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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倾城小团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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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雷先生翻译的巴尔扎克小说,和在战前就开始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文笔美轮美奂,后人恐再不可企及。
  他对张爱玲的崛起,也一直关注着,深为张爱玲出头过早而惋惜。直到《连环套》出来,见竟是沿用旧小说的腔调来写现代故事,觉得不能忍了,要当头棒喝一声。
  他以“迅雨”为笔名,写了一篇批评文章,题为《论张爱玲的小说》,交给了柯灵,就在5月的《万象》上登出。
  这篇万字长文一出,立刻引发诸多猜测——“迅雨”是谁?
  众人都知道肯定是个大手笔,但怎么也没法从“雨”猜到“雷”上去。倒是因为文中多次引用法国作家的掌故,所以有人怀疑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法国文学翻译家*吾,但看文风又不像。
  傅雷的这篇“砸砖”文章,首先还是肯定了张爱玲的好,说张爱玲的出现,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奇花异卉”,特别《金锁记》“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而后就抡开了“政治正确”大棒,说张爱玲的作品,主人公全都是遗少和小资,“全都为男女问题这恶梦所苦”。
  接着是对《连环套》集中开火,说这篇小说不仅放弃了有意义的主题,还放弃了作者最擅长的心理描写,单凭想象的技巧编故事。这是“熟极而流”,跟读者打哈哈。这种不负责任的写作,发生在《金锁记》的作者身上,太出人意外。
  傅雷断言:“《连环套》逃不过刚下地就夭折的命运。”他警告张爱玲不要太醉心于玩技巧,尤其是用旧小说笔法,如同玩火,弄不好会把自己的才华给烧掉了。题材方面也要更宽一些,因为“除了男女之外,世界毕竟还辽阔得很”。
  全文结尾,仅有两句:
  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起:“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可是都没有好下场。”但愿这两句话永远扯不到张爱玲女士身上!
  文章是好意,技巧问题说得也对,但是对张爱玲基本没有正面效果。她大受刺激,不仅不听,反而决定立即出版小说集《传奇》,公开申明,就是要“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

尘埃里的花凋落了(2)
但是对《连环套》,她本人也不满意,决定在当年《万象》第6期后中断连载,此后就再也没给《万象》稿件了。
  两个月后,张爱玲有《自己的文章》一文在《新东方》杂志发表。这可以说是对“迅雨”文章立刻做出了回应。
  大家都晓得,吾国吾民,有一句流行的俗语:“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张爱玲此文的标题,就是取自此意。
  她说:“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多少有点超人的气质,超人是生在一个时代里的,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永恒的意味。”
  张爱玲主张写小人物,她声称:“一般所说的‘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
  在这里,她是把傅雷的“主题狭窄论”完全驳回,坚信自己的小说“永恒”。
  张爱玲虽然在文艺观上不接受傅雷的批评,但潜意识里自信心大为受损,主动对《连环套》“腰斩”,其实就是默认了批评;并且“腰斩”后没再续写,也没收进作品集里。
  当今有人评价,《连环套》其实是张爱玲小说中结构最严谨的一部,环环相扣,少一环都不行,每个人物都不是多余的,每处伏笔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可见她用功之大。
  原以为必得喝彩,却不料横遭狙击,她怎能不黯然!
  至于“迅雨”究竟是何方神圣?张爱玲则长期蒙在鼓里,直到1952年,她去了香港,结识了宋淇笔名林以亮。夫妇,才从他们口中知道“迅雨”原来是傅雷。
  张爱玲听了,很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傅雷先生才华横溢,著作等身,其译著《约翰?克利斯朵夫》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前后不知影响了多少“时代青年”的世界观。可惜,在1966年9月*爆发之初,他遭遇了红卫兵更为严酷的“政治正确”大棒,夫妇俩含冤自尽。
  他对张爱玲,其实还是很爱惜的。其子傅聪后来回忆说:在他10岁左右的时候,整天听父母议论张爱玲长张爱玲短的,可谓“念念在兹”!
  无独有偶,就在傅雷文章发表的当月起,胡兰成也有文章《论张爱玲》在《杂志》上分2期发表,高调热捧张爱玲。这篇文章,应是在三四月间写的——正是胡、张热恋时。
  他将张爱玲定位为“个人主义者”。这个表述,误导了后来的一些张传作家,把张爱玲的创作界定为“个人主义写作”;而且,这个词完全被他们误读,成了“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代名词。
  其实胡兰成的意思是:张爱玲的写作,是以人为本位的写作,探究作为个体的人不幸命运的根源,揭示“时代的阴暗”对个人的摧残,诉说老百姓寻求安稳的愿望。
  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这些评价,极为精当,迄今很少有人能超越。
  比较诡异的是,胡兰成与傅雷一样,也对张爱玲未来的“江郎才尽”有隐忧:“她对于人生的初恋将有一天成为过去,那时候将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怅然若失,而她的才华将枯萎。”
  ——这两个最早评论张爱玲的人,都“不幸而言中”!
  胡兰成初识张爱玲之时,就已是官场失意人,宣传部政务次长之职在前一年就已失去,这时百无聊赖,对文学也有了兴趣。
  1944年秋,由日本人出钱,他去南京出面办了一份文艺刊物《苦竹》。这期间,张爱玲也曾经去南京暂住,全力支持,将《桂花蒸——阿小悲秋》等3篇重要作品交《苦竹》发表,反倒冷落了她的老东家《杂志》。

尘埃里的花凋落了(3)
不过,《苦竹》在办了两期后,主旨转向时政。原来是胡兰成预见时局要变,想为自己留后手,要先造一些舆论。张爱玲也就把阵地转回了《杂志》和《天地》。
  《苦竹》在上海印行,一共出了4期。在此期间,胡兰成野心复萌,又办了一份政论性刊物,叫《大公周刊》,在南京发行。
  他与一批“*”的日本军人交往颇深,所以这个刊物上连续发表主张日本撤兵的政论文,还刊登了延安、重庆的电讯,显出了与南京伪政府很不同的立场。
  这一年夏秋,还是张爱玲的好日子,创作势头虽然减弱了,但因有《传奇》出版,外面一时还很热闹。
  《传奇》的封面,是她亲手设计的——“整个一色的孔雀蓝,没有图章,只印上黑字,不留半点空白,浓稠得使人窒息。”见《对照记》。
  8月15日,也就是她结婚前后,《传奇》出版,4天内一销而空。9月,又趁势再版,封面特意请炎樱重新设计,由张爱玲自己临摹而成。
  盛名之下,张爱玲踌躇满志。其时,弟弟张子静不安于室,与几个同学合办同仁刊物《飙》。几个小孩子也是了得,居然拉到了唐彛⒍稚健⑹┘妹赖母遄印4蠹叶贾勒虐岬拿缛罩刑欤凸亩抛泳踩フ宜憬闼鞲濉
  张爱玲听弟弟讲完来意,一口回绝:“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
  说完,又略有些歉意,随手拿了一张她自己画的素描,交给弟弟,允许他拿去做插图。
  张子静失望之余,在同学的怂恿下,斗胆写了一篇千字文《我的姊姊张爱玲》,发表在自己的刊物上,里面说了一些姐姐的小掌故。好在张爱玲后来看了也没有生气,一笑置之。
  这一时期,又发生了一个“灰钿”事件,宣告张爱玲与《万象》的关系公开破裂。
  张爱玲7月份腰斩了《连环套》,《万象》编辑室很被动,连续两期不得不向读者再三解释,但是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加上《传奇》没给中央书店做,而给了《杂志》出版,老板平襟亚有气,于是,在一份小报《海报》上,发表署名“秋翁”的文章《一千元的灰钿》,称张爱玲在1943年底预支《连环套》稿费时,双方讲好每期1000元,先交两期稿件,第一笔预支2000元,下年1月开始连载,以后每月预支1000元。依此累计预支了7000元,到5月份时已将第7期稿费支走,可是第7期的稿子没有交,就此腰斩,这就等于多支了1000元未退还。
  张爱玲不认这个账,先是去信辩白,后来又写了《不得不说的废话》,寄给《语林》杂志主编钱公侠,钱主编又请平襟亚也写一篇《一千元的经过》,两篇在《语林》第2期上同时刊出。
  据张爱玲说:“三十二年指1943年。十一月底,秋翁先生当面交给我一张两千元的支票,作为下年正月份、二月份的稿费。我说:‘讲好了每月一千元,还是每月拿罢,不然寅年吃卯年粮,使我很担心。’于是他收回那张支票,另开了一张一千元的支票给我。但是不知为什么账簿却记下的还是两千元。”
  平襟亚话说得也很硬,说一共领取了7期的稿费,都有张爱玲的收据在:“当时曾搜集到张小姐每次取款证据收条与回单。,汇粘一册……物证尚在,还希张小姐前来查验,倘有诬陷张小姐处,愿受法律裁制,并刊登各大报广告不论若干次向张小姐道歉。”

尘埃里的花凋落了(4)
该文还附了稿费清单,笔笔清楚。特别是有异议的第一次预支的2000元,“秋翁”先生写明,是“永丰银行支票,银行有账可以查对”。
  在发表两方声明的同时,钱公侠做了和事佬,以编者身份称:“深信此一千元决为某一方面之误记,而非图赖或有意为难,希望此一桩公案从此不了了之,彼此勿存芥蒂。”
  这笔“灰色钞票”,张爱玲到底拿了还是没拿,当时就这么以糊涂官司收场。
  在“争吵”中,张爱玲的文章题目很冲,可见火气很大,除了对秋翁小题大做有气外,估计也是对《万象》登载了“迅雨”的文章耿耿于怀。
  平襟亚也是有气难消,后来有刊物约请10位文人写一篇“接力”小说,题目为《红叶》,轮到平襟亚,他便借题发挥,写了一对年轻夫妇在自家园中观赏花树。那女子忽发奇想,问老园丁:“这里有没有狐仙?”老园丁答:“这里是没有的,而某家园中,每逢月夜,时常出现一妖狐,对月儿焚香拜祷,香焚了一炉,又焚一炉,一炉一炉地焚着。直到最后,竟修炼成功,幻为婵娟美女,出来迷人……”所指再明白不过。
  “灰钿事件”后来经人考证,曲在张爱玲,直在平老板,大概是张爱玲少年时“我忘了”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至今也有一些“张传”作家坚信张爱玲无辜,认为她“平白无故地受了平襟亚的信口雌黄的诬蔑”。
  当此大红大紫之时,忽然受到这许多“攻击”,张爱玲虽还不至于睚眦必报,但也一句软话没说。她生性冷傲,现在更不管是什么大人物,都一概回敬了过去。
  不过,此期间也有两件事,可说明她并非一味地“冷”或“傲”,知遇之恩,她还是念念不忘的。
  张爱玲的中学老师汪宏声,于1944年12月,在《语林》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长文《记张爱玲》,回忆中学时代张爱玲的趣事种种。文字浅白,但深情可感。
  就在这期杂志还在印刷时,张爱玲在路上偶遇《语林》主编钱公侠。钱主编告诉了她此事。
  张爱玲等不及杂志付印,立即跟钱主编去印刷厂看了清样。看后“万感交集”,特地写了一大段话作为该文的“附记”,称“中学时代的先生我最喜欢的一个是汪宏声先生,教授法新颖,人又是非常好的”。
  张爱玲平生不大“尊师”,直接对老师进行正面评价的,唯此一例。
  可惜,这位仁厚的汪宏声老师,后来竟不知所终。
  另一件事,是柯灵曾两次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张爱玲主动施予援救。
  柯灵被捕的原因,是由于“文字狱”。日本宪兵队发现柯灵接办之后的《万象》上,经常以曲折、暗示的方式,揭露日军在各地的暴行。比如,其中一个游记栏目叫“屐痕处处”,这个“屐”,就是日本人爱穿的木拖鞋,暗喻日军铁蹄到处践踏。
  宪兵队先是在1944年6月把柯灵抓进去了一个星期,因“查无实据”不得不放了;后来到1945年6月又抓了一次,并迫使《万象》停刊。
  当柯灵第二次被捕时,张爱玲闻知,觉得不能坐视,带着胡兰成一同去柯灵家询问了情况;而后,又由胡兰成出面,去向日本宪兵队打招呼,要他们能释放则释放。
  柯灵脱险后,回到家中,见到张爱玲留下的字条,知道是她来问过了此事,不禁感动异常,立即用文言写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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