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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光影影绰绰,把树木和岩石的影子装点得异常神秘。罗宗榜从罗莆回来,背着一条土枪。自从镇上有人背枪之后,罗宗和每次去镇上,都会背上一条土枪。途中要经过一个叫窑子湾的地方,那里是一条山沟,两边是高高的山丘。虽然道路宽敞平整,可是四围荒无人烟,是传说中鬼怪的出没之地。罗宗榜喝了酒,全身燥热,就敞开衣服,一摇一晃地往前走。这时候他听到侧面的山头上有喊他名字的声音。他觉得很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叫他呢?他应了一声,停下脚步。一停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围静得出奇。他又继续走。可是叫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停下,仰头四处看了看,那声音又神秘地消失了。但是他已经清晰地辨出,喊声就来自侧面灌木丛生的小山头上。罗宗榜的心咚咚直跳,他想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捉弄他,于是匆匆爬上山头。在这过程中,叫他名字的声音又多次响起。罗宗榜昏昏沉沉地爬到山头,那声音的方向却变了,在他后面的山沟里传入他的耳膜。他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是遇到鬼了。月光下,他挽上袖子和裤腿,把枪取下来,装上火药,朝前面放了一枪。枪声中,罗宗榜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自近而远,最终消失在远方。罗宗榜惊惧地回到家,次日便卧床不起,不久就死了。
窑子弯是有鬼怪的,罗宗和就死在那里,罗宗榜也是在那里遇鬼之后才死的。老长工说,罗宗榜死了,可是他家的院子令人害怕,我就要离开那里了。他的脸上充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息。后来有人雕了尊阿弥陀佛的石像在窑子弯。阿弥陀佛是专管鬼了,有了他,鬼魂便不敢在那里出没。人们走过那里的时候,一看见阿弥陀佛,心里就塌实了许多。
关于罗宗和的死因,罗德仁猜得出来,他想起父亲那杆躲藏的枪。可是对于父亲的死,他却想不出是何原因。莫非真是罗宗和的鬼魂缠住了父亲?
两个月之前,罗宗榜躲在树丛里伏击罗宗和。他知道罗宗和虽然身材矮小,可是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家里发生的一系列怪事令他心悸。赶马帮下四川,他悄悄买了一支枪。对付罗宗和,只有用枪。当罗宗和从他前面走过的时候,他抠响了铜炮枪。罗宗和倒在地上,打滚。罗宗榜见他不死,又装上火药和沙子,对准脑袋又是一枪。可是这次枪走火了,自己的小腿被火药炸伤了一小处。打死了罗宗和,罗宗榜悄悄潜回家。他以为小腿上那点小伤无关紧要,可是恰恰就是那点小伤要了他的命。他用冷水洗了伤口,把伤口躲在裤腿里。最初那几天一点事也没有,可是伤口渐渐化脓。两个月之后,罗宗榜死了。
罗宗榜实际上是死于破伤风,而罗德仁宁愿相信那个鬼魂缠身的说法。腿上的伤口只有筷子尖那么一点,不可能要人的命,要人命的是鬼魂。罗宗榜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对罗德仁说:你记住,我是死于鬼魂缠身。是鬼魂要了我的命。
而罗宗榜临终之前发生的小小插曲后来也被上罗莆人时时提起。罗宗榜躺在儿子罗德仁的怀里,这时候罗宗和的儿子罗德政突然就闯进屋来。罗德政指着罗宗榜,双目露出凶光,他说: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罗宗榜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笑。罗宗榜说,我能杀他吗?
罗德政说,我不相信是土匪干的,方圆百里之内虽然有土匪,可是从来没有在上罗莆出现过!一定就是你杀的!你有枪!
罗宗榜淡然一笑,说,去问你爹吧,谁杀的,他知道。
罗宗榜就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而那个秘密也被他带进了棺材。
罗宗榜下葬后的那天下午,上罗莆的很多人见证了那次上罗莆有史以来最为持久的搏斗。搏斗的双方是罗德仁和罗德政。两个年轻人像疯狗一样在罗莆河边扭在一起,没有人能够分开。罗德仁个子大,罗德政个子小,可是两人的力气都很大,扭在一起翻滚着。有人去拉,可是不起任何作用,于是看的人就索性站在一边,把手抱在怀里,仿佛看戏一般。时间持续了一个时辰,太阳落了,山头上起了火烧天,罗德仁和罗德政终于耗尽了力气,两人软瘫在地上,表情木纳。
你爹杀了我爹,我不会放过你家的。罗德政说。
你爹抢去了我家河西的土地,还气死了我娘,我更不会放过你家。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把那片土地拿过来!罗德仁说。 。。
一:秘密
罗宗和和罗宗榜死后的上罗莆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罗莆河把上罗莆分为两半,东面大部分是罗德仁家的土地,而西面有一半是罗德政家的土地。两片土地上的庄稼每年都郁郁青青,秋天的时候装进不同的粮仓。两个年轻人成为上罗莆声名显赫的人物。罗德政善交际,为人和悦,而罗德仁沉默寡言,满脸苦海深仇。两人虽然性格不一,可是并不影响他们的家业一天天壮大。从前上罗莆无地的人都租种罗宗榜家的土地,现在他们有了选择的余地,要么租种罗德仁家的,要么租种罗德政家的。只不过没有人敢打破规矩,同时租种两家人的土地。
河西罗德政家从前住在观音庙里,后来搬到河东的罗宗银家住了几个月,就开始在河西距罗莆桥不远的平坦之地修建了一座院子。院子修得简单,可是规模不小,人们一看就知道,那院子的样式就是仿罗德仁家的院子修的。果然在罗宗和死后的几年里,那座大院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更有气势。有一天人们蓦然发现,河东河西两家大院都巍然耸立着,成为上罗莆耀眼的风景。罗宗和留下的一子一女让上罗莆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儿子罗德政跟他的父亲一样长得精瘦,可是比他的父亲更有能耐,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已经做了上罗莆的保长,跟乡里县里的人都有来往。人们想不到从前那个穿着破烂的脏兮兮孩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出息,他们谈起当年的罗德政用草绳背着他妹妹赤脚走在上罗莆乡间的情景,因为饥饿,他的一双眼睛陷了下去。人们同样关注着罗宗和的女儿喜凤。喜凤虽说还小,可是长得有模有样,一双大眼睛水灵灵,让人总想多看几眼。而罗德政当上保长之后不久,在他的一手操纵下,罗宗银的小儿子罗德才当上了乡里民团的团总。因为儿子当了团总,罗宗银在上罗莆的地位也突然间高了许多。于是有人感叹,要是当初罗宗和走投无路之际帮他一把的话,说不定现在背着长枪后面跟着一队团丁的人就是自己了。罗宗银善有善报,罗德政知恩图报,人们除了感叹与羡慕,还能有什么呢。
罗德政不仅当保长,还做了罗氏家族的族长。罗德政为人随和,见人就打哈哈。对钱粮也不吝啬,只要谁家有困难,开个口,准能借到,而且从来不催人还。这一点上,人们都说他比罗德仁强。罗氏家族中有威望的长者们商量立族长的事。从前的族长罗宗榜死了之后,再没有族长。实际上罗氏家族的族长很多年来就名存实亡,只是挂个名,族碑上刻的族规对族人已失去约束作用,譬如族归禁赌博,可是当年的族长罗宗榜竟然一次豪赌输掉了那么多土地,闹得家破人亡。不过那已是陈年旧事,人们更多地把它看成是罗宗榜家的一场厄运。然而族中总不能没有族长。长者们商量之后,把目光锁定的罗德政头上。事过境迁,罗德政如今成了上罗莆首屈一指的人物。然而虽说是虚名,对选罗德政当族长一事,族中人也有些微词。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罗宗和。罗宗和到底是不是上罗莆的罗氏宗亲,已无据可考。如若让一个非族中人做族长,这显然是荒唐的举动。可是罗宗银说,上罗莆的罗氏家族自明朝嘉靖年间从江西迁入黔地,再由黔地入滇,期间兴衰浮沉,很多宗亲不可考,那是自然不过的事。罗宗和自认是罗氏宗亲,决不是空穴来风。罗宗银在家族中的地位已无人可比,他既然极力推荐罗德政,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族长实际上已无权力,谁干还不是虚职一个。于是,罗德政被族里的长者们推荐,做了上罗莆罗氏家族的族长。
罗德政并不稀罕什么族长,不过既然长者们都推荐他还郑重其事地找他谈话,他也就欣然应允了。如今的族长只是个摆设,可是从前的族长是罗德仁的父亲罗宗榜,罗德政就是要让罗德仁瞧瞧,即使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族长虚职,他罗德仁也轮不到。他要让罗德仁明白,如今在上罗莆,罗德仁这个名字已经被罗氏家族所忽略,甚至连罗宗银的小儿子罗德才也比他强。
虽然罗德政既是保长又是族长,为人也随和,可是实话实说,上罗莆人对罗德政的了解仅限于他那张随和的脸。有时候人们看着他骑着马顺着罗莆河下到镇上,或者再从镇上到县府去。他只是一个小保长,可是似乎乡长和县长跟他的关系都不错,人们不得不佩服他超常的交际能力。他家里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上罗莆人对他们也都讳莫如深。罗德政的母亲张氏是个深居简出的妇人,随着衰老的步步逼近,人们已难见到她离开院子,彳亍于乡间小路的情景。罗德政的妹妹喜凤是个漂亮得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女子,人们倒是能常见到她在庄稼地边割猪草,可是那女子脸皮薄,从来不跟人搭话,若是有人叫她一声,即便是罗姓的男子,她也会羞红脖子。罗德政的儿子罗秋洪不到十岁就出门念书,先是镇上,然后是县里的学堂,很少在上罗莆,人们对他更缺乏了解。倒是长工杨大脚,人们最熟悉。他是从山西过来的,因为跟罗德政的母亲张氏是同乡,因此罗德政便主动把他留下来。他拉得一手好二胡,又好酒,常常去罗秋源开的酒馆里喝几盅,拉几调二胡。杨大脚一喝酒就天南海北的说话,讲他老家的事情,讲一路的所见所闻,可是绝口不提罗德政家的事。他只说罗德政一家对他都好。主人家的事,自己也知之甚少。何况,他也没住在那间大院里,他住在牲口棚旁边那间屋里。
在罗宗和死之前,罗德政已取了罗莆镇朱家的女子。罗宗和死的第二年,朱氏生下了儿子秋洪。两年之后朱氏生第二胎,却因难产而死。而让上罗莆人不明白的是,罗德政没有续弦。有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罗德政,然而媒人一个个乘兴踏入罗德政家的大门,最终都败兴而归。凡媒人来提亲,罗德政的母亲张氏都热情接待,可是罗德政却没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罗德政说,再等几年,秋洪大一点再说。这孩子命不好,那么小就没了娘,我得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罗德政果真把心思放在了儿子身上。罗莆镇地处边地,虽说各地都已开办了新学,可罗莆仍旧只有私塾。私塾的先生是四川上来的,姓王,写得一手好字,在罗莆镇开了间叫志远书斋的学堂。秋洪九岁时,罗德政就把他送去学堂念书。罗德政的母亲张氏见罗德政性格执拗,不肯续弦,一气之下也去了罗莆镇上,说是照看孙子。直到秋洪去县里的学校念书了,张氏才不得已回到家住。
罗德政不续弦的事让上罗莆人感到迷惑,而更让人迷惑的是罗德政的妹妹喜凤。当喜凤背着背篓在路边割草的时候,人们发现她略显忧郁的脸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中,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就是在整个罗莆,那闺女也算得上是第一朵花。人们说。一般人家自然不敢上门提亲,可是当罗莆镇上的大户王国豪托媒人来为他的孙子提亲,竟也遭拒绝。张氏自然是力主这门亲事的,可是喜凤却不愿意。喜凤似乎特别不愿意嫁人,一有人来提亲,她就哭,张氏不知道她为什么哭,问她,不说话,只是哭。而罗德政也说,过几年再说,喜凤还小。而实际上喜凤已经十八岁,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有人猜,说那女子是眼光高,来提亲的,她都看不上。然而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在罗莆迅速传开,说喜凤患了一种先天的病,心脏有问题,是不能嫁人的,一旦跟男人同房,很可能马上就没命。之所以人们这样传,是缘自罗德政与喜凤的那次四川之行。听说罗德政要带着喜凤下四川,人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漂亮女子走那么远的路,路上又不太平,干吗要去呢。
路上不好走,还是别去了。杨大脚说。
罗德政说,喜凤有病,这一带的郎中都看不好,一定得去成都找西医瞧瞧。
罗德政和喜凤从四川回来,就有了喜凤不能嫁人的传言。自此之后,再没媒人来说媒。人们说那么鲜艳的一朵花却只能独自开放,实在是可惜。人们看着喜凤逐渐老去,像一朵花逐渐枯萎。罗德政家并非请不起人,可是喜凤却像一个长工,每天劳作在地头,挖地、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