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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自认识张爱玲后,就一直在暗中“较劲”,与张爱玲比文章的高下,但往往心虚。张爱玲到香港后,写了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他看后,不得不服。原以为《山河岁月》出来,自己写得要比张爱玲好了,可是将这两部小说对比着读,仍觉得不可及。
待到1959年9月,《今生今世》上卷在日本出版,胡兰成想,此书总算可以超越张爱玲了,便急急地寄书去美国,又写了信,“在信里写了夹七夹八的话去撩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首看他形同陌路(6)
胡兰成侥幸逃脱了历史惩罚,在日本乖张狂妄一如往昔,他这时对张爱玲态度的判断,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张爱玲显然厌恶他的这种不知好歹,没有立即作答,过了许久,才回了一个短笺,叫胡兰成还是把胡思乱想“打住”为好: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
爱玲十二月廿七
寥寥数语,如同陌路。对胡兰成为之得意的《今生今世》,仍是没有评语。胡兰成接到回信后,只能徒唤奈何!
1960年9月,《今生今世》下卷出版,胡兰成马上给张爱玲寄去,但未获任何回音。
早在抗美援朝时期,胡兰成就设法与台湾的国民党方面缓和了关系,曾受嘱写了一份关于“韩战”的意见书转呈蒋介石,颇受蒋的欣赏。
1974年,经蒋介石同意,胡兰成应台湾“中国文化学院”之邀赴台,受聘为终身教授,登台开讲。
同年5月,他的《山河岁月》由远景出版社在台湾出版,引起诗人余光中的愤怒,写了一篇文章《山河岁月话渔樵》予以驳斥,从而引发台湾文化界的“批胡”浪潮。到11月,台湾警总在舆论压力下,查禁了该书。胡兰成在台湾的教职,也不得不黯然收场,于次年返回日本。
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台湾作家朱西宁、朱天心、朱天文父女。从文化学院离职后,曾有半年时间暂住在朱家隔壁,埋头写《禅是一枝花》,同时也成了朱西宁两个女儿的“精神导师”。
朱西宁是台湾的“首席张迷”,认识了胡兰成后,对胡兰成也推崇备至。他早年在南京读书时,就是个铁杆张迷,这时便起了念头,要为张爱玲写传。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给张爱玲,表示了写传的意思,同时也为胡兰成曲意辩解,试图令二人重修旧好。
朱西宁的这一动作,使胡兰成也有所心动,便将他新出的《华学、科学与哲学》一书立即寄去美国。但张爱玲在复朱西宁的信中,只是请朱不要写她的传记,对胡兰成则一字不提,而后也再没有与朱联络。至于胡兰成寄去的书,连拆也没拆开,就原封退回了。
——“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鲁迅语。
这就是胡、张之间数十年恩怨的大结局。
对于张爱玲的“无言”,胡兰成大约是深受刺激。他可能认为,张爱玲的轻蔑,是因为她在学识上仍压了他一头。
于是,他越发刻苦读书,与日本的数学家冈洁、诺贝尔物理奖得主汤村秀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频繁交往,以增进自己的“品位”。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他又有《禅是一枝花》、《中国文学史话》在台湾“三三书坊”相继出版。这个书坊,就是他的崇拜者、女作家朱天文开办的。
许是写书写得太辛苦了吧,1981年7月25日胡兰成在东京,参加完一个活动回到家,晚上因天热洗了个冷水澡,之后在灯下继续写作,突然心脏衰竭,倒了下去。
尘埃至此全部落下——他再也无法和张爱玲继续“较量”了。
中年之后的张爱玲,只有两次对友人提起过胡兰成。一次是在给夏志清的信中,这已是在《今生今世》出版9年之后:
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不知从哪里来的quote(引用)我姑姑的话,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气死了。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
(1966年11月4日致夏志清信)
1970年代某一年过年前后,张爱玲在给夏志清的信中再次提及:
三十年不见,大家都老了——胡兰成会把我说成他的妾之一,大概是报复,因为写过许多信来我没回信。
按说在《今生今世》里,提到姑姑张茂渊的地方只有4处,比如“与姑姑分房同居,二人锱铢必较”、“爱玲说祖父好,姑姑却不喜”之类,似并无不敬之处。但张爱玲反应如此之激烈,怕意不是指此,而是想申明全书的不可靠。
很多张迷也据此认为,《今生今世》是掺了许多水分的。而待到2009年2月《小团圆》出版,人们才大吃一惊:原来《今生今世》基本是纪实!
——作家的声明,有时是靠不住的,连张爱玲也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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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1)
1949年的张爱玲,平静地迎接了巨变。
姑姑当时在上海一家电影公司任职,爱玲就常和姑姑一起去看电影,见了熟人就点头微笑,但仍如过去那样不应酬、不抛头露面。
只是她和“燕山”的一段情缘,不知为何,无疾而终了。
从《小团圆》提供的线索看,两个人并没有闹翻,一直友好相处,可是燕山却要娶一个女演员为妻了。
看样子爱玲是和燕山有过协议的,不想再拖累燕山。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被母亲管得很严,要是在解放前,一定是会嫁给开戏院的大老板,轮不到燕山这样的年轻人。
燕山结婚后,爱玲还不知道,有一次问他:“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燕山说:“已经结了婚了。”
她怔住了,“立刻觉得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地流着”。
他的脸色也变了——他也听见了那河水声!
在当时上海惟一剩下的一份小报上,张爱玲看到了一则报道——《燕山、雪艳秋小夫妻俩来报社拜客》。
后来燕山考虑到,张爱玲看了一定会受刺激,就托人去说了,今后报社不要再登他私生活的事。
爱玲曾经看过雪艳秋的戏装照片,没什么印象,只能看出相当瘦小。
她恍惚看见,他的头,现在是依偎在另一个女人的胸前了。那个女人就像是自己,那个女人的身体,也就像是自己的。
她感到心里像火烧一样!
《小团圆》里对这件事,是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的:“但是燕山的事她从来没懊悔过,因为那时候幸亏有他。”
俱往矣!
新的时代降临了,新的命运在等待着张爱玲。
应该特别提一句的是,张爱玲在这一时期还很用心地看了一批“革命电影”,有《小二黑结婚》、《白毛女》、《新儿女英雄传》等,感观还不错,特地向弟弟张子静做了推荐。
有时,她和姑姑也到书店去淘旧书。有一次,淘到一本英文原版的《大卫?科伯菲尔》,她们看完了,就拿去给几个朋友传阅。
那一时期,很严酷的东西还没有出现,张爱玲对于前景的一点担忧也渐渐消散,开始想写一点什么东西,记录下社会的变化。
这里,就要再次提到她与左翼文艺的关系。
她对左翼文艺,向来不感冒,很早就曾说过:“自从一九三几年起看书,就感到左派的压力,虽然本能的起反感,而且像一切潮流一样,我永远是在外面的……”
她之所以不满,是因为左翼文艺观里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强迫性,她不能接受。再一个,她也不大相信,人一旦信仰了什么就真能超凡入圣。她认为,唱意识形态高调的知识分子,多半是只知道怎么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左翼文艺从1920年代发端,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到1950年代已经蔚为大观,登上了至尊地位。
当时左翼人士对张爱玲相当看重,将她列入了争取、利用的对象。
1949年6月,以往领导上海进步戏剧界的*地下党文化负责人、戏剧家夏衍,也戴着解放军的臂章,随军进入上海,出任了军管会文管会副主任,负责全盘接管上海原国民党的文教系统。
夏公当然很关注上海文艺界的现状,柯灵就在此时,向他推荐了几篇张爱玲的小说。夏公读后,显然是十分欣赏,认为人才难得。他是个爱才若命的人,从此记住了张爱玲。
那时的上海,百废待兴。还是在上海解放前夕,许多小报就纷纷自动关张,报馆老板和主持人也大都离沪赴港。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2)
夏公看到这种情形,觉得不妥,他认为上海不能成为一个没有小报的城市。于是,找来了龚之方,让龚之方和唐大郎一道,办一个格调健康的小报,不要像过去的小报那样专事散布流言蜚语。
龚之方当然来了劲头,当年7月,就和唐大郎办起了一份《亦报》。此外,还有陈蝶衣等人主办的《大报》也于此时创刊。
这两份小报,与旧上海的小报相比,确有很大区别,风格较为清新。沪上的文化名流也都纷纷向它们投稿。
此时,龚之方、唐大郎自然要想起老朋友张爱玲。
两位报人便兴冲冲地跑去找张爱玲,请她写一部长篇小说在《亦报》上连载。张爱玲欣然允诺,但要求用笔名发表。
龚之方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请求,但也只得随她。
据龚之方后来推测,张爱玲这次之所以要使用笔名,是出于两个考虑:一是,当初她曾在杂志上连载过长篇小说《连环套》,效果不理想,因此,这次在小报上连载就要谨慎,先用一个笔名去探路;二是,胡兰成的问题虽已是旧账,但读者们对此是否能淡忘,她没有把握,所以还是用笔名保险一些。
这次在小报上连载的小说,叫做《十八春》。这部作品,很有一些里程碑的意义,它既是张爱玲在1949年以后的第一部作品,又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篇幅最长的一部作品。
她第一次学起了张恨水的功夫,边写边刊登。从1950年3月开始连载,到1951年3月完毕,全文有25万字。在连载结束后,又出了单行本。
张爱玲所用的笔名,叫“梁京”。这个笔名的来源,据说是“张”、“玲”两个字相互交错的音韵反切。
龚之方非常看好这个《十八春》。他深谙小报的连载之道,在连载开始前三天就登出预告,明示这一篇是“名家之作”。之后隔了一天,又有桑弧署名“叔红”的文章发表,郑重予以推介。
小说连载到大约一半时,唐大郎按捺不住,索性抛出署名“传奇”的文章,猜测小说作者不是徐訏,就是张爱玲,以此大吊读者的胃口。
徐訏原是上海《天地人》、《作风》等刊物的主编,1937年以短篇小说《鬼恋》一举成名,1944年又有长篇小说《风萧萧》出版,也是当时很有读者缘的作家之一;但他的风格与《十八春》毕竟不相类,且唐大郎文章又署名“传奇”,这几乎就是明明白白把谜底告诉给了读者。
《十八春》是一个现代的上海故事,与张爱玲的生活完全同步。所谓“十八春”,即故事是从1949年倒溯18年开始写起的。
小说讲述的是,平民之女顾曼桢与世家子弟沈世钧相恋,中途却突生变故,沈世钧因父亲急病赶回老家南京,曼桢恰在此时落入姐姐曼璐布下的圈套。
身为舞女的姐姐曼璐,为了笼络住花心丈夫祝鸿才,不惜让妹妹曼桢作为祝鸿才的猎物,并把曼桢幽禁起来,直到曼桢生下祝鸿才的孩子。
这中间,沈世钧找到曼璐询问曼桢的下落,曼璐欺骗他说,曼桢已经嫁了人。世钧万念俱灰,不久,便遵父嘱另娶了他人。而曼桢因为割舍不得孩子,在姐姐曼璐死后,竟然正式嫁给了祝鸿才。
18年后,也就是解放之后,顾曼桢与沈世钧偶然相遇,但两人的命运早成殊途,已绝无复合的可能。沈世钧回首往事,只能徒生感慨了。
这个《十八春》,是很值得研究的一部小说,其中有三个因素非常值得注意。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3)
一是,这部小说的故事结构以及人物设置,完全是“抄袭”了美国作家马宽德(John Marquand)的小说《普汉先生》(,Esquire)。
二是,它是1949年以后张爱玲在新时代里的第一次写作,动笔前曾对小说的主题有过“与时俱进”的考虑。
三是,这篇小说是张爱玲自成名以来,在上海市民中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