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幸好,第二刀已中!
但中的不是戚少商的后心,而是一刀劈断了冢前墓碑。
戚少商身形一折,翩然前倾,青石墓碑却应声而断,轰然倒塌,削口宛然。
何三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几乎有点得意起来:这一刀削金断玉,已然削断了戚少商的几条发丝,并在他背后白衫上割裂了一条寸许的豁口——
再而三。
下一刀!何三兴奋地想,下一刀一定可以!刚才这姓戚的得手,是因为有备而来令自己措手不及,但此刻,此刻他已不会再有机会。
机会是一瞬即逝的,成败得失往往就在一线之间,生死亦同——谁才是那个抓住机会的人?
可惜很多时候,你以为抓住它的时候,其实已经与它错过了。
在戚少商拧身的时候,何三错过了他这一生中最后一个机会——在他终于见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痴”,并且对上了它的时候。
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戚少商如何动作,但“痴”已出鞘。
那一剑拔自戚少商腰畔,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却其凝如冰,其净如雪。
那剑意中有冷烈,也有悲悯,沛然怆然,如倾国绝代的一个悠悠眼神。
戚少商就在何三的凌厉刀光中欺身而进,他的眼神很亮,却带着一种痴绝的朦胧,远山暮色般倒映“痴”上的锋芒。
这是怎样的一剑?
这一剑的沧桑寂寥,辗转难御,犹如在红尘深梦中击来,带着一分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萧索,沉静了何三大凶大恶的目光,彻透了世人缠绕半生的迷梦。
世间究竟什么是醒,什么是醉,痴痴智智,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用“痴”之人有“情痴”。
向来痴,从此醉。
这白衣白剑、风流惆怅的一个人,这寂天寞地、纵横天下的一把剑——就算何三穷其一生也再难将之忘怀。
他的剑法……是怎能做到如此的狂傲不驯,又是这般的寂寞无边?
“你不该糟蹋此琴,更不该损毁此碑。”
这是何三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剑尖抽离他身体的一刹那,他便永远地沉入了那场痴绝的虚空。
死在这样一柄剑下,他会不会后悔?
痴了心的人,还会悔么?
戚少商默默地看着他倒下,眼中闪过一色黯然。
是那种风过林疏,微微乱了心绪的沉郁黯然。
入主金风细雨楼之后,他常常有这样黯然沉郁的时候,开始杨无邪总是细心地察知,屏退众人,让他静静独处。到后来,连杨无邪也不太能察觉得到,因为这种气质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深深地融化在内了。
他甚至已经能够很好地运用这种气质,潜龙勿用后飞龙在天,于悄然无声处顿现霹雳雷霆。
虽然他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但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乱已起。
他已不能静,他已然身处风云暗变、激流乱涌的中心。
这是个杀局。
他,已,在,局,中。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炸!
平地惊雷,骤炸!
闷响来自一丈之外的地下。
地上正对着顾惜朝的坟冢——现在冢已炸开,裂成了两半。
隔着四溅的烟尘沙土,戚少商发丝飞扬,衣袂狂舞,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亮得吓人。
宛如孑然独立于万丈狂飙、凄风烈雨之中,念天地之悠悠,笑世人之不化,只一个凝眸,便道尽了,生平意。
戚少商便以这样一个凝眸,看着漫天尘土后,站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曾是仇人,一场恶斗后势均力敌而两败俱伤,从此互相憎恨,水火不融,发誓永远背道而驰绝不同列人前。
所以惊涛书生成了六分半堂的好手,神油爷爷则为蔡京效命。
争不了生死,只有争名利争仕途,只要争下去,总有一分高下的一天——这点吴其荣坚信,叶神油也不怀疑。
他们只要继续争下去,或许真的能分得出高下,但现在却有点难,至少眼下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此刻都是归有桥集团调遣的人,他们带着一个人的命令来,这个人要他们并肩杀敌同仇敌忾——
虽然他们很不情愿,但却无法拒绝。
毕竟能拒绝“翻手为云覆手雨、血剑神枪小侯爷”方应看的人,实在不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他们现在虽然别别扭扭地站在一起,但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至少是名列“当世六大高手”——
斯斯文文的吴其荣并非徒有其表,神神叨叨的叶神油也非浪得虚名。
所以现在,他们都是戚少商的敌手。
要命的敌手。
戚少商的脸色有些苍白,默默地,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剑尖上的一滴血。
剑白如雪,比雪更雪。
雪色的剑尖上血色殷红,红得更胜血。
终于,连那一滴血也滴落了下来,戚少商脸上也随之掠过一抹微凉的雪意。
金风细雨楼在京师一主沉浮,戚少商凭此独步天下,但此刻,孤身一人没有依凭的九现神龙,还能见风化雨腾挪啸傲么?
吴其荣在琢磨,叶神油也在思忖,他们也在同时考虑另一个问题:方才何三最后一道未尽的刀意,到底令戚少商受伤了没有?
——完颜宗翰千挑万选的杀手,不会那么不堪一击的!
吴其荣怔立了一会儿,脑门上的汗水便涔涔而落,他只好掏出手巾,草草地抹了一把,又抹了一把。
叶神油的脸则更黑了,满身的药油味道又散发得更浓烈了一些,他这样想着,并且干脆问了出来:“你受伤了?”
嘴角一牵,戚少商点头,淡淡一笑。
“是。”他有些悲伤地回答。
林中起了风。
风很狂,他就在狂风猎猎中怆然而立,似已与世相遗。
…
数朵浮云掠过,茂密的松林里骤然暗了一暗。
风仍未息。
吴其荣的汗流得更多,更快了,他简直有点擦不及。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他特别激动的表现。
“你果然受了伤!”叶云灭摸着没有几根胡子的下巴,终于忍不住仰天狂笑了起来。
他要比吴其荣更激动,更不能自已。
他在江湖上出道很早,成名却很晚,当那些年轻人都得了“什么书生”“某某公子”的名号时,他才开始被人叫做“神油爷爷”。
他已经老了,时间不等人。
他要一朝成名天下闻,要做件威震江湖的大事来铺平自己的青云之路——他很急,比谁都急!
所以他才投靠了蔡相,也曾得到过为主子剿灭异己的机会。好比,他曾在蔡京的“别野别墅”和“认真栈”分别和王小石交过两次手,两次绝好的立功表现的机会,但两次王小石都全身而退。
他跌足,他捶胸,他哀叹天意弄人,但他私心里也知道,杀王小石——怕不易。
世事轮回,权利更迭,现下王小石身在逃亡之中,蔡京势微,叶云灭也投靠了新主子,自然也要继续寻找另一个令自己功成名就的大好机会,如今戚少商便是他的机会——
金风细雨楼的新任楼主,方小侯爷暗中一心想铲除的人。
叶云灭早就瞄准了这个机会,刚好他也碰上了个“知人善用”的“明主”,所以方应看不作他想,干脆爽快地派他来了平州。
“戚少商曾令圣上受辱蒙羞,和童大人也扛着大梁子……待此事了结,我自会为叶老前辈举荐。”叶云灭想起临行前方应看对他的一席话,那一双温良谦和、俊俏秀气的眼睛,直把他心底的念头望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听说了戚少商打杀天下第七时所使出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绝世剑法,这让他一度不太自信。
他明白今时今日的戚少商已经不再是那个简单豪烈的连云寨土匪头子,而成为了一个深沉内敛的真正领袖。藏,而不露。
杀他,不会比杀王小石容易,甚至可能会更难。
好在,方应看又让雷纯从六分半堂抽调了一个与他同来的“搭档”,虽然这个“搭档”他很不喜欢,但却能令他放下了一半的心,而且,方应看告诉他,此处还埋下了另外的“先招”和“后手”
——至此,叶云灭才终于完全放下了心。
方才“先招”何三未能得手,但他已令戚少商负伤,对叶云灭来说,这已经很足够了。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七情上面地笑,狂笑。
散。
云散。
一道阳光冲破云层,射入了荫翳的松林。
吴其荣和叶神油不约而同地觉得眼前一亮,亮得刺眼。
刺痛他们眼睛的是一片白,亮白。
亮白的衣袍,亮白的眼神,亮白的剑,亮白的人。
忽明忽灭的阳光披在戚少商的白衣上,隐隐绰绰,时而柔和得像月色,时而又耀眼得如星光。
他的眼神也很亮,却亮得忧郁,甚至带着点不着意的意兴阑珊,似乎不是在面对一个诡谲阴险的杀局,而是在看一朵落花、一片流云、一涓溪流、一抹斜阳。
花开,花落。
日升,月移。
戚少商持剑,举眉,平视前方,神情笃定而从容。
然后摇头,勾唇,轻轻一叹。
天地间骤然静了一静。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唯剩下这声叹息。
“啪嗒”。
一滴汗摔落,挂上了吴其荣的眼睫,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汗都忘了去擦。
“你笑什么?”他避开戚少商的眼睛,嘴角有些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戚少商目光里泛起一丝淡淡的悲悯,冷冷道:“辛苦各位为区区戚某一人,费尽苦心。”
他顿了顿,向吴其荣望去:“雷纯那样的女人,还是倾慕英雄的。而你,无论如何卖力讨好,以后如何得意进取,就算势倾天下,有一件事你始终改变不了——你做不了英雄,你最多是个小,人,而,已。”
吴其荣一瞬间汗湿重衫。
戚少商却已将眼光微转,对叶云灭问了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五个字而已。
他问:“你今年贵庚?”
话虽是淡淡的,但话里的冷诮叶云灭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他一向最忌讳别人提他的年纪,而戚少商现在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你老了,你时日无多,听到这话,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好冷!三九寒天的冷,这诮,也是峻烈刀锋冷的诮。
大汗淋漓的惊涛书生和浑身冷颤的神油爷爷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好,好一条狂傲的九现神龙!他们磨着牙齿根。
——对着冠盖京华吟念“终生未许狂到老,能狂一时便算狂”的戚少商,这份傲,这份狂,只一个目色,便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缝,永世不得翻身!
吴其荣咬牙切齿地轻哼:“戚少商,就算你事先料着了这是个局,你今日也绝无逃出生天的运气。”
他还保有着最后一点斯文儒雅,虽然气哼哼地,倒也尽量优雅地揩了把脸上的汗。
叶云灭可没有他那么好耐性,早已经睚眦俱裂地怒吼了起来:“姓戚的,你早就该死!你不死,就会一直挡着我们的路!”
这句话已满带咄咄逼人之意,但叶神油没忘用了“我们”这个词,因为这时候,和吴其荣完美的联手合击,才是最快达到目的的方法。
时不我待,他确实老了,没时间耗费,也耗费不起。
他要战,速战速决。
他最后暴吼了一声:“去他奶奶的什么见鬼的琴剑之约,今天布置这一切,都是为了要杀你!”
至此,已是图穷匕现。
戚少商却像猛然陷入了一场沉思。
一场梦呓。
比落花更无依,比流云更缥缈,比心疼更心碎。
“戚少商,你怎么还不死?”曾经有一个人目碎星光,也对他这样怒极恨极地切切斥诉过。
但那个人也黯然神伤地告诉过他:“要杀你的人,不是我。”
杀是一件何等无奈的事情,死是一种多么沉重的相许。
死,究竟是自古艰难,还是万古云霄一羽毛?
戚少商止不住喟然长叹,轻轻阖了阖眼睫。
吴其荣和叶云灭就在戚少商一阖目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默契的配合。
此刻他们奉命要杀的人,已经负伤,正在失意。
负伤会让人虚弱,失意则令人脆弱,一个在刀锋噬血的江湖风浪中浮沉的人,一旦负伤失意便意味着到了倒霉的时候,而一个人一旦倒了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