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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学女青年,更是沈从文忠实的读者,熟谙他的每部作品及作品里的人物。初次见面,就有很默契的谈资,谈沈从文作品里的故事,谈青岛的海与樱花。于是,当两人告别时,高青子躬身下去寻找她丢落在地上的发簪时,那个优美的身姿,完全符合了沈从文一贯以来对美的孜孜追求与细腻体验,刹那间,沈从文情感微妙,“仿佛看到一条素色的虹霓”,挂在了他的天空。
沈从文与高青子的再遇,是一个月以后。见面后,高青子说自己一个钟头以前还正看着沈从文写的故事《八骏图》,并为这个故事难过,“譬如说,一个人刚好订婚,又凑巧……”说时眼中带点羞怯,与一点不便启齿的探询(在小说《八骏图》中,达士先生有了未婚妻瑷瑷,又在青岛海边被黄裙子姑娘吸引。达士先生有沈从文自己的影子,而高青子未免把自己也想成了是那个“凑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4)
再次相遇的高青子,又以一种美的密语启开了沈从文的心扉。那一天,高青子特意穿了一件绿底小黄花绸子夹衫,衣角袖口缘了一点紫。沈从文看着而心会,这衣着,显然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明投暗合,“‘偶然’穿的那件夹衫,颜色花朵如何与我故事上景物巧合!”在沈从文小说《第四》中,“我”与一个女子邂逅于车站并相爱,那女子,“优美的在浅紫色绸衣包裹下面画出的苗条柔软的曲线”。高青子以沈从文笔中人的衣着形象走进了沈的内心。当这点秘密被发现时,高青子有轻微的不安,而沈从文的心则跳得颇有些不正常了。
此时,沈从文审视了自己的婚姻。“一种幸福的婚姻,或幸福婚姻的幻影……你以为你很幸福,为的是尊重过去,当前是照你过去理性或计划安排成功的。但你何尝真正能够在自足中得到幸福?”
而环境中,到处是年青生命,到处是“偶然”,“偶然能破坏你幸福的幻影”。
“岁暮年末时”,沈从文与高青子有了一次电光火石的相对。冬日阳光稀薄,寒风冷冽,房中的炉火照得人温暖而暧昧。火光催生了一种叫爱情或情欲的菌,“一年余以来努力的退避,在十分钟内即证明等于白费”。两人为刹那间的交会感到惊喜。这个在火炉旁理智决堤、情感放任的情景,后来被沈从文写进他的“艳情小说”《看虹录》。在小说中,沈从文释放出被压抑的热情,极写被冬日炉火煽动的男女情欲,细绘两人为彼此献出的身体。
这场肉体上的交往,是沈从文与高青子的真实写照还是沈从文的笔下幻想?不得而知。浪漫派幻想家沈从文,惯于在艺术世界里完成他在现实世界里未敢做的。“世界上不可能用任何人力材料建筑的宫殿和城堡,原可以用文字作成功的。”而因这篇《看虹录》,沈从文被郭沫若贴上了“桃色作家”的标签,解放前夕,沈从文被贴大字报批判,曾一度精神惶惶,选择过自杀,这是后话。
沈从文的婚外恋终于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波。彼时,张兆和正躺在医院产完子不久。曾发誓过自己是易折的芦苇,被张兆和的风吹过就“永远不做再立起的希望”的沈从文,却在妻子怀孕生子身心虚弱的时候,给了她一记重创。张兆和一时难以接受沈从文的别恋,气愤之下,回到了苏州老家。而执迷天真的沈从文,偏偏日日写信给张兆和,抒发自己对高青子的爱慕,并坦白自己有“横溢的情感”,“天生血液里多铁质因而多幻想的成分”——唉,做一个视生活如小说、混淆了现实与虚构,并极需情感抒发的文学家的妻子,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啊。
抗日战争爆发后,许多作家离开北京。1938年4月,沈从文经贵阳到达昆明,任教于西南联大。11月,张兆和携二子来昆明与沈从文团聚。1939年5月,为躲避昆明空袭,沈一家搬到呈贡乡下。
就在此时,高青子也到了昆明,在西南联大图书馆任职。到职时间为1939年6月,离职时间为1941年2月。这条“偶然”的“虹霓”,落花随着流水,于乱世迁徙中,又挂在了云南的同一片天空中。两人在一处共事,来往自然频繁亲密了,沈从文此时“放弃了一切可由常识来应付的种种,一任自己沉陷到一种情感漩涡里去”。沈从文后来把它称之为“情感发炎”,而联大校园内一时流言四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5)
在本质上,沈从文是个温雅而优柔的人,幻想多于行动。“有些年青温柔的心在等待着你,收容你的幻想。为的是你怕事,你于是名字叫做好人。”
那几年,张兆和在呈贡乡下的一所难童小学教书,并含辛茹苦操持家务。而沈从文每周在西南联大上完课,急匆匆挤上一小时的火车,再跨上一匹秀气的云南小马颠簸十里,回到呈贡与家人团聚。事实上,张兆和对沈从文的交游与创作一直有一种宽容的态度。甚至,出于一种恋爱时即产生的惯性,她也一直在与沈从文之间制造一种距离与空间。《沈从文家书》那么篇幅浩繁,尺素情长,便也是这个原因。
在家庭与理智面前,在一个好太太和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面前,沈从文终于如一只“云雀,经常向碧空飞得很高很远,到一定程度,终于还是直向下坠,归还旧窠”。
而那个“偶然”,思索及一个人应得的种种名分与事实时,当然有了痛苦。想来想去,又明白了自己终究是个人,并非沈幻想世界里的神,承担不起艺术家想象中的完美角色,于是在梅花飘落的季节,给沈从文一个苦笑,带着一点悲伤,终结了这场情恋,到别的地方去了。
沈从文曾写过一篇散文《云南看云》,当高青子如霓虹散去,他说:“自从‘偶然’离开了我后,云南就只有云可看了。”
三、两种对立的人格:生命之静美,内心之野马
“沈从文是一个居住在纯美世界里的有情人,生命之静美,人世之温柔,在他汩汩流水般静谧的文字里得到极致的阐释。他构筑的湘西理想国里,自然与生命,人情与人性,都达到了一种消解了力量的纯美境界。沈从文以其静的内心世界,缔造了静的人生,静的文学。”
后来发现,这也是我的一种误读。至少是对沈氏内心世界与人性的认知狭隘而造成的片面化误读。我们惯于从边城的月梦如水,从天保、傩送们谦让的爱,从少女翠翠的静默秀丽,来给沈从文的生命贴上“静美”的标签;却忽略了这个在土匪出没于山林的凤凰出生、自小闹学逃课好玩耍、在行伍中目睹过血腥与暴力的湘西人,他的内心里,其实还有一匹“无从驯服的斑马”。
沈从文自述:“谁也想象不到我的生命是在一种什么形式下燃烧的。”他是水,也是火。在《水云》中,沈便是设想了自己的两种对立人格在进行一场情感与理智的对话。
这个湘西人——
心情骄傲;性格孤僻。受得住人的冷漠糟蹋;也载得起忘我的狂欢。
他写信给张兆和:“我很安静,我似乎为爱你而活着。”但他又觉得那场爱情的体验充满着痛苦的挣扎,灵魂下压着一个受压抑无可安排的乡下人。
他摘星一样摘到他梦寐中的爱情,却在名誉与爱情都得到之后,说:“这件事,我却认为是意志和理性做成的,内容虽近于传奇,由我个人看来,却产生于一种计划之中。”
他说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但又任凭“偶然”闯入,说过“什么人能在我生命中如一条虹,一粒星子,在记忆中永远忘不了?……这些人的名字都叫‘偶然’”。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6)
他终生怀着对妻子的深爱;但他又另外追求过几个女人。
他是纯情的;又是*的。(看小说《八骏图》)
他是清澈的;又是暧昧的。(看小说《灯》)
他是节制的;又是放纵的。(看小说《看虹录》)
他是安静的;又是狂想气质的。(看《水云》)
他到老了还抿着嘴笑,一生腼腆羞涩,内心单纯如婴儿;他又是雄性气血、佻*的,说“打猎要打狮子,摘要摘天上的星子,追求要追漂亮的女人”(贝多芬也说过类似的话:恋爱就要跟漂亮的女人谈,女人不漂亮,还不如爱自己。呜呼哈哈)。
他的情书写得真挚如赤子;但他又曾对作家孙陵说过:“女子都喜欢虚情假意,不能说真话。”
当他执拗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乡下人,走到任何地方便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于是,他的整个人生便和普遍社会不合,进行着他固执的价值对抗。
都市充斥着声色犬马,他也曾为声色诱惑;而他用一支笔保留着最后一个浪漫派在20世纪吟唱最后一首牧歌的生命形式。
老C说:一个好的作家,都是分裂的!诚然如此。
人性是一瓶水里滴入一股血,水是澄澈的,而血溶入水后,就血水交融,复合难辨了。一个作家或者一个艺术家,他的灵魂注定要迷踪在纷繁复杂的人*叉路口,并苦苦探索出路;他的血液里天生充满了野马式幻想;他的荷尔蒙由于过分旺盛,往往倾注在两种事物上:不停地创作,不停地爱上不同的女人。
如此,便不难理解沈从文在摘到张兆和这朵深爱的白玫瑰之后,又撷取高青子这朵红玫瑰。作为一个永远需要偶然因素的小说家,沈从文顺从了人性的迷航,幻想的野马。更何况,高青子处处细心思地模拟沈从文的小说人物,以一种有预谋有寓意的笔中人形象,巧妙地进入了沈的艺术世界,从而深深地赢得了他的心。
再看看张兆和,在情书里,居于被爱的高度;在婚姻里,居于具体生活的中心;在两人的情感生活中,她更多的是被动。作为一个文学家的妻子,在一定程度上,她一直坐在了沈从文的内心世界之外。张兆和在沈从文去世后整理《从文家书》时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这当然也是一个未亡人的忏情之话。做一个艺术家难,而做一个艺术家的妻子,又何岂容易!张兆和、高青子之于沈从文的生命,让我想起王菲唱的那首歌:“等到风景都看过,我依然和你细水长流。”那么,那点路上划过天际的风景,又何足道。
沈从文被“下放”前,一个人生活,孤苦伶仃,当张允和来看他,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从红卫兵手下劫后余生的信,攥得紧紧的,像哭又像笑地说:“二姐,你看!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快70岁的老头,面色还羞涩而温柔。接着又吸溜吸溜哭起来,伤心又快乐……
参阅书目:
沈从文,《水云——我怎么创造故事,故事怎么创造我》, 《无从驯服的斑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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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鸿与碧微
看完《我与悲鸿——蒋碧微*》,正是夜雨滴答的凌晨两点。心里平添一些唏嘘感慨。大师生前取名“悲鸿”,再回头联系他的生平悲戚,细看他的眉宇,他身上是有一种大寂寥的。 读完这个*,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想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一个女性,她的独立与附丽,各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过于独立,至于决绝,对人对己,都是一种强势的伤害。比如中晚年时期的张爱玲,她的决绝姿势,是打着苍凉桀骜手势的,一个人背世面壁多年,最后,她成了一个灭绝师太,在家中孤独地死去,几天内无人知晓。而一个女性,如若只一味地附丽社会、附丽男人,她又势必生长成一棵无力的攀缘植物,藤缠树,非但没有了自己,也总有情感倾倒的一天。而蒋碧微,属于前一种女性。在她的*里,她的强势压倒了徐悲鸿。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男人,无论他是高贵或平庸,在不同女人那里,他是有截然不同的版本的。女人实在是感性、感情至极的动物,她们评判一个男人的终极标准,怕是总离不开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爱”还是“恨”。爱则男人成圣人,恨则男人成薄幸。显然,蒋碧微是责恨徐悲鸿的,这种淡漠与恨意一直到她流落台湾晚年提笔回忆时,还充斥在往事的字里行间。如果去看廖静文写的《徐悲鸿一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