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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源成了一个很大问题。
想了好多天都没想出个办法来,心情就开始有些纳闷了。
每逢情绪低落,最迅速而有效的疗治方法,就是跟自己的三个儿女耍乐。一逗着他们玩,人就自然而然轻松起来。
说真的,咏琴长得实在漂亮,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那长而自动卷曲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望着人时,活脱脱像个可爱到叫人抱住不肯放的洋囡囡。
那一对孪生儿咏棋与咏书,傻乎乎、胖嘟嘟,白白净净,这么小小年纪就已经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轮廓分明,五官清爽,直情是粉琢玉砌的金童玉女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见,老觉得咏诗的模样儿及不上我的这三个孩子。
不能说咏诗不好看,但她是另外一个模样,竟跟咏琴、咏棋与咏书没有多少相似。
四个孩子并排着时,人家会一眼就看出其中三个是亲兄妹,独独咏诗是个别家孩子似的。
当然,多少是有心理作用的。
咏诗说到底不是我的亲骨肉。
说也奇怪,健如最不高兴旁人说咏诗长得不像我的三个孩子。很多次,牛嫂抑或四婶带了几个孩子上街去,街坊见了他们,说:
“哎呀!这个小妹妹怎么另外长了一个模样呢,都不跟兄姐们相象,却是一般可爱。”
纵使仍有赞同,但健如一听就大发脾气,直把牛嫂和四婶臭骂一顿。
她说:
“最憎恨人们拿我的咏诗去比较。”
依我看,健如这番心理与举止,无非是为了跟我斗气。
她是太紧张咏诗成为理所当然的金家血脉,也是金信晖的亲生女儿之故。
无疑,咏诗是健如在金家地位的认可与凭借。
也是她赢了我的一个铁证。
故而,一有人挑战她的这道护身符,不论有心抑或无意,她都惊喊反抗。想着她要一辈子有这种压力,也是够惨的。
最无辜还是咏诗。本应有个热闹的童年,怕也要牺牲在她母亲的意愿之下了。
就活象这个周末,我准备带携儿女们到公园去散步,让他们在阳光下、草坪上好好地玩上一个下午,就没能把咏诗带在一起。
不是我小家子气,不愿意提携她。
事实上,生米已煮成熟饭,说到底是金信晖的女儿,我再刻薄咏诗,也改变不了这个可悲的事实。
换言之,对我的羞辱已成铁案,要恨要恼要怨的人,头一个应是金信晖。
他既也辞世,就什么恩怨也随风飘逝算了。
若不是健如处处张牙舞爪地不放过我,我不见得还以厉害。
姐妹三人何至于势成水火若此。
话说回来,既是敌我分明,我就无谓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功夫。把咏诗也带在一起到公园去玩,回头被健如抢白一番,何苦?
反正孤单的不是我的女儿。
三个孩子在公园玩得天翻地覆,分明是冬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家里去,牛嫂一摸咏棋与咏书的背,就大惊失色,竟连我都怪责起来,说:
“哎呀,你不怕孩子招风着凉呢,这样子暴冷暴热,很容易又伤风感冒,到时有得你双重肉刺了。”
牛嫂的意思是孩子病了,要看医生,诊金药费顶昂贵的,当然会叫我肉刺。
孩子病了更是心痛,自不在话下了。
我被牛嫂这么一说,慌了手脚,道:
“怎么是好?今天是周末,要是孩子们感到不适,明天医务所也不营业。”
牛嫂于是做了主意,道:
“我看,你先到街上药房去买备一些成药,预防发热感冒的,以防万一,而且,依我看,伤风咳嗽来来去去是那些药,贮存一些在家,应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说得有道理,我立即翻了上次医生给咏琴开的药单,拿到药房去配药。
那药房的单柜看了药单,说:
“过时的医生签证,我们不能把药卖给你。你得到医生处再光顾,由他再发新的签证才可以买到。”
我嚷:
“可是,今天医生休假呢!”
“那就另外买一只不用医生纸的感冒成药吧!”掌柜拉开身后的玻璃柜,拿出一盒药来给我介绍。
“这种药好吗?”
“当然比不上医生介绍的那种特效药好。”
“怎么你们没有这种特效药卖呢?”
“没有人总代理这种特效药,只每个医生以医务所的名义向美国的药厂购买,自然来货量少了。”
我一听,心血来潮,立即问:
“什么人才可以当这种特效药的总代理?”
那掌柜望我一眼,不期然笑起来,说:
“有钱入货,就有资格当总代理,只消那药厂肯了,本城的医务卫生处又签批,就能成事。”
他忽然兴致勃勃地加多一句:
“你看,我们这药房卖的几种成药,都是总代理美国药厂的货。只是现今普遍介绍到本城来的外国成药不多。不要说是成药,就是‘来路’的各式卫生用品,就是没有总代理大批的入货,以致价钱贵,未能普及,其实呀,很多货的确是物美,只差不是价廉而已。”
说罢了,还随手拿起一盒卫生巾,扬一扬,又道:
“这就是一个例子了。”
我禁不住有一点点的难为情,跟个陌生男人公然的讨论这种女性私用之物,真是从未曾有过的奇怪经验。
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闪动着,我鼓起勇气道:
“请老板给我包起一盒吧!”
对方还大刺刺地问:
“要外国牌子的还是要本地货,价钱相差几倍,用一个月前者,就等于几个月后者了。”
我慌忙指一指他手中的那个印刷得相当精美的纸盒说:
“我要外国货。”
“对,是贴身享受,多花几个钱,值得。”
抱住那盒卫生巾,飞快地跑回家去。
女人在江湖上打滚,碰着一些口不择言的人,也真是够难为情的。
可是,这药房的掌柜的确给了我一番启示。
感冒成药与卫生巾不都是货色吗?而且是日常的必需品。
本城有半数人口是女性,再言每个家庭都需要购备预防用的伤风感冒成药,那么市场的吸收量可是大得不得了。
若然我可以取到总代理的专利,那可是一个很可观的盈利数目。
从前我帮母亲管理父亲营办下来的华洋杂货店,就知道一条道理。只要有大量用户买家,可以囤积货品,大量进货,就能减低成本。就象黑白两色的丝线,我们赚得比其余五颜六色的丝线多,在订购价上前者似乎是低于后者,但因为用量大,薄利多销,货如轮转,反而赚得更多。
要经营这些感冒特效药与美国卫生巾,道理应该一样。
我忽然兴致勃勃,雄心万丈起来。
一到周一,我就摇了电话给唐襄年,约见他。
“唐先生,我手上有种特效感冒药,已能把总代理的专利权拿到手,看你能不能通过你的发行网找到出路。”
我把一张写了特效药名称的纸条递给了唐襄年。
并没有把药盒给他,是因为盒上印有药厂的地址。我不要让对方有线索把货源联系上了,就能将我一脚踢开。
防人之心不可无。
非但是亲妹子都来计算我,令我对人起了戒备之心,事实上,从前在广州跟母亲营商时,就试过一次被盗取了货源的经验。
我们原本是代理一种学生校服与其他制服的常用钮扣,交到一家专营制服的裁缝店去的。父亲死后,母亲和我初接管生意,不知商场险恶,竟无意中被那裁缝店的老板套取了钮扣厂在番禺的地址与按头人姓名,立即以较高的价钱给厂方直接订货,把我们的生意一笔刷出局外。
钮扣厂和裁缝店无疑是通过直接交易而把利润提高了,只可怜我们这中间的代理人。
经此一役,母亲和我都提高警觉,不肯再透露货源出处。
这就是所谓商业秘密了,非守口如瓶不可。一总的旧时营商经验,都跑回来教我受用。
……
10
难怪说任何一种教育和知识,是时移世易也抢不走、扔不掉的资产。
这面前的一位姓唐的,看上去虽是个古道热肠的人,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过分地深信不疑才好。
且我跟他佯说已把总代理权拿到手,也有另外一种作用在内。
除了杜绝他也依样画葫芦地去争取这种成药的总代理之外,更让他有种已可落实一门生意的概念。
如果我坦言说,只在尝试把总代理权拿到手的话,怕他不会着力地跟我谈论推销的实在办法。
我相信对方,甚至商场内没有人会有时间精神,跟我在空中楼阁上头下功夫。
果然,唐襄年一看药名,稍为沉思,就对我说:
“你且等等,我给一个朋友摇个电话,探查一些有关售卖成药的消息。”
我忙道:
“要我回避一下吗?或者我改天再来拜候。”
“不,不,我就是要你立即把有用的资料拿到手,好迅速办事。”
唐襄年说罢,就摇了个电活号码,找的是一名医,姓冯。
听唐襄年的语气,跟他是顶熟络的。
“老冯,你知道有种伤风感冒的特效药吗?是美国货式,我拿到了总代理权,你认为有市场吗?”
跟着唐襄年把药名相告,就听着对方给他说了几车子话,他只有唯唯诺诺。直至最后,他才说:
“老冯,关于医务卫生处应办的手续,我跟他们的处长相熟,只要他签批了,我们就好进货到本城来。”
说完了电话,唐襄年笑容满脸地对我说:
“这货色非常好。根据我这位好朋友冯医生说,药的效力是公认的,只是一时未有人做总代理的功夫。不过,还得通过政府有关部门的签批,才可以公开在药房发售。这重手续,你可不用担心,由我去办,你只消等我的讯息,一经批准,你才好把货运来。”
这第一关真是闯得太顺利了。
我并没有提起关于卫生巾的事,总有点难为情似的开不了口。
女人的脸皮是要随着苦难与阅历逐渐加厚的。走出唐襄年的办公大楼,头顶上的阳光特别温暖,晒得我全身滚热,情绪尤其高涨。
回到永隆行去,我火速把李元德找来,给他述说了经过。
我以为李元德一定会反应热烈,立即跟我商议如何着手进行把成药的总代理拿到手。可是,对方的沉默,令我微微吃惊,忙问:
“怎么?你不认为能代理这种伤风特效药是件好事?”
“是绝对的好事,既然是好事,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去争取?”
这就是令李元德不敢兴奋的原因。
他还立即补充:
“香港也有代理成药的贸易公司,我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曾留意到这笔可观的生意?”
我无辞以对。
照常理揣测,必定事有蹊跷。
“我们该怎么办?”我说。
“让我去打探一下,为什么这种成药到如今还没有人打总代理的主意?”李元德说。
我只好硬压下兴奋的心情,问意他这个做法。结果在几天之后己得到,不是不失望的。
李元德说:
“代理外国成药的几家贸易公司都说,这种感冒药的伟特药厂,是全美国最大的药厂,对香港这个小市场,根本看不上眼,跟他们接触,一就是石沉大海;一就是开价犀利,根本无法做得成生意。”
听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决定。
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在没法子好想的情况下,我叩了小叔子耀晖的门,决定问问他的意见。
耀晖经常可以给我很多做人处事的灵感,尤其在六神无主之际,我更需要一个踏实的意见。
耀晖住的房间很小,其实是工人房改装的,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以及一个床头柜,平日耀晖要做功课,就得跑到我房间去才有书桌可用。
我坐在他床前,把成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耀晖诉说了,然后,就叹一口气,道:
“都不知怎好算?”
耀晖拍拍我的手背,道:
“不要心急,大嫂,待事情发展下去才算吧!”
“什么?”我瞪大眼睛问。
“现在什么也没有开始,要算也无从算呀,你担心些什么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直至目前为止,整件事只不过是个构想,完全未有过任何行动,我就已气馁,这无疑就是未战而败,太没有道理、太没有志气了。
翌日早起,我立即回到永隆行去,嘱咐李元德写了一封信到伟特药厂去,要求他们让我们在香港总代理他们出产的感冒伤风特效药。
李元德把信打好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