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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遗憾,却又很快感到莫名的轻快和舒适。一切都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他觉得疲倦。
端华勉强打起精神,望着城下,提起声音。
“头儿,我们又见面了!”
八重雪没料到他开口说话,整个人微微一惊。但那绝美的面孔上并没有半分动容。他冷冷地凝视着城头上那黑袍招展的修长身影。
“你我兄弟情分已尽!”他冷冷挑眉,提气回答。
城头上的人似乎笑了一笑。八重雪不曾看清。可他看见皇甫端华翻身站到城墙里面。他扶着城垛开口,语气中居然带着几分调侃般的笑意:
“也罢!头儿,城里没有兵!你们杀了我,就可以进城了!”
“将军别轻举妄动。”八重雪对李嗣业道。
只是在片刻后,城门轰然敞开。这天本来就刮着猛烈的西风,城门这么一敞,强劲的穿堂风霎时四起,吹得唐军所有旗帜发出裂帛般的响声来,也吹得城门口站着的小将身上的黑袍猛然分张。那些纯黑的长长的衣摆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使得那俊美高挑的孤身小将看起来宛若一只孤独的黑鹰。城门尽头皇甫端华眯着眼,端正的脸上有些迷茫,亦有些满不在乎。他和八重雪想象中的并不完全相同。八重雪总以为,他已然身经百战,全身应该多少有些戾气才对。
“大家先别动。”李嗣业道。
若城中有埋伏,何苦上前送死。若城中真的只剩下他皇甫端华一人,他们也不在乎多等这片刻,何不等八重雪把眼前这叛将料理了再进军?
八重雪的手指放在腰间刀鞘上,他谨慎地迈着步伐,顺着城头宽阔的吊桥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整个过程中,身后大军奇迹般地静默无言,仿佛被这种奇特的对决场面震摄住了——是了,他们从没见过孤身一人守城的将领——即使他是个叛将。
八重雪一直走到十丈开外才停下。
皇甫端华一动不动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头儿,没想到你我有朝一日刀兵相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浓烈的疲倦。
八重雪心念动了动。
“你还是乖乖受降罢。”
“为何我要受降?”皇甫端华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甚至还没有衣袍招展的声音来得有力,“我说过,你杀了我,就可以进城了。”
再次受降?那他岂不成了笑话。
八重雪的嘴角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他反手,缓缓地自身后拔出枫桥夜泊来。
“你不愿意,我就只能如此了。”
端华心中明白,若是单论武艺,他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八重雪。他微微地笑了,然后拔出剑来,剑身随着动作,被射入城门的西下余晖反射出雪亮刺眼的光芒来。八重雪凝神看着他拔剑的动作——他的动作很稳定,很坚决。如果说方才那层疲倦的神色在皇甫端华周身挥之不去的话,此刻它们却随着他拔出剑来的动作而完全消散了。
“头儿,请罢。”他微微笑着。
能死在曾经的兄弟手上,也好……尽管他们已经不再认自己了……曾经他们也勾肩搭背,为了今晚谁值夜,或者喝了花酒谁来付账而吵吵闹闹……现在那些事情都成了云烟。
只有八重雪自己明白,自己握着刀的手指在发颤。红衣的将军眼波一横,下定了决心似地一刀劈出。
一声清脆的短兵相接的嗡鸣,八重雪惊诧地稳住了隐隐作痛的手腕,他想过,皇甫端华的武功在不停的征战中一定会大有长进,可他根本没想到长进会这么大。可情势容不得他多想,八重雪侧身避过剑气,再次举刀直劈。红衣将军身法快如闪电,根本不给对方留下任何余地。可八重雪几乎是几招过后便发现,皇甫端华只守不攻,并且守得滴水不漏。八重雪眉头一拧,硬生生将手腕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乘着对方还未曾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刀换到了左手,一刀劈出,端华下意识地一惊,却怎么也避不开如此凌厉的刀锋了,那把雪亮的刀眼看就要抹上他脖颈,他只能举手去挡,胳膊上一阵剧痛,立刻皮肉翻卷,左臂上留下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汗湿重衣,可情势哪里容他懈怠,他抽身疾退。
八重雪正要次举刀,却突然瞥见了皇甫端华的眼神。那是何等悲凉的眼神啊……正是这眼神让八重雪手上动作一滞。这一瞬间端华脚尖点地连连退到几丈开外。
“等等!”他厉声大喝,声音却突然变得悲凉而温柔,“头儿,我是罪有应得——我只问你一句话——李琅琊,他此次不曾随军么?”
八重雪愣了愣,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腾起数丈高的无名火。“没有!”
“真没有啊……”端华微微垂下眼睛,他惨白的手指抚上胸口,与黑色的衣袍对比得教人触目惊心,他用力地按住心口,仿佛要按住某些奔涌而出的悲伤情绪,“……哈哈……到头了……终于到头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些疯狂的笑声如此悲凉,八重雪感到耳朵嗡嗡作响,然后他看见皇甫端华猛地抬了起头:
“八重雪——!!!你可以来杀我了!你来啊!——来啊!!!”
八重雪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只是想生擒他——至于生擒之后,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如今真要他杀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就是这电光石火之间,皇甫端华右手已然提起剑就往自己颈间抹去。他的黑袍随着他的动作猛然扬起,就像一只折翅的鹰。
“——不!”
雪亮的三尺青锋被踢起数丈高,八重雪茫然地看着那剑在空中翻转,然后落到地上——皇甫端华的手腕一定已经被自己踢断了——他这么想着,然后他猛地清醒过来。
所有人都看见那红衣的将军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捏住对方下巴——可是还是稍嫌迟了,皇甫端华面色惨白如纸,他跪在尘埃里,眼睛紧紧闭着,浓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两抹深深的黛色,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他低沉地咳嗽了两声,八重雪看见一缕鲜红的血液顺着那人尖削的下颚流淌下来。
“不——!!!”
李嗣业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了一幕有那么片刻,然后他一挥手。
“全军听令——进城!”
策马前进的将官队伍中,韦七转身推了国平一把,右金吾卫郎将那带着哭腔的话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你……你个没出息的……你他娘的哭什么啊!”
猛烈的西风铺天盖地地吹来,空无一名守军的洛阳城内铺满了枯叶,唐军大队人马得得的马蹄声和整齐的步伐声,传了很远。
第 73 章
(七十三)
“还是不行么?”顺着站满士兵的廊下走来,国平推开门,向着屋内昏黄灯火闪动处低沉地问道。
灯火下韦七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眼中满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他带着一点绝望的神色,把怀里的人扶起一些。韦七舀起身侧桌上的凉水灌到皇甫端华口中,他另一只手环绕过端华的肩头,扣住他的下颚不让他将那些冰冷的水咽下去。须臾他轻轻捏住皇甫端华双颊,让他把冷水吐出来。
那些吐出的水仍旧呈现着触目惊心的红色。缘了八重雪扑上去的及时,皇甫端华并不曾将舌头咬断,可仍旧有极深的创口,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血。若是在旧时长安城,这原也不算什么难事,只要能寻到冰块,事情便好办的多。可如今既非寒冬腊月,又在行军途中,上哪里去寻找贮存的冰块?
“头儿已经亲自带人去城中找了。”国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哑声道。
韦七摇着头,眼睛在晃动的灯火下不停地闪烁着,谁也不知道他眼里是不是泪水。“头儿去了很久了……不行……再这么下去,这小子就死定了……你看看,他烧得厉害……”他的声音哑住了,转过头去咳嗽了两声便不说了。
男人低沉的谈话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而皇甫端华却一直不曾醒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白中泛青的颜色来。可那微弱的呼吸火热,额头更是烫手——高烧此刻也不能使他脸上呈现出红晕了。端华双眼下现出浓郁的乌青色泽来,让人分不出那是睫毛的阴影还是死亡的颜色。他一直昏昏沉沉,却不时发出两声教人心惊胆战的咳嗽声,韦七等人经验丰富,心中明白若是血被呛了下去,即使是神仙也救不回皇甫端华的性命。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时刻看着他。
国平沉默地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下,那高大的身影像一尊塑像。
皇甫端华又咳嗽起来,浓密的眉毛在苍白色的额上拧起,渗着虚汗的额头和颤动的唇角全都说明他此刻痛楚非常,可他依旧清醒不过来。韦七绝望地瞪着那张曾经生气勃勃的面孔,他的手颤抖着抚去昔日兄弟额上的冷汗。
“端华……”
皇甫端华咳嗽着,无意识地偏过头去,他的嘴角却又挂下一条淡淡的血线来。那些并不浓稠但足以让其他人绝望的血滴在榻上,慢慢洇开一小片。
韦七瞪了怀里的人片刻,然后他抬头看向国平。
“……你去把橘叫来。”
国平看了看他,也不说话,转身推开门去了。只是片刻,他便和橘一起回来。
“头儿还没消息?”
“没有。”橘的双眼也微微发红,他皱着眉头看那个已经徘徊在鬼门关的人,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橘,你来抱着这小子。”韦七把皇甫端华的身体轻轻顺过去。然后他伸手去解下橘的佩刀。
“国平,把你的刀给我。”
国平诧异地看着他,却也迅速地将腰间的刀递到他手上。韦七的动作很快,他手下不停便将三柄刀唰唰地全部抽出,那些刀锋在灯火下泛着雪亮的寒光。
“国平,去拿个火盆来,要烧的旺的!”
橘抬起头,猛地看了韦七一眼。国平手指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七,你疯了!”国平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拿这些东西去给他止血?那法子太冒险了,要是这小子挣扎一下反而被削了舌头,那就死定了!”
“不这样怎么办?啊?”韦七瞪着他,声音微微发颤,“没工夫磨蹭了!等头儿回来,这小子怕是早就死了!”
国平立刻松开了手。他深深地看了皇甫端华一眼,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跨出门去。
橘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阿七,你还是多叫几个人进来罢,一会儿这小子挣扎起来,恐怕你我都按不住。”
“来人!来人!”
最薄的一把佩刀的刀尖已经在火盆中烧得通红,韦七擦了擦额上的汗,伸手握住刀柄,将它拿起来。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地盯着他,他走到被牢牢按在榻上的皇甫端华面前。那人依旧昏昏沉沉地躺着。
用烧热的刀刃去烫那创口。这法子的确能够止血,但是太冒险了,因为那种剧痛谁都忍受不了,金吾卫当年在审讯犯人之时倒是用到过,没有谁不是痛得死去活来。可他们也没有在试过舌上的伤口,口中地方狭小不易施行,而且这实在过于痛苦——剧烈的疼痛和挣扎可能会教人乱动,舌头可能会被削下来——若是那样,皇甫端华便真的没活路了。更何况那之后,伤口可能会溃烂,那时便真的药石无医。
橘把身侧的灯盏移过来,使个眼色,然后他伸手捏开皇甫端华的下颚。国平默默地看着他,也将手伸过去帮忙捏紧。几个官兵七手八脚地压制住端华的身体,每个人的鼻尖都微微出汗。
廊上猛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门已然被人一脚踹开。八重雪快步走进来。他迅速地扫了一眼众人的架势,然后深深皱起了眉头。那苍白的淌着汗滴的面孔上,心痛的神色一闪而过。
“住手,已经寻到冰块了。”
此语一出众人如蒙大赦。那边赶紧取冰来为皇甫端华止血,这边八重雪终于累得狠狠跌坐在椅子里,汗水不住地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红衣的将军伸手抹了把脸,深深浅浅地喘着气,他面上的神色依旧冰冷如霜,但眼睛却闪闪发亮。
“头儿,在哪里寻来的冰?”国平道。
“城里一个……”八重雪顿了顿,“城里一个富户家中还剩了些许正月里储存的冰。”八重雪喘着气重重冷笑,“若不是答应了李琅琊,我才不会这么救他!”
国平默默地看了看八重雪冰冷的脸。
“这小子若是运气不好,便不能说话了。”他道。
“老子管他能不能说话!”八重雪冷笑,“不过带回去,给朝廷一个交代罢了!”
两京收复,消息传到灵武,朝廷上下一片欢腾。一月之后,朝廷迁回长安城。
李琅琊自己也不曾想到他能够如此平静地回到长安城。长安城除了萧索些,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也许城头上多了些烟熏的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