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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罂粟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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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就敞开了,要到晚上才会锁上。早晨的门没开,二傻就凑着门缝,用半只眼悄悄瞅。

  二傻玩够了才回到院子。那时候王金凤常常还没有出自己的门,可是二傻却嗅到一股特别的芳香,他知道是娘在屋里抽大烟。后来二傻听到阿贵给他说,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不?她是抽大烟抽死的!你看那罂粟花多漂亮啊,你嗅嗅,那些花散发出多么醉人的香气啊,可是越是好看的越是香喷喷的东西,它越能要人的命!

  二傻嗅着酒也有股香气。二傻说酒好喝不,给我尝尝。阿贵就把碗递给二傻。二傻喝了一口,才到喉咙,就吐了出来,说难喝,辣!

  阿贵笑笑,说,酒跟大烟不一样,喝着难喝,喝了舒服。不过,它跟大烟一样,都是香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死在这酒里。

  二傻说,那你为什么要喝?你想死?

  阿贵说,我不想死,可是如果能够死在酒上,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罗德仁不准阿贵喝酒,因为阿贵喝了酒就说胡话,有时候喝多了还会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该给马添草了他也不管。阿贵也说不喝了,可还是忍不住要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四:丧事
二傻和秋生扶着娘的身体。王金凤闭着眼睛。可是她在说话,她说,罗德仁,要给二傻娶个媳妇,他都十四啦。王金凤说完,喘了口气,不动了。

  二傻和秋生都感到娘的身体沉了一下。阿贵小声地说,太太归天了。旁边的香莲早已泣不成声。罗德仁看了一眼尸体,把目光移到窗台上的桐油灯上。桐油灯的火焰跳跃着,似乎就要熄灭。红霞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猫一样就消失了。

  屋外嘤嘤嗡嗡,人声鼎沸。二傻觉得屋里不好玩,想溜出去看热闹,就松了手。他看见哥哥秋生白了他一眼,似乎有点生气。他不管,外面太吸引他啦。二傻放开手,一个箭步朝门跑去,可是被阿贵拽住了。

  二少爷,你娘归天啦,你不能跑出去玩,要不老爷会生气的。阿贵把嘴凑到二傻耳边悄声说。

  二傻只好跟站在床边,他瞥见了罗德仁铁青的脸。爹虽然没看他,可是他感觉爹的眼睛像枪筒一样直直地对着他。他赶紧躲开。

  二傻把目光投向娘。娘平躺在门板上,顾嫂正给她沐浴,更衣。她枯槁的身子干柴一样,很难看。顾嫂用木盆打来水,拿一块纱布打湿,在王金凤的身上擦。完毕,穿衣。王金凤的身上穿了十二件青布衣裳,十二条青布裤子,脸被烧纸覆盖着。于是她的瘦瘠的身子不见了,昏黄的桐油灯下,她像躲在一堆黑布里。二傻看见他们把娘装进黑匣子,停在堂屋中央。他奇怪为什么娘会这样任人折腾,一点都不吭声。娘的脾气咋变那么好了呢?

  天亮后,屋里屋外更热闹,族里的好多人都来了,院里还不时响起杂乱的鞭炮声。阿贵告诉二傻,要做道场。阿贵自豪地说,七天六夜啊,还要摆酒席,罗莆好多年没这样大操大办过了,当年你爷爷奶奶过世,才做三天两夜的道场!顾青死了,才做一天一夜!

  二傻裂开嘴笑了,他就喜欢阿贵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上席时二傻看见很多族中人围坐在桌子边吃得摇头晃脑。那些平素给他家租地种和借钱的人都来了,他听见肥肉在他们的嘴里磁磁作响,快活地唱着歌,那声音与厢房里悠扬的唢呐调子一唱一和,像顾嫂在灶间烧火时柴禾的爆裂声。二傻也学他们摇头晃脑,还故意咂出响声来。两股黄色的鼻涕在他的鼻孔边探头探脑,要到唇边了,他使劲一吸,鼻涕受惊般又躲进了鼻孔里。

  他太快活啦。

  哈哈,傻子就是傻子,自己的娘死了,还那么高兴。要是老爷见到他那吃相,准挨手杖!老爷那脾气,我最了解!阿贵把一条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对旁人说。在这种场合,阿贵也可以畅快地喝酒了。众人都看着二傻笑。二傻也朝他们笑。二傻也想说话,可喉头被食物噎着了。

  有时候二傻认为死很可怕,可是有时候又不觉得。他弄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从前阿贵告诉他,死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了的人,因为生前总有过错,所以死了去地狱都要受刑。而活着的人,因为再也看不见亲人了,都会伤心。二傻还是弄不明白,阿贵就说,死就就是睡着了,只是不会醒来。阿贵越说,二傻越是不明白。

  现在二傻似乎有点明白了,娘只是睡着了。他看见人们把娘装进那个黑色的匣子的时候心里很茫然。他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就像有一次他把家里那只黑色的猫扔进了水缸里躲起来一样。你看,大家都在喝酒吃肉放鞭炮,厢房里的吹手,把唢呐吹得山响。还有二孃孃,她的脸红红的,嘴唇也红,像罂粟花瓣一样。二傻看见她虽然并没有笑,可是那张脸分明写满得意之情,那种得意的表情花朵一样盛开在悠扬的唢呐声中。

  厢房里有四个苗族吹手,是罗德仁的姐夫从高山上的寨子里请来的。吹手们鼓足腮梆,尖利的声音便从泡桐唢呐里传出来。大唢呐音调低沉,浑厚;小唢呐音调高亢,尖锐。高低搭配,同样的调子。二傻蹲下身子,把眼睛凑到唢呐的喇叭口仔细瞧,他奇怪唢呐为什么会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唢呐会唱歌?二傻觉得奇怪。他抓起一把唢呐,凑到嘴上就吹。可是力气用完了,唢呐还是不唱歌。

  这是用什么做的?二傻问那个吹手。

  泡桐。吹手说,这个大喇叭,是用刀子抠出来的。

  二傻飞快地跑出厢房,四处寻找弯刀。他要去看一截泡桐树,做一只唢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一:死婴
大太太王金凤下葬前那天早上,阿贵去割马草。

  阿贵起得很早。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空,天空昏暗一片,远山也黑漆漆的。他感觉空气中迷漫着厚重而潮湿的雾气,雾气沁入了院子的每个角落,悄无声息。院子四方都挂了灯笼,灯火裹在雾气之中,阿贵看见它们闪烁着昏黄的十字型光线。院子里摆放着杂乱的家什,堂屋的门敞开着,漆黑的棺材下面,长明灯一闪一闪的。而槽门外悬起的白幡微微晃动,在浓雾里忽隐忽现,让人感到恐惧。阿贵四处瞧了瞧,还没有人起床。做道场的法师们累到深夜才睡,要到晌午,他们的鼓锣和诵经之声才会响起。

  阿贵提着镰刀,背着方背篓到了罗莆河边。河西有很多是罗德政家的土地,虽然大多租给了别人,可是阿贵想,要是被罗德政撞见也不好。可是河西地里的草实在诱人,这使阿贵的腿显得不由自主。他一溜烟就跨过了罗莆桥。

  阿贵觉得罗德政比罗德仁聪明,罗德仁的土地上绝大部分都种了罂粟,而罗德仁的却不是,还有一部分种着玉米。阿贵想罂粟又不能当饭吃,种那么多干吗呢。罂粟虽然值钱,可是还是种玉米保险,比如那年粮食价格暴涨,很多种罂粟的人拿着钱去买粮食,可是罗莆镇上粮店里的价钱贵得离谱,还常常断货。

  罂粟地里是少有草的,锄得干净不说,苗间的间隙窄,不容易进去。阿贵向准了前面那块玉米地。

  阿贵把背篓放在玉米林里,蹲下身,开始割草。割几把,就抬头张望。他突然听见前面的玉米林里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谁这么早呢,或许是条野狗或者别的什么野物。上罗莆挨近森林,村落里偶尔会有豺狼出现,叼人家的鸡。但阿贵还是停了下来。他知道这里是罗三租种的土地,要是罗三看见了他,不好。罗三种地不细致,地里才有那么多好草,可是也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如果硬要说三道四冤枉阿贵,说他碰了他的庄稼,阿贵将有口难辩。

  阿贵蹲在林子里,透过密林看过去。是一个人。那个人在前面停下来,阿贵哑然,发现他竟是罗德政。罗德政端着个撮箕,撮箕上面还搭着一把小锄头。他要干什么呢?阿贵怕被发现,赶紧匍匐起身子。

  耳朵里响起锄头与石头磕碰的细微之声,阿贵看见罗德仁小心翼翼地挖掘着什么。挖完,罗德政直起腰来张望了一阵,提着撮箕和锄头钻出玉米林,上了小路,走了。

  阿贵趴在地里,直到罗德政走远了,声音也听不见了,他才背着背篓悄悄过去,想看看罗德政到底在挖什么。

  罗德政挖的地方是离河岸不远的一个石缝。石缝那里有一点新鲜的泥土,可是那些泥土上压着拳头大小的几块石头。如果不仔细一点,看不出有人挖过。阿贵心里暗喜,这罗德政,是不是把他的财宝藏在这里了?

  阿贵搬开石头,用镰刀掀开泥土。他看见了布。这老财,把财宝包在布里埋起来,却不想被我发现了。阿贵兴奋地打开布包。可是他吓了一大跳。布包里是一个死婴,婴儿很小,还没完全成型。阿贵吓坏了,提着镰刀,转身就跑。

  阿贵连草也没割了,背着背篓一口气跑回去,气喘吁吁的。他看见罗德仁在院里踱步,还有十来个帮忙的邻居蹲在地上洗碗刷筷,心跳才逐渐慢下来。

  怪事,吓死我了!

  什么事?众人都抬头看着他。

  我看见……罗德政在河边埋了个死婴!

  死婴?他家怎么会有死婴?

  不知道,是不是……他老娘生的?

  众人哈哈大笑。

  阿龙的媳妇说,这么说,那疯女人怀上孩子了?不是说那女人有病,不能同房的吗?

  阿虎的媳妇说,你说疯女人喜凤?她又没嫁过人,哪来的孩子?

  杨老二嘿嘿地笑起来,说,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喜凤人长得好看,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到处疯跑,还不招来一打一打的男人?

  阿贵迷惑地说,可是,那疯女人不是有什么病吗?都说同不得房嫁不得人,谁的胆子那么大?要是弄出了人命,罗德政还不把他撕来吃了?

  七斤说,这事怪了。这上罗莆大多数都姓罗,不可能哪个遭天谴的罗姓人做了这种缺德事吧?

  阿贵说,这个倒怕不会,上罗莆也有不姓罗的嘛,比如我……

  杨老二看着阿贵,笑起来,说阿贵你老实交代,那疯女人是不是被你干了?别人都有老婆你没有,就你的嫌疑最大。

  阿贵嚅嚅地说,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杨老二站了起来,指着阿贵大笑:这么说,你虽然没有色胆,却是有色心的,你承认了是不是?

  你才承认了呢。阿贵没好气地把背篓放到地上。

  阿龙的媳妇说,你们说那疯女人被人干了,罗德政知道不?

  怎么会不知道?阿虎的媳妇说,连堕下的胎儿都是他埋掉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时阿龙也进院子来了,听大家说得热闹,就说,你们觉得那野男人是谁?据我看,说不定就是罗德政自己!你们想想,原来不是说那疯女人不能跟男人做那种事的吗?可是现在连种都播下了,那女人还屁事都没有,这不是骗局是什么?罗德政一定是见喜凤漂亮,肥水不落外人田,就撒了个谎,自己把那女人留在家里独自享用了,哈哈!

  罗德仁在院子里听众人说话,见阿龙说得离谱,就说,阿龙你别乱说,祸从口出!人家是兄妹,说这样的话你不怕断舌根?阿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赶忙转移了话题。其实阿龙也只是瞎说几句,损损罗德政罢了。

  罗德政埋死婴的事情很快在上罗莆传开了,中午时分,雾气散开,太阳出来了,这时候有人说,那死婴不知被狗还是人拖到了河边的沙滩上,一些顽皮的孩子站在桥上扔石子儿乱打,后来不知是谁把那死婴弄到罗莆河里,顺水冲走了。

二:畸恋

  当天午后,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出现在上罗莆,从罗莆河东游荡到河西。孩子们一听到货郎过来,马上转移了兴趣,他们围着货郎,看货郎把手里的拨浪鼓摇晃着,发出咚咚的声音,有几个孩子忍不住伸手去摸。货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笑眯眯的,很招孩子们喜欢。他见孩子们都围过来,就在罗莆桥上歇下来,解开纽子,吹风。孩子们拿了东西在手里玩,可是没人有钱,玩了会儿,只好还给货郎。货郎又挑起担子,慢悠悠地乡间小路上逛着,走马观花一般。若是有人要买东西,他就把担子放下来,任人挑选,并不着急。

  罗德政也在小路上遇见那个货郎,还跟他搭了话。罗德政说,兄弟,哪儿人呀,第一次来上罗莆吧?我看你眼生得很。货郎说,白水的,来过两次了。罗德政说,有锁没有?我买两把。货郎说,本来有两把,可是在河东卖完了。

  罗德政是去罗宗银家。见货郎没有锁卖,就朝罗莆桥走去。在桥上,他看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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