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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金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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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心如,你这话呢,可轻可重。究竟是见了蛛丝马迹,还是已有真凭实据显示出信晖行为有不轨,以致令你忧怨,抑或这纯是你的幻想推测。” 
  我摇头,不晓得答。 
  是一种无由而来,却又挥之不去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般是灵验率很高的。 
  “产后的忧虑是会多起来的。心如,我们母女俩就讲坦率话,怕是因为夫妇之间的房事一直疏远了,那就心里头有种隐忧,也产生一份错觉,误以为丈夫冷落了自己,这也是有的。” 
  母亲这样说了,我的脸霎时间像烧熟了。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故此嘛,长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这种难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轮不到我们不去正视。” 
  母亲叹了一口气。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不晓的,故而也实话实说了。 
  “小别呢,也就应该胜新婚,要好好的,沉着气,对信晖热情一点,那才是夫妇相处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后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脸,亦无济于事。” 
  我很想把实话讲出口来,但总是话到舌边又吞回去。 
  …… 
 






  那个时候要真坦率地跟母亲讲了就好。 
  她可能对健如有点控制与教训。 
  就是话太不好出口,顾虑多的缘故。 
  “信晖不像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当初我也很留意这点,老实说,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没有,可也不多,你别无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响夫妇感情。” 
  我点头,但望母亲的教导是对的。 
  “今儿个晚上,信晖回来,你好好的收敛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绝对不应有隔夜仇的,不然,怎么叫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这就是说,我要对他实行迁就,甚至道歉。”我还是觉得委屈。 
  “心如,亲人之间不讲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爱宠就是自尊。你讲来讲去,也不过是一股闲气,坚持来干什么呢!” 
  母亲诚恐我并未能领悟,故而又说: 
  “心如,你听我说,丈夫未有外遇之时,你就是心有忧疑,也不要形之于色,对整个相处一点好处都没有,怕还会无端惹起对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娇时,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机会令对手落败。” 
  忍耐是长胜将军。 
  母亲教诲得是。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领悟到这个道理。 
  母亲又说: 
  “心如,不要把信晖开罪了,否则就易酿成四面楚歌。” 
  “娘!你这是什么话?” 
  “心如,你也是当的娘了,怎么还不懂看情势呢?谁家的姑娘出嫁后,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撑腰? 
  “我来问你,你家大奶奶仍然能对两个小妾发施号令,为了什么?就是老爷保存了她那个持家理务的一把抓地位。心如,你在金家,表面上亲人众多,但都源于金信晖一人身上,你明白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 
  金信晖以我为妻,我那在金家就有满堂亲戚。 
  否则,谁也跟我攀不上关系。 
  当然不能孤军作战。 
  “心如,我并不想刺激你,但提点你呢,是娘分内责任,你千万别掉以轻心,把自己的地位与能力高估了。我看,这以后,你做人处事,尤其得小心点。” 
  “娘,为什么?” 
  “唉,不为什么吧,为了我们传统的思想作祟,都是喜欢生男的多。” 
  这么一说,揭开了我心内郁抑的另一个疑团。金家人在我生产之后,真的好像对我冷淡多了。 
  就是为了我生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的缘故。 
  我张着嘴巴,一时不晓得回应。 
  “刚才在外头,我也很受了几句难听话。”母亲这样说。 
  “他们怪责到你头上去吗?谁?是奶奶?” 
  母亲苦笑,道: 
  “我在厅上碰上了你的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她们一见我就热情地拉我到一边,还是三姨奶奶开的口说: 
  “‘亲家奶奶,要恭喜你了,添了方家第一个孙儿,你可是男女孙儿都不介意的吧!’“我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随口答: 
  “‘好,都好哇!’“谁知二姨奶奶就说: 
  “‘所以说,还是我们亲家奶奶比我们老爷奶奶开明,只要是自己的下一代就好,为什么重男轻女的。’“我还来不及回应,那三姨奶奶就说: 
  “‘也不是开明与否的问题,我们大奶奶是个迷信人,到观音寺去求了签害的事。一共三签,一问金家事业,签语说大利南方。二问老爷寿数,就说年内有男孙继嗣,就会长命百岁。三问信晖的运程,说是安中藏险,这就令人费解了。 
  总之,若是大少奶奶生个男的,奶奶首先就不用顾念老爷的寿数,现在呢,心中郁闷是在所难免的。’”母亲这番话,有如千斤重担,一下子搁在我肩膊上,令人被屈缩得矮掉一截。 
  我有什么话好说呢? 
  女儿已生下来了,总不能要她立时间由女变男。 
  快速怀孕,再生一个,最低限度需时十个月。 
  这期间怕是叫我难受的。 
  怪不得金家老爷奶奶都没有为添了孙女儿而兴奋。 
  那观音寺的签,硬要把金家老爷的寿缘长短都算在我的头上,完全是无余兼冤枉的事。 
  我不是不恐慌的。 
  母亲走了之后,我尤其觉得孤独。 
  我看着襁褓中的女儿,五官精灵,双脸红通通,睡得顶甜顶甜的样子,心上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为了这么好看、这么可爱的小宝宝,就是要吃苦头,也是愿意的。 
  生下女儿来,我实在无悔。 
  看着奶妈把她哄着吃饱睡去,我忽然觉得自己也与世无争起来。 
  把女儿送走了之后,心情慢慢平伏了一点。 
  虽仍觉得房内冷冷清清,心头还是有一阵的和暖。 
  母亲说,我需要金信晖的撑腰,否则就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了。 
  我想她错了。 
  我不会没有亲人,女儿就是至亲的人了,她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人儿啊,当然与我最亲近。 
  一个母亲的心,不应该感到孤独。 
  一个母亲的心,是必然有寄托的。 
  这以后的许多年,我即使发觉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仍然在心上对我的儿女表示感谢。 
  人要在精神上有长期的寄托,谈何容易? 
  话说回来,不必普天同庆,我为女儿的出生倍感庆幸。 
  由着人们失望好了,我自得其乐。 
  奇怪之处就在于我竟然像开了窍似的,有了平和的安全感。 
  以至于信晖回到房间里来时,我竟然再没有摆起一副冷面孔对他。 
  虽仍不至于笑脸相迎,但我相信我的平和,为房间添了一种这几天下来都没有的舒服感,信晖是应该感受到的。 
  “女儿睡了?”信晖问。 
  “早睡了,婴儿老是吃饱便睡。” 
  “牛嫂的表现,你满意吗?” 
  “满意,她是实心办事的人。牛嫂的身世其实很可怜,唯一的遗腹子出生了,却又夭折。大奶奶说这样一个无后顾之忧的人,才会悉心尽力奶大女儿。” 
  “父亲还未给女儿起名字吗?” 
  “不要紧,让他老人家慢慢地想,会得出一个好名字来,不是说慢工出细货吗?” 
  “丈母娘来探望过你?” 
  “是的,她等不着你回来就回家去了,惦着家里头的惜如与康如,嘱我向你问候,且问起健如的消息,你有便得摇个电话给娘说一说有关健如在港的一切。” 
  金信晖看我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温柔畅快。 
  就为着我有问必答,且答得不造作、不矫情、不牵强、不忧怨,像解除了丈夫周围的压力,他就骤然轻松起来了。 
  金信晖竟讷讷地对我说: 
  “这阵子,好像家里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惹得人人烦躁,这对产后不久的你是一种负担吧!” 
  “希望尽快适应过来,牵累了你也无端紧张起来了吧!” 
  “没有,没有。” 
  谁也不曾向对方道歉或说什么甜言蜜语。 
  是刹那间的骄阳呈现,把我们之间的冰块融掉了。 
  但金家老爷在替女儿起名字一事上,又生了一阵子小风波。 
  当日,金信晖领妻女上父母房间请安时,对金老爷说: 
  “爹,小妹头的名字想停当了没有,都已经满月了。” 
  金老爷没有很大的反应,只金家奶奶说上一句: 
  “还未到出嫁的时候,着急些什么,你爹不能日以继夜的想着这件事。” 
  碰了这软钉子,金信晖无疑是讨了个很大的没趣。 
  要发作呢,还没有这个胆量,于是变个调子说: 
  “爹不是想好了几个男孩子的名字的,也可以参考,或能用上一个半个,又或者我想些名字出来,让爹你挑。” 
  “嗯,就这样办吧!”老爹终于开声了。 
  金家三姨奶奶插嘴问: 
  “老爷添孙子,虽说是个女的,还是一样喜事嘛,没听到奶奶要筹备什么请酒饮宴之事。”然后她又喜形于色地再加多一句,“是不是不打算通知亲朋戚友了?” 
  坏就坏在三姨奶奶那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恨不得人家没光没彩的语调,听进金家大奶奶的耳里,就稍稍火了。 
  切肉不离皮,当然还是自己的儿媳、孙女比这丈夫的小妾亲近一点,对方没有张牙舞爪的讽刺还好,既是开战了,这一仗就不能输。 
  于是金家大奶奶连忙回应: 
  “客是要请的,铺张与否是另外一个问题。” 
  金家三姨奶奶撇起了嘴唇,大刺刺地嚷: 
  “哎呀,还有那么几天就是满月了,请什么客还没有定下来,要铺张也不成呀,怕是几个亲戚坐下来吃顿便饭就算了,来不及准备吧!” 
  那种大势己去的口气,听得人有点发痒。 
  为一个孩子出来,会惹这一房子的人那许多的特异心思,也真是烦。 
  大奶奶当然没把三姨奶奶的话听进耳去。 
  她一下子放下水烟筒,就道: 
  “来个双满月,就足够时间大排筵席了吧!” 
  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第一个反应就是回望金家老爷,看他没有回应,等于默许,也等于她们这一边的势力削弱了,缺了支撑后盾,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可再恋战,鸣金收兵去。 
  一场无端的风波就这样暂时了结。 
  当然,表面平静,暗涌仍多。 
  事实上,每一仗的成败都有可能变成是另一场仗的酝酿。 
  我呢,在此事上,可真正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 
  有些敌人不宜直接进攻,需要看准了他们的死门与弱点,然后借他本人的其他敌人攻其不备,自己坐享渔人之利。 
  我的女儿出生之后,还是第一次捡着便宜,冷手执个热煎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把这重人际关系与心理耍得出神入化,无往而不利。 
  就是对付自己丈夫,我都采取了另外一种态度。 
  明显在更见成效。 
  就譬如在策划女儿双满月之庆典上,丈夫跟我说: 
  “你们家的那边亲戚,得开张清单,交给铺头的老刘去,叫他准备发帖子。” 
  “也不好大张扬了,反正不是给老爷添男孙。” 
  唯其我这样要委委屈屈、谦谦虚虚地说了,丈夫的心更动,便道: 
  “你别妄自菲薄。跟你娘去商量一下,好给她老人家面子。” 
  “怕奶奶会不高兴。” 
  “她那儿由我负责说话。” 
  利用母子的关系来维护我的利益,这才是胜着。 
  我又说: 
  “你这样子尊重娘,她要开心透顶的,别的亲戚多请一个少请一个,怕娘是不上心的,我看倒要麻烦你给健如发封电报,看她要不要回来一趟,一来看看她初生的姨甥女儿; 
  二来吃满月酒;三来跟我们一家畅叙,吃完了酒,你再把她送回香港去。” 
  无疑,我这么样提起健如来,是一个崭新而大胆的尝试。 
  这跟从前提起这妹子的情形不同。 
  过往是无机心的、直觉的、酸溜溜的、不避嫌的、表白的,把我的忧疑妒忌都放在说话与语调里头。 
  现今提起健如,是着意的、设计的、顾忌的、大方的,却是别有用心的。 
  我就看看这个方法会不会得到预期效果。 
  表面上,信晖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点点头,示意会去办。 
  过了两天,我又闲闲地提起: 
  “女儿满月的亲戚名单已交给老刘了,健如那儿有消息了没有,让娘早点高兴,岂不是好?” 
  信晖的表情稍觉烦躁,但口气却相当好,他说: 
  “刚收到健如的回电,她决定不回广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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