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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对她的一生坎坷负责?
这是她终生也不能释然的一个问题。
实际上,没有谁!
也不能埋怨时代,只能归之于命运;而且,如果再晚一点,就连那昙花似的盛放也都不可能了。
值得一提的是,为接受这个奖,她特地到照相馆照了一张“近照”,寄到台北,刊登在获奖次日的《中国时报》上。
照片中的张爱玲,面容清癯,目光炯炯,但明显已是苍然一老妇了!
最可称奇的,是她手拿一张卷着的华文报纸,露出赫然几个标题大字:“主席金日成昨猝逝。”
——到最后,她也要惊世骇俗一次!
这个亮相,使不少张迷惊骇,甚至有人认为很不祥。但,这就是张爱玲——命运就是再严酷,她也没有屈从,到最后也还有心情挑战与调侃。
她通知皇冠出版社,再版《对照记》时,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最后一页,并补充了如下的文字说明:
写这本书,在老照相簿里钻研太久,出来透口气。跟大家一起看同一头条新闻,有“天涯共此时”的即刻感。手持报纸倒像绑匪寄给肉票家人的照片,证明他当天还活着。其实这倒也不是拟于不伦,有诗为证。诗曰:
人老了大都
是时间的俘虏,
被圈禁禁足。
它待我还好—— 。。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12)
当然随时可以撕票。
一笑。
幽默依然如故。不过,她虽老了,却绝没有被时间所俘虏。最后的这几年,是她相当勤奋的几年,写作的速度很惊人。
无人打扰,不为钱所困,尚有精力书写*——这不正是一个作家晚年最圆满的境界?
在《红楼梦魇》里,张爱玲就感叹过“去日苦多”。
流走的岁月,确是太多了。一部《小团圆》,至今还没写完,何日能杀青,还在一片迷雾中。
送走了一个“急管哀弦”的冬天,又是一年盛夏来临,老年张爱玲忽然又不安宁了。
1995年5月17日,她给林式同写信,又要搬家。她说,伊朗房东在找她的麻烦,让她雇人清扫房间,吵得她吃不消。她想搬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或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去,还在信中附上了剪报资料。
不知她是怎样想的——两个地方都在沙漠中,比洛杉矶更热、更干。
林式同接信大吃一惊:张爱玲这么大年纪,到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可以?
他赶忙打电话给张爱玲,问她在拉斯维加斯有没有熟人,张爱玲说没有。林式同这次没有尊重她的意见,坚决反对。
张爱玲又提出,可否在洛杉矶找一处新建的房子。林式同对房地产业“门儿清”,他告诉张爱玲:这几年美国经济不景气,要找新房子很难,还是先不动为好。反正租期7月份才到,这期间一定能为她选到一个好住处。
如此过了半个月,张爱玲打电话来,说房东又不赶她走了,可以继续住下去。但皮肤病又发作了,来势汹汹,连衣服都不能穿。整天要照紫外线灯,人常感冒,久久也不好。
林式同想了想,建议她去买一件墨西哥人穿的斗篷。那其实只是一块布,上面有个洞,往头上一套就是一件衣服,穿脱都比较方便。
张爱玲没有做声。
听她讲话,与往日并无不同。林式同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他哪能想到,这竟是他与张爱玲的最后一次通话!
……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年轻时的张爱玲,怎能写出这样苍凉的句子?
如今更尽漏残,她自己的故事,也还没有完。
有人说她“是和月亮共进退的人”。
不错,这也算是谶语吧。她是在中秋节后第四天来到这世上的。
在她生命中第75个中秋圆月将要升起的时候,张爱玲,这个只有上世纪的中国才能诞生的传奇女性,带着她的绝代风华,走了!
1995年9月8日,中国的“中秋节”前一天。
中午12:30,林式同回到家,正打算浏览当天的报纸,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把他从沙发上惊了起来!
电话里说话的人,是伊朗房东的女儿:“你是我知道的惟一认识Elieen Chang Reyher 的人,所以我打电话给你,我想她已经去世了。”
林式同大惊:“我不信,不久前我才和她通过电话。”
房东女儿说:“我们几天没见过她,也没听见过她房间有任何声响,估计她已经不行了。刚才我已叫过急救车,他们马上到。”
言之凿凿,再无可疑。林式同说:“我马上过去。”忽而又想到,张爱玲三年前曾给他寄过遗嘱,不禁叫了一声:“我有她的遗书!”说罢放下了电话。
他找出遗嘱,收拾好正准备出门,电话铃又一次响起。
他忙抓起电话,只听对方说:“这里是洛杉矶警局,您是林先生吗?张女士已经去世,我们在这儿调查,请您20分钟以后再打电话来。”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13)
林式同后来经过允许,来到了公寓,见警察和房东正在房间里忙碌,他上前告知了身份,并把遗嘱出示给警察确认。
他想进房间,但被警察拦住,要他在走廊等候。一位女警拿了一个手提包交给林式同,好心地叮嘱说,这都是重要的遗物,不能让房东收去。
林式同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装满了信件和文件,还有一串钥匙。
殡仪馆的人也随后赶到,要求林式同在火化手续单上签字。林式同说,我没见到遗体,怎么能签字?警察这才允许他进房间去。
这是一个安详的世界。
照紫外线的太阳灯还开着,电视机却是关着的。
张爱玲躺在房间里惟一的一张靠墙的行军床上,溘然长逝。
她身穿旗袍——是一件赭红色的旗袍。
身下垫着的是一张灰蓝色的毯子。
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
她头发很短,手脚自然平放着。
她合上了眼,神态安详,只是出奇地瘦。
她走了。走得平静,有尊严……
她走的时候,仍是我们中国的女人……
据法医检验的结果,张爱玲大约死于六七天前,也就是9月1日或2日,死因是心血管疾病。林式同只知道张爱玲一直有牙病、眼疾和皮肤病,平日易患感冒,没想到她会有心血管疾病。
张爱玲平时不愿自己动手烹饪,也不愿到外面去吃,仅以罐头蔬菜、盒装鲜奶、鸡丁派、胡桃派、苏格兰松饼等作为饭食,罐头蔬菜用电炉加热一下就吃,充其量再煎个鸡蛋。如此长年累月,营养跟不上,免疫力下降,人都瘦干了。一遇大病,就顶不住了。
从房间里的情况看,她临终前头脑很清醒,知道大限已至,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了各种证件和信件,装进手提包,放在了靠门边易被发现的折叠桌上。
林式同在清理房间时,为方便起见,还特地请了一位朱小姐来帮忙。
他们亲眼目睹了张爱玲“家徒四壁”的极简生活之状。
墙上是空空的,没有悬挂任何装饰物。靠窗是一沓纸盒,这就是张爱玲的“写字台”,《对照记》、《小团圆》就是伏在这些纸盒上写的。
床前的地上,放着电视机。她喜欢靠在床上看电视,靠看电视来忘记病痛、甚至催眠。
房间里的地上,摆着许多纸袋。贮衣室里除了近年来买的衣服,也有一些纸袋。但是没有箱子,她嫌搬家时麻烦。
她用的拖鞋,是浴用的橡胶拖鞋,用脏了就扔,还有几大包新的没用过。
厨房里也多是纸碗和塑料刀叉,用过即扔。所有的金属餐具都是新的,像是没用过,只有咖啡壶是常用的。
她的浴室里,显得很凌乱,没有毛巾,到处是扔掉的纸巾。林式同和朱小姐推测,她最后大概连拧毛巾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才用了这么多纸巾。
张爱玲还另外租了一个小仓库,有3英尺见方,里面收藏着她的英文著作、打字手稿等,都用手提袋装着。后来,在律师的帮助下,林式同遵照遗嘱的内容,把这些遗物分装十余个中型纸箱,寄给了在香港的宋淇。
在这些遗物中,有英文小说《少帅》、《上海闲游人》和未完成的《小团圆》、《描金凤》等手稿,除了《小团圆》外,其余至今尚未公诸于世。
9月19日,张爱玲的遗体在洛杉机惠捷尔市玫瑰岗墓园火化,到场的是林式同和他的几位友人,没有举行任何仪式。
9月30日,是张爱玲75岁生日,按照中国的传统,是她的“七十六岁冥诞”。在这一天,她的骨灰,由林式同和友人张错、高张信生、高全之、张绍迁、许媛翔等,乘船护送至海上。 众人对骨灰盒三鞠躬,主持者念了简短的祭文。
在船笛长鸣声中,朋友们将她的骨灰撒向太平洋,同时还撒祭了红白玫瑰花瓣。
张爱玲之魂,就此永远漂荡在海上。
浩瀚。博大。苍凉……
此后的十几天内,张爱玲去世的消息在华人世界所引起的反响,可用“猛烈”二字来形容。
港台和大陆的媒体在显著位置发表了消息,并刊登了有关的专访和悼念文章。受到华人媒体的感染,美国的《纽约时报》和《洛杉矶时报》也有讣闻登出。
美国的华人文学圈中,人们自发地举办了各种纪念活动。
国内的读者们,更是爆发出了空前的热情,有关张爱玲的书籍在海峡两岸再次热销。
“张爱玲”这个名字,又一次被放大。
这是上世纪末,一件与文学有关的事在华人世界所引起的最大轰动。
这样的胜景,张爱玲已无从得知了。
她什么也不需要了。
只要那红玫瑰与白玫瑰的花瓣在飘……
她带着满足感,飘然而去——把自己的文字,给了整个民族。所有的赞美与攀附,所有的不屑与挑战,都不能再来搅扰她了。
只隐隐可闻,一个声音在浩茫世界的某处回响:
——“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2009年3月20日完稿于海口海甸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