着的小腿在昏暝微光中隐隐发蓝。她在他耳边吹气,说些怪里怪气的恐吓,把他给惊醒了。于是一起逃进夜的掩护下游逛,顺着溪流向东边的大海进发。小婉蓉乐此不疲地讲着听来的鬼故事,可以蛊惑人心的玉子灵猫,会在起大雾时救船员们离开暗礁的海和尚,会用自已的床量人的身体的魔王,如果人的身体长于床就要砍掉,身体短于床就要拉长直至死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放在背后,让他猜她屈起哪根手指,如果他猜中了,她允许他吻她,猜错了,则要接受惩罚。他从未吻到过她。于是被强加了无数不情愿的惩罚。他永远也不明白,他只有三分之一的胜机,即使偶尔猜中了,由于她允许他欠帐,也只能抵消掉他数不清的债务。这种游戏持续了很久,直至她某一日突然心血来潮告诉了他这个秘密,满心希望他会勃然大怒,强硬地抱住她将受到的欺骗一次性吻回来,直到她窒息为止。然而他只是羞涩地笑笑,于是婉蓉仿佛受到什么欺骗似地勃然大怒,任性地要将以前所有的惩罚一次了结。
她绞尽脑汁,要罚小心宝给她讲上一百个笑话。他也绞尽脑汁地将一肚子外加一裤子的记忆翻个底朝天,直至她笑累了困倦得沉沉趴在他膝间睡去——那些笑话多半是她讲给小心宝听的,可她自已却笑不可遏。而小心宝说了这么久也倦了,低头咕咚咕咚喝几口清凉的河水,放平竹竿,头也一点一点地,两个孩儿,象两只小兽,吐着温柔的气息。天边,亮起第一颗星。
夏季的带来的不止是雨,偶尔晴朗时,风刮得激烈。孩子们坐在操场的阶上谈笑,场上是一簇簇的踢球者,阶上的小心宝是最边缘的一个。他是从来不多说的,只静静地看,静静地听。他是很容易脱离当时情境的家伙,时常在等待车辆时,海边,莫名地出神,抱着一只膝,垂下另一只,手指把玩着鞋带,看着红日慢慢西坠,眸子迷离宛如沙漏,光芒穿透脑海,在他胸中翻找一些画面碎片的金砂。
直至天色渐暗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
即使人们偶有发问,他也张惶有些失措。“阿,恩。”地支捂过去,人们简直怀疑他得了失语症。便不再去理会他,毕竟,并不能肯定他是害羞或是不屑。别人是不吝把他往恶意的方面想的。然而他并不知晓别人的猜忌,当然也更不知道从何辨解。只是看着越发晴朗可爱的天空,想着昨晚上看到的红雀穿过云层,慢慢地在天际荡漾,小雨后的月亮越发地明亮与亲切,好象洗过脸一般,就悬挂在头顶,触手可及,一切沐浴在洒然的月下。他回忆起那晚做过的梦,梦中的自已似乎一下碎成了千万块,千万的碎块仍在继续崩碎,更小,更细,直到变成粉尘,最奇怪的是,他自已居然可是始终以清醒的状态感受自已化身亿万尘埃的过程。
直至一切碎成虚无,眼前再没有母亲,婉蓉,爷爷,没有远景,没有近景,那是只有类似某种叹息,他仿佛触到了斑驳的痕,看到了飞转的沫光,那斑斓的色彩如同宇宙中最璀璨星辰都聚集到了面前,当流光凝固,他仿佛看到了被春雨第一滴滋润的土地,看到了发出的嫩芽,看到了茁壮成长,枝繁叶茂,衰枯败萎,腐朽成灰……难以计数的场景,象画片,象胶卷,象廉页,一幕幕,一张张,出现,碎裂,被风吹散,再重生。
他以为他梦到的就是人们说的前世。
但是,也许他梦到的不止是前世。
番外 血与火之沉沦
他在被抓壮丁入伍的第一天,仅只十个人的班里有七个人不看好他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生还,他的直属长官是一个脸被打得象破布一样的广西汉子,之所以能成为班长是因为他是前个星期的某个班最后的士兵,战地临时晋升的那种。当他问及战争何时结束,何时能够返乡时,得到的回答是他也许永远无法返乡了——从戴上钢盔开始,生活已经远离他的生命,只余下苟存与挣扎两种状态。
电台里播放着战争宣告:“惊悉噩耗,五衷摧裂,某等胸怀祖国,义愤填胸,痛禹甸之沉沦,悯华胄之奴隶,圣贤桑梓,染成异族腥膻,齐鲁封缰,遍来淫娃木屐。虽虺蛇已具吞象之心……。”战争的阴影早已降临每个人的头上。
很快他的长官就不再能够给他下命令了,一个新兵对着他敬礼,然后大家就看到他的头象一团爆散的血花一样绽开,软软地倒下。在密集的炮弹夹杂着子弹中几乎挡住了天幕,可乐瓶子大小的炮弹从他们头顶上划过,到处都是浓烟与惨叫,视线一片模糊……前方散兵坑被几道火链交织覆盖,掷弹筒与迫击炮的闷响以及子弹划过空气的锐啸响彻云霄,火焰的热浪卷烧得他们毛发焦枯,一名士兵的下半身被打飞,肠子挂在腹腔内拉出来两米来长,在空中带着一股子腥气从他头顶飞过,他只听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