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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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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子很快就有一个。 
  旭晖拿了我们手头的全数现金赴美之后不到一个月,我有一天赫然地接到业主的通知,新住客要在两星期后就搬进来了,让我们如期迁移。 
  我奇怪地问: 
  “我们并没有说要搬呀?” 
  那姓冯的业主睁大了一双牛眼道: 
  “金太太,你开什么玩笑了?连那笔顶手费用都已袋袋平安,不搬怎么可以?除非你准备双倍赔订。” 
  当时香港的住屋,若是有租约的话,租客是可以把屋子转让给新的承租人,收回一笔叫顶手费的钱。听业主那么说,我就知道金旭晖临走时,把我们现住的房子让给新租客,那笔承让费用怕有几千元的数目,当然由他没收了。 
  租约是金旭晖给的,他当然有权这么做。 
  只是,闷声不响地就连我们的住处都出让了,让我们一家几口,拖男带女地一时间往哪儿找居所? 
  我气得什么似的,忍不住在两个妹子身边噜苏: 
  “他要的钱已经如数给他了,总不成要把这笔顶手费也捏在手上才走得安乐。现今我们快无家可归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惜如忍不住答: 
  “这房子原本就是金旭晖租下的,他怕也在初租下时交过一笔顶手费,如今人要留学去,把他曾付出的收回来,其实也很天公地道。” 
  我立即辩正: 
  “惜如,话不是这样子说呢!” 
  还未及把话说下去,健如就道: 
  “现今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了,反正人已经远去了,你能奈何他吗?谁对谁错不是关键,我们在两个礼拜之后得有地方住,那才是当前急务。” 
  不能说健如的话不对。 
  只是我胸膛之间的翳闷之气,老郁结在体内,吐不出来似,辛苦得很。 
  “大姐,你算是一家之主了,你得把这难题解决掉。” 
  我回到房间里去时,差一点点就哭出声来。 
  “大嫂,你别难过。” 
  猛地回头,我见着了金耀晖。 
  忽尔一个遇溺得快要没顶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本,可以伸手抓着它,好好地喘一口大气似的,我一把抱紧了耀晖,久久不把他放开。 
  耀晖轻轻地扫抚着我的背,象在扫抚一只受了惊恐的、全身的毛都己耸起的猫,直至到稍为平静下来为止。 
  “大嫂,我知道二哥这样子做很不应该。” 
  我其实要的就是这句话。 
  自从信晖去世之后,周围的气氛开始不对劲了。 
  活脱脱做错的人只有我一个。 
  千夫所指的矛头也对准我。 
  妹妹偷我的丈夫是我不对,因为我没有尽好做妻子的责任,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维待丈夫的爱心。 
  我不给丈夫情妇一个合法的名位是我不对,因为我不肯接受传统以来,中国男人三妻四妾的习惯,太没有涵养。 
  太缺乏风度。 
  我甚至不打算承认与承担丈大的亲骨肉,企图导致他们手足分离,不得团聚,更是自私恶毒的行为。 
  我对于家翁家姑的遗嘱若不履行,更要背负吞没财产的恶名,就算要为自己身边留下几个现钱以防万一,也算是侵夺小叔子的利益。 
  连分明是金旭晖不管我们是否有瓦遮头,连一点点他名下的利益都不肯用来照顾我们孤寡,我都不可以声讨他的罪名。 
  所有人的错,是对。 
  我所有的对,都是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只有年纪小小的金耀晖说出一句公道话,或者说出一句偏帮我的话来: 
  “大嫂,我相信你是委屈的,你为了我们受尽闲气。” 
  就这么两句话,活像被人踩在水底,快要气绝之际,有人快快把自己拉回水面来,吸回一口新鲜空气。 
  一点都不夸大,那是活命之举。 
  命救下来之后,当然仍要设法子继续生存下去。 
  我们一家总不能没有片瓦遮头。 
  于是我把咏琴背着,在湾仔区内找房子。 
  合适的房子不是没有,但顶手费用不菲。我一直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信晖在港建立的永隆行去,找着了掌柜商量,看有没有现款可以挪动。 
  对方很为难地说: 
  “大嫂,我们做伙计的,有什么叫做能帮而不帮的呢,事不离实,店里没有现款,我还要给大嫂说一声,这个月底是要外放的货款收回来,永隆行这班伙计才能有薪金呢。” 
  我微微吃惊道: 
  “货款收得回来吗?” 
  “这年头很难说了,我们永隆行做的是贸易生意,如果货是北上运回大陆的,要收帐,目前怕是空想了。只望其他转运东南亚,以及销本港的都能如期结算,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我只好点点头,离去。 
  在那皇后大道上,茫然地走着,真的不知家在何方。 
  烈日下,背着咏琴走了一段路,背上已经湿了一片,可能是教咏琴不舒服吧,她一睡醒了就大哭起来。 
  没办法,我急急地松了带子,把她抱过来哄护着,不抱犹可,一抱就吃一惊。 
  怎么女儿的一头一脸尽是红通通的,摸她的小手和额头,哎哟,烫得吓人。 
  咏琴是着了凉,感了冒,在发热了。 
  没有比发现孩子生病更能令一个母亲六神无主。 
  一时间,我都无法决定是带咏琴回家,抑或立即带她去看医生。 
  幸好在回家路上,就见着一块医生的牌匾,立即摸上门去。 
  轮候了半天,医生才给咏琴诊治。 
  取药时,我随意地说: 
  “医生真好生意!” 
  那配药的护士小姐忙得连眼都没有抬起来,就跟我说: 
  “医生再好生意都只得一双手,每天能看多少个病人呢?最好生意的不是医生,而是药厂。” 
  把药配好了,就得付钱,我不禁惊叫: 
  “这么贵!” 
  “贵?”护士瞪我一眼,“贵在药呀,这种特效药要写信去美国药厂买,山高水远地订购回来,价值不菲。我看你就是拿了医生纸再去药房多配一服,也还是跟我们的收费相去不远。” 
  回家去之后,给咏琴服了药,待她睡着了,我才透一口气。 
  牛嫂走过来,一脸的不快,我是看出苗头来了,道: 
  “什么事?” 
  牛嫂向健如住的方向呶一呶嘴,那是她惯常的一个姿势,说: 
  “把四婶抢过去了,要她单独带咏诗。” 
  我第一个反应是: 
  “这怎么可以?你一个人带三个,是忙不过了,这才要四婶来帮忙的。” 
  “这句话我就不好说了。” 
  牛嫂不好说,就只好我来说。 
  原本走了一天路,又经过咏琴生病的一番折腾,人已累得一塌糊涂,还要跟健如理论家事,真要命。 
  我跑到健如房里,看到惜如和健如姐妹二人正谈得入神,一看我走进来,就不再言语了。 
  我一怔,心上更是不快。 
  不是妒忌,而是疑惑。 
  同是亲骨肉,为什么她俩总是亲近,却跟我疏离。 
  往后,我明白了。 
  我得到的,她们没有,这包括母亲的宠爱,以及金家的名分。 
  因此她们自觉要同舟共济。 
  尝试跟她们协调,证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彼此的成见来自不同的身分,根本是物以类聚。 
  我在她们心目中是异族。 
  “大姐,是找我还是找二姐?”惜如问。 
  “哦,”我应着,“是这样的,四婶来上工了,我准备叫她帮着牛嫂带孩子。” 
  健如以颇不耐烦的口吻道: 
  “我已经见过她,把功夫交代清楚了。” 
  “我的意思是牛嫂与四婶,每人带两个孩子,时间上比较妥当。” 
  “你呢?”健如忽然这样问。 
  “我?”我很有点莫名其妙。 
  “你闲在家里头干什么?你总得也动手带你的孩子吧!” 
  我不禁笑起来了,健如的话不像话,做人要过得人过得自己。谁知我还未回应,健如就道: 
  “我看四婶带咏诗,你和牛嫂两个人带你们那边的三个孩子,这样的人手分配最妥当。我得回永隆行去办事。” 
  我骇异,问: 
  “你要到永隆行上班?” 
  “当然了,信晖人不在了,谁来做主管的工作?他在世时,我根本都只不过念英文夜校,日间在永隆行工作,帮他一臂之力,且他交代过我很多事情,我会跟得上。况且,说到底是一盘生意,有好几个伙计跟着后头要吃饭,总不能不管。” 
  然后,健如又多加一句话: 
  “这份差事怕你就办不来了。” 
  办不了大事的人,就只好编派去管家里头的事情。 
  我无辞以对。 
  心上觉着委屈,就是开不了口。 
  一整夜地辗转反侧,既为咏琴生病,老想着起床去看看她,也为健如的一番举止。 
  怎么忽然之间,形势变成了健如主外,我主内呢? 
  本来呢,主内是我的责任,没有什么不好不当。但健如坐到永隆行去管事,形象上是她变成了一家之主,这就让我很有点自卑。可是呢,一点办法都没有。 
  咏琴病好了之后,发觉离搬家的日子不远了,轮不到我有所选择,只好在首饰箱里摸了几个金锭出来,跑到金铺去把它们熔掉了,交了顶手费用,算是把一个家重新布置安顿过来。 
  健如是的确开始每天到永隆行上班去,我呢,无可奈何地让四婶专责带咏诗,自己的三个,只得由我和牛嫂来管。 
  这还不是个问题,对着亲骨肉,只有开心。就算由得健如打理生意,她做得来,乐于做,也无不可。 
  可是,月底来到时,一应的支出,包括给四婶和牛嫂的薪金和屋租,当然还有耀晖和惜如的学费,都一律由我来负担。 
  健如算是在永隆行办事的话,总得要把一些家用拿回来才算是合情合理。可是,她没有。 
  我本要开口相问,回心一想那掌柜给我提过的话,怕是在账期上生了点困难,健如才没有把钱拿回来的。一上班就给她压力,显得自己小气,更似不愿把分担家累的责任提起来似的,于是我忍住了。 
  眼见一瞬间又过了一个月,首饰箱也就如我的体重,是越来越轻了,心就不免慌张起来。 
  忍不住找了健如来商量,才一开口,健如就拍案大骂: 
  “你这样子说,大姐,是思疑我中饱私囊了是不是?” 
  “健如,我们如果仍是姐妹的话,总得凡事好好商量。” 
  “怎么商量?没钱就没商量,一个永隆行开支还少了? 
  撑得下去是谁的本事?我都未曾埋怨过半句辛苦,你还来跟我算账?” 
  我不禁也火了起来道: 
  “辛苦的不只是你,我也在日日为这个家操芳呢,大不了我也到永隆行去办事!” 
  我这么一说,健如反而沉寂下来,似有一点畏缩。 
  我并非闹意气,事实上的确想到永隆行去帮忙,人多好办事。我从前在广州也算是处理过家业的,环境不同,道理们是相差无几。 
  于是我打算坚持己见,一定得到永隆行去。 
  健如分明有点不情不愿,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这趟争执,惜如竟站在这一边,向健如说: 
  “二姐,大姐既是有心到铺上去做事,你就由着她去吧!” 
  健如的反应比我还骇异,想开口问什么又不好问的样子。 
  惜如倒没有再参与什么意见。 
  这个妹子果真是个深沉的人,工于心计,别有一手。认真来说,健如的手段和谋略,还比不上她呢。 
  我到永隆去,整整一个星期,钉子碰得满头满脸都是。 
  真是一言难尽了。 
  上到永隆,完全的人生地不熟,都不知从何处着手做事。 
  健如呢,完全没有为我安排要做什么工作。 
  她每天回到永隆,非常熟练地就投入业务之内。 
  我呢,呆瓜股坐着,有一份难以形容的狼狈。 
  只好走到其他职员的身边问: 
  “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他们都很礼貌地答: 
  “不用了,我们应付得来。” 
  连到午饭时候,是大伙儿以包伙食的方式在铺上吃的,我帮着做些清理饭桌的闲工夫,都有同事把台布抢过来,道: 
  “不好劳烦你,大嫂,你且息着。” 
  弄得我啼笑皆非。 
  反观健如,个个职员都忙不迭地走到她跟前去问长问短,请教公事。 
  一个永隆行内全都亲切地称呼她为细嫂,倒把我这大嫂完完全全地打入冷宫了。 
  两个星期下来,我已意兴阑珊。 
  每朝把衣服穿停当了,就是不想出门去。 
  真的宁愿在家带孩子,一看那对孪生儿女,长得白胖可爱,样子不一样,表情却十足十,真是太兴奋了。 
  之所以仍然上永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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