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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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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茗见果然是死去多年的小舅舅又复活转来,悲喜交集。孤苦无助的心灵仿佛有了靠山,伏在胡英的怀里大哭起来。
  楚儿眼见这场变故,原来尚不知端的。后来见雨茗喊胡英舅舅,她就明白了。在慈云寺、在印度、在新疆,胡英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最不放心地就是在岳阳的四姐湘芸和她的两个娃儿雨茗和茶生。这次走岳阳,原来也说好的要到四姐家去看望的。不想胡英与她赌气,竟然要立刻回安化。她也赌气没有反对,知道反对也没有用的。
  她走上前来,掏出帕巾,递与了胡英,示意让他为雨茗擦泪。
  胡英接过帕巾,正要把雨茗从怀中扶起,听到岸上一片声喊叫:“不要走了贼人。”
  胡英抬头望去,见岸边来了几个公人模样的差役,手里拿了绳索铁链,沿着岸边跑边朝他们喊:“呔,那船上的贼人听了,快快把船靠了岸来。不然,要尔等的狗命。”
  胡英心里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船已经掉头,如果再逃,恐不可能。把心一横,索性靠了岸去,且看他们如何对待。
  胡英帮阿洛紧摇了几浆,将船靠了岸。他一步跨上岸来,把缆绳在岸边的木桩上拴了。拍了拍手,等那差役前来。
  几个差役来到了近前,揎袖豁拳,就要上去捆人,却被胡英的凌厉目光所阻。一个班头模样的捕快,说道:“各位,有劳跟我们走一遭吧?”
  胡英冷笑一声:“为么子事要与你走?”
  那班头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他方才接到密报,说有几个洋人悄悄地来到了岳阳,已经转悠两天了。班头一听,此事非同小可,就带了几个捕快来到了码头。却又听那些船家们说,这几个洋人定是水贼无疑,因为他们把摇船的细妹子浆都夺过去了。
  班头带领捕快沿岸追赶,高声恐吓,果然使贼人胆怯,乖乖地回到了岸边。谁知这满脸大胡子的贼首竟然不听喝唤,敢与他顶牛。
  班头说:“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喝了豹胆,身外长胆,胆大包天。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你敢潜入岳阳城,劫持细妹子。你是看岳阳府的捕快,都是草包么?”
  胡英说:“啥子潜入?啥子劫持?你身为公人,莫要空口无凭,随意捏造,诬良为盗。”
  班头道:“那好。你说是良民,你是哪国的良民?”
  胡英说:“我是中国人。”
  班头撇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站立的阿迪力江,伸手将他拽出,说:“他也是中国人么?你见过这样的中国人么?”
  胡英伸出两指,将班头的手腕一捏,使了一招武夷茶道第一道“恭请上座”,对阿迪力江说:“把路引拿出来,让他仔细瞧喽。”
  班头冷不防被胡英轻轻一捏,觉得骨软筋麻,胳膊无力,大吃了一惊。又见吩咐那个深眼、高眉、挺立着鼻梁的洋人小子拿路引,而且那小子竟也听得懂汉话,先自心里有点发虚。
  阿迪力江听了,从行囊中把路引拿了出来。胡英伸手接过,递与班头,问:“你识得字么?”
  班头已经为他的武功气势所慑,点头应道:“小人认得几个。”
  胡英说:“看仔细喽。”
  班头把路引展开一看,见了上面的的京堂字样,两腿自觉发软。但见到这个小洋人原来是邵阳文家的亲戚,腿肚子的肌肉哆嗦起来。做衙门的捕头,第一要做的就是,把本府与周围府县的官员、地主等等不可沾惹的人物先弄清喽。邵阳文家的大名与势力,谁不清楚?若是无端沾惹了这些人,轻则失掉饭碗,重则牢狱之灾。今日怎么偏偏让他给遇见了?
  这样想着,脑壳里已经在急速转圈圈,思谋如何对付这局面。他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诚惶诚恐地把路引递与阿迪力江。转身就给了身后围观的捕快与船家一顿大嘴巴,骂道:“你们的眼珠莫非被王八啄了?把天鹅看作了乌鸦。等回衙门再收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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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二章(15)
揍完了,重又回转身来,对胡英谀笑道:“爷,您老咋不早说唦?您看这事如何办理呢?”
  胡英虽说吓住了捕快们,但也暗自心惊。生怕耽搁拖延,惹出节外生枝。就挥了挥手,大度地说:“不知者不为罪。你也是为朝廷办差么。这样吧,你们且回了。我还有些事情料理。”
  班头未料到竟能如此顺畅地脱身走掉,赶紧谢了罪,带众捕快溜了。
  胡英被他们一搅扰,心里的忧伤倒轻了许多。转过身对雨茗说:“你们家现住哪里?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雨茗说:“妈妈和哥哥有病,就把房子与东西都变卖完了。现在租住在湖边的一间屋子,离码头不远的。”
  胡英他们重又上了小船,就顺着一条小河汊子摇向村里来。水汊里杂草丛生,浮萍飘荡。两边芦苇摇曳,需用手把杂草拨开了,才能前行。米兰达与阿迪力江见水清得可爱,高兴地伸手撩水,互相泼洒。
  湖边岸柳垂荫,油桐高昂,紫色的花朵落了一地。小船摇至了岸边停靠,有一道小小的石阶,从岸上伸到了水中。
  雨茗很兴奋地跳上了岸,把船儿在柳树上拴了。大家依次上得岸来,跟雨茗朝村中走去。村路有些泥泞,米兰达的鞋子不时被泥巴粘住,阿洛索性就把她背起。这让村里走动的人大为惊奇。他们还没有见过这样多的洋人,更没有见过男人当众把女人背起走路。
  雨茗把胡英带到了一所低矮歪斜的土屋前站住,指着说:“舅舅,这就到家喽。”说着就要推门。胡英阻住了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屋头。见土墙面也没得粉刷,经风雨侵蚀,坑坑洼洼,还裂了几道大缝。屋面上的茅草也不得换,黑糟霉烂,长出了蘑菇。
  他的眼眶止不住潮湿了。于是迈步向前,亲手推开了那两扇龟裂的木门,进入了室内。
  屋内光线暗淡,散出一股浓烈的潮湿霉味与腥臭气。乍一进来,胡英看不清屋内的陈设。楚儿、阿洛他们竟被熏得捂住了鼻子。
  胡英尚未看清屋内的东西,就听屋角有人在问:“茗妹子,你今日咋个回来的这么早唦?是哪里来的这些客人?”
  胡英这才看清楚屋角落里,放置了一张绳索攀就的软床。上面有团破棉絮,黑乎乎的。棉絮里卧着一个苍老的妇人,头发已经花白,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脸色白得可怕,两腮无肉,却泛着潮红,眼窝深得骇人。
  胡英紧走两步,跪倒在床前,拉住了老妇人的手,颤声说道:“四姐,你怎么弄到如此的模样?”
  老妇人浑身一震,急忙缩回了手。睁着无神的眼睛问:“你是何人?为啥子如此称呼?”
  雨茗忍不住,也上前趴到了床边,欣喜地说:“妈,他是小舅舅唦。”
  湘芸闻听此言,如遭雷击,慌乱伸出双手,嘴唇哆嗦半天,喃喃地说道:“苍天哪苍天,你终于睁开了双眼。你果真是英儿?不是他的鬼魂显灵么?”
  胡英伏床大哭,嘴里说道:“我苦命的姐姐呀。千真万确,是我胡英回来啦。你莫非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湘芸此时,浑身发抖,面部剧烈地颤着,说不出话来。深陷的眼窝里,有浑浊的泪水流出,仿佛干涸了的河床,重又见了清流。她伸着手,在空中乱摸。
  胡英见她的模样,心内骇然,急问:“四姐,四姐,你这是么子样唦?你的眼睛咋个回事?”
  雨茗早已泣不成声,说:“妈妈早几年,日夜哭泣。总是喊着你的名字,就把眼睛哭瞎喽。”
  此时,楚儿早已忍耐不住,捂住嘴巴哭起来。阿洛与米兰达以及阿迪力江也泪流不止。
  胡英更是心如刀绞,觉得浑身的热血,在朝头上涌来。他与湘芸和雨茗相拥而哭。一时,哀声动地,传出了屋外。
  正在哭得伤情,又听得另一屋角里传出一声悲嚎:“舅舅,我好想你唦。”接着就是一阵如狼崽子一样的嘶哑哭叫,仿佛是憋了几十年的苦楚,今日才得倾吐。
  胡英松开了姐姐与雨茗,抬眼望去,见屋角落里一团稻草弄成的地铺上,一个瘦弱如鬼的细伢子在那儿埋头哭喊,枯瘦如黄瓜般的胳膊不时无力地捶打着地面。他正是小时候胡英万分疼爱的外甥茶生,多聪明可爱的一个伢子,竟然因了他,被弄成了如此模样。胡英上前把茶生抱起,十七八岁的男子汉,却是轻如婴孩。
  痛哭了一阵,胡英冷静下来。问道:“四姐,你们怎会弄成如此模样?”
  湘芸也稍微恢复了平静:“自从你出事后,我日夜打听,不得消息。八妹曾数次来岳阳找你,也冇得头绪。我眼睛瞎了以后,无法讨生活。两个娃儿又小,就变卖东西度日。后来我与茶生都染了肺病,家就败喽。”
  胡英不解地问:“那你为啥子不找八姐和哥哥他们?”
  湘芸说:“八妹第一年倒是给了几千两银子的。可是,为了寻你,让衙门里的公人骗去了大半。后来八妹就走了京城。你哥哥又疯癫不省人事,我怎好再向他诉苦?”
  “那大姐与二姐她们,总还要好过些。莫非就见死不救?”胡英有点气愤。
  湘芸说:“大姐夫在岳阳被长毛军打死,大姐一人也是困难得很。二姐随二姐夫到外地去了,久已不通音信。”
  胡英不再说话,只是对阿洛吩咐道:“阿洛,你速到城里,买些衣服吃食。再租了一条大船,把马匹也一并装了,在码头等候我们。两个时辰后,我们在码头会齐,即刻就回安化。今天在码头与捕快相遇,此处不宜久留。办理此事,要小心在意。”
  

《菊花醉》第十二章(16)
阿洛答应一声,出门走了。
  湘芸问:“英儿,你过来让我摸一摸。你今年该有三十了吧?”
  胡英说:“虚岁二十九了。”一边就把脑壳伸了过去。
  湘芸在他的脸上摩挲着,自语道:“可不是唦。你是属龙的,二月二的生辰。当时把爹爹喜坏喽。天可怜见,你的脸上咋个这么多的胡子?原来却是文文静静的小白脸,大家都说你像细妹子的。”
  胡英不禁笑了:“我长大了唦。再说,也是怕人认出我来,才留了胡子的。”
  湘芸点头道:“是喽。你早该成家娶亲的。哎,你晓得花家表妹的事了么?”
  胡英心里一阵酸楚,尚未及回答,楚儿在身后说:“四……四姐,少爷他已经晓得喽。他还晓得花小姐生了崽的。”
  胡英愠怒地看了一眼楚儿。楚儿却故意地不去看他,伸手把雨茗扯住了亲热。
  湘芸听得话音陌生,就问:“这位幺妹怎么称呼?你是如何与我小弟在一起的?”
  楚儿说:“我么?是少爷的奴才。”她说着扫了胡英一眼,笑了一笑,“不止是我一个人,这里还有两个。却有一个外国的洋娃娃,好乖巧喽。我们都是少爷的仆人。”
  湘芸心里生疑:“外国人?啥子洋娃娃?英儿,这是咋个回事?”
  胡英这才把前后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到伤心处,湘芸的泪水就流个不断。雨茗与楚儿也陪着哭个不止。
  说完之后,胡英道:“四姐,你随我到新疆去吧。八姐她们都在那儿。我与你一起回家一趟,与爹妈把坟上了。把哥哥也接了,到新疆团聚。永远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湘芸问道:“英儿”,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你到这么大喽,我还喊起你的乳名。”
  胡英摸着姐姐瘦骨嶙峋的双手,伤感地说:“四姐,已经多少年冇得有人喊我喽。我好想还像小时候那样,让你们喊着我。你只管喊起,哪怕我到了八十岁,你还是我的亲四姐唦。”
  湘芸问:“你可曾查得明白,到底是谁害的你?害得咱们家破人亡?”
  胡英的脸色阴沉下来,沉默了半晌,切齿道:“这就是我冒险回来的原因。不查清害我的元凶,我死不瞑目。也无颜面对死去的爹妈,舅舅与四姐夫。还有那些无辜被杀的家丁们。”
  湘芸把无神的眼睛仰向了屋顶,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当年被衙役们骗时,却也有一条线索的。”
  胡英急问:“啥子线索?”
  湘芸说:“有一个年老的衙役见我找你找的可怜,曾经告诉我,岳阳楼茶室有一个茶博士。要是能找到此人,或许知道下落。”
  胡英一震,他想起来当时与师父师兄喝茶的情景,那个博士难道就是告密之人?他越想越觉可疑,浑身血往上涌。问:“你可曾找到那人?”
  湘芸摇了摇头,说:“我去了,却未找到。楼上人告诉我,就在你们走后不久,那个茶博士就失踪喽。”
  胡英一听,又泄了气。稍倾,他不甘心地问:“那你有没有打听,他到底是去了哪儿?家住何处?”
  湘芸道:“问了,无人能说出他的下落。不过,他的家就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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