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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仪然低头。“我明白了……你……可真的想好了?”
李琅琊点着头。肩头的青丝在晚风吹拂下徐徐飘动不止,面上神色却静如止水,那些血红的晚霞将他衬得宛若一幅似动似静的画。
赵仪然看着皇甫端华被带上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想当年他官位远远低于平章事,才入御史台之时,他曾经见过皇甫端华。此人是金吾卫中郎将,虽说在高官如云的京城中并不算什么,可金吾卫一职倒也重要。赵仪然其实当年是颇有几分看不上此人的,金吾卫在他眼中,除了那位冷冰冰的八重雪将军倒还值得敬重之外,其他人简直和史书上那些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羽林郎没有什么区别。当时大唐已然和平多年,文官看不起武将的风气原本便有所抬头,加上金吾卫将官们那些轻浮浪荡的行为,教赵仪然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他一直便奇怪,李琅琊那样一个文雅飘逸之人,是怎么和皇甫端华有了如此之深的交情的。
直到后来皇甫端华成了金吾卫中第一个殿上请命之人,赵仪然才发觉自己也许想错了。加之日后他与李琅琊交情渐好,在日复一日的交谈中,他对皇甫端华日后的叛降虽则痛恨,却比他人多几分冷静和理智。
他看着皇甫端华站在堂下,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记忆中的那个风流中郎将,应该是个模样俊俏,顾盼飞扬的年轻人,有些嚣张,还有些单纯。也许是神色总是太过轻快,皇甫端华当年给赵仪然的印象,是一种少年人的无忧和挥霍。尽管赵仪然明白战事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改变,可如今这改变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之时,他仍旧觉得微妙。
堂下站着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男人。赵仪然打量他,那人一身黑衣,尽管面色憔悴不堪但仍旧看起来沉稳非常。也许这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共有的特征,也许他是受了过多的风雨,总之皇甫端华流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阴郁和冷静,就仿佛已经知晓上面的官员要如何审理自己一般,毫无怯懦或者担心之色。赵仪然打量了他很长时间也不曾说话。皇甫端华微微侧着身子站着,那身黑衣略略嫌脏,但由于裁剪得当和他本人高挑的身材,倒一点也不失风度。他除了有些沉郁之外,哪里有一丝阶下囚的模样?
“赵大人,您看什么呢?……依下官看,不如开审罢?”江澄的话打断的赵仪然的沉思。他有些厌恶地看了身边坐的年轻人一眼。江澄脸上那种谄媚又带着挑衅的神色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眼底,赵仪然笑了笑。
“江少卿说得是,开审。”赵仪然做了个手势,堂下立刻有人来,熟练地将皇甫端华双手扭到身后,迫使他跪下。
手臂被扭住的瞬间,黑衣小将苍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痛楚的神色。那日在城下,他拿左臂去挡八重雪的刀,留下的那个伤口,哪里是说好就好的?
“堂下所跪何人?”
“皇甫端华。”回答他的声音有些奇特,带着些许模糊的意味,可意思上倒是毫不含糊。赵江二人都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来。这厢有人立刻上来解释。
“启禀二位大人,此人曾经咬舌,虽然当时得到救治,可伤口还未痊愈,故而说话有些模糊。”
赵仪然心头一震。咬舌?这倒不是什么人都敢于做出的行为。
——李琅琊怕是不知道罢?
“皇甫端华,你不念圣恩,辜负天下,当初潼关之战以后,你是如何不思抵抗,叛敌投降,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堂下的男人抬头看了看他,眼角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郁嘲讽。
“我不曾主动投降。当初是你们战报误传,逼得我不得不降。”
赵仪然没料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其实单就他个人来说,震惊过后,他居然有些相信皇甫端华。可即便是自己相信又能如何?他转头看看江澄,对方微微笑着请他继续说。
“一派胡言!战报乃是关系天下局势之要务,哪里会有误传!你还是速速招来!”
“赵大人——”皇甫端华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赵仪然没想到他还认得自己,“我不曾胡说。”他顿了顿,皱皱眉,似乎说话很困难,“当初败走潼关,在驿站里,是叛将火拔归仁骗得哥舒翰元帅出来,又将他绑在马上,当时他逼问颜将军与我,我二人都不曾说降。”
“你将领三人为何不抵抗?”江澄突然不阴不阳地开口。
端华笑了。“这位大人简直是说笑,他的人数是我等数十倍,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大理寺殿堂阴森无光,也不知外面是几时了。
“皇甫端华!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战报上分明是说火拔归仁带人来驿站时,是你见势不妙心思动摇,将哥舒翰带至门外然后投降——”赵仪然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江澄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大喝:
“——说!你是不是与火拔归仁和崔乾佑早有预谋在先,通敌叛国在后?!”
这句话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赵仪然震惊地转头去盯住江澄。后者根本没看他,只是死死地盯住跪在堂下的黑衣男人。赵仪然心里一沉,立刻汗湿重衣。这案子原定不是这么审的啊?!他方才的语言意味分明有导向,便是要皇甫端华承认自己是立场不坚故而投降,可江澄后面半句将话锋急转直下——预谋在先,通敌叛国在后?这是什么性质?这不仅仅是叛降了,而是卖国啊!这罪名要是坐实了,皇甫端华还不是必死无疑?!莫说流放千里或者当街处斩,即使是凌迟也不为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仪然感到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李琅琊的重托,他如何完成?还有江澄,若不是后台指使撑腰,他哪里敢随意把话锋往卖国上面转?
是李辅国,还是皇帝?
赵仪然心中大乱,若是皇帝的意思——他看了看堂下一动不动跪着的男子——神仙也救他不得。
他哪里料到,江澄后面的话更如当空焦雷。
“皇甫端华!有人报来,说是出战之前,原金吾卫上将军八重雪曾经与你修书一封,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你们在密谋什么?!——你快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纵是赵仪然这般冷静且身居高位者,也被这句话刺激得微微一个激灵。
——皇甫端华?火拔归仁?八重雪?崔乾佑?
八重雪?怎么连八重雪也被卷进去了?!
赵仪然感到后心冷汗滚滚而下。不行,得赶快找人将信送出去,送给李琅琊——这么一想他又感到绝望,若真的是皇帝授意,李琅琊知道了又能如何?
可堂下跪着的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曾慌张。他低着头,一面咳嗽一面笑起来。
“简直是笑话……”他轻轻摇头,“八重雪是曾经给我修书一封,可惜我看都没看就出征了——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悔,早知绝不吝惜那么一点时间,定然要看完的——”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赵仪然回过神来,厉声提气大喝。他得稳住局面,不能让大局给江澄这个小子牵着走。不然便真的完了。
皇甫端华抬起脸,赵仪然这才看见他极度厌倦和疲惫的神色。
“你们是不是非要将所有人都拉上才满意?八重雪?你们还想害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如玉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担心和愧疚,“——要杀要剐都请便,不存在的事情,休想教我承认!”
不等江澄答话,赵仪然几乎是跳起来抢过惊堂木重重一拍。
“不识好歹!给我拖下去,用刑!!!”
第 77 章
(七十七)
江澄被赵仪然这么一挡,失去了发号施令的机会,何况他仅仅是大理寺少卿,无论如何也不能僭越平章事的举动。故而他只能冷冷一笑,眼睁睁地看着皇甫端华被其他人带走。
“赵大人想是忠于国事,见到叛贼便如此愤怒?”
赵仪然此刻已然恢复过来,他冲着江澄亦笑了笑。“彼此彼此。”
“你……”江澄无言地瞪着他,起身甩手进了后堂。
赵仪然目送着他的背影,面色渐渐变得严肃。他得想法找人将动向送出去。主审一入大理寺,为了防止内外传递营私包庇,就得有好几日不得出去。赵仪然颇感头痛地按住额头,他得想个办法。可是能用什么办法呢?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赵仪然仍旧不敢去睡。他坐在案前,面前的卷宗和奏报堆了很高,关于皇甫端华叛国投敌的奏报多不胜数,随便哪一条单独提点出来都可以置他于死地。若是换作以前,在赵仪然刚刚入御史台之时,他没准很容易就相信了。他原来供职的御史台,管的便是监察。可随着官龄渐长,官职渐高,他也慢慢看清了御史台里的状况。
这案上的奏报,十之七成,不可信。
案上的灯芯爆出了一个微微的火花。赵仪然叹了口气,伸手取了剪刀将它剪短一些。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赵仪然又叹了口气。“进来罢。”
进来的人作大理寺衙役打扮。他手中托着茶盏。
“放下,去罢。”
那人放下了茶盏,却并不离开。
“大人请用茶,小人在屋外等候。”
“你不用等,去——”赵仪然说了半句话便顿住了,他若有若无地打量那人一眼,那人面上神色分毫不动。于是赵仪然改口道:“先下去罢,在门口候着。”
“是。”
赵仪然待那人走后揭开茶盏。盏子里只是茶水,并无甚特别之处。难道自己会错了意思?赵仪然疑惑,再次看了看那茶盏,却突然发现茶盏的盖子是中空的。他小心翼翼地旋开它,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也许是水汽浸润的缘故,那纸条有些潮湿。赵仪然一眼就认出那上头的字迹是李琅琊的。因了只有那人的字不合时下风气,圆润不足。
李琅琊的纸条告诉他,送茶的衙役可以信任。
赵仪然对着纸条沉思了一会儿。他也想过这可能是个局,设好了就等他赵仪然往里头跳——毕竟模仿笔迹的事情出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到时候,李琅琊恐怕也得受牵连。何况,既然是安排了人,为何李琅琊之前不告诉自己?赵仪然这么一想,立刻就又那冷汗自鬓角缓缓淌下。他也可以选择无视,可如果皇甫端华出了事,他又该如何面对朋友?想到这里,他几乎后悔蹚这趟浑水。可这样的念头也仅仅是一瞬间,他自案上取了张纸,写了些字。想想又加上一句,叫李琅琊不要有顾忌。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些字迹能送进李琅琊手中,则李琅琊即使豁出去向皇帝请命,则他赵仪然不可避免地要受到牵连。以李琅琊的性子,恐是不忍。所以赵仪然干脆措辞严厉,将情况说得更为危急,教李琅琊千万莫要犹豫。
他将纸条藏进杯盖中,提声叫人进来。他豁出去了,李琅琊他生平引为知己,为知己一死,又有何不可?
“把这盏子收走罢。”他指指那盏子,意味深长地加了半句,“动作可要快些!”
那人点头,收了茶盏,一声不响地去了。
赵仪然突然感觉全身脱力。他无力地趴倒在案上,望着那跃动不已的烛火,苦笑起来。
“好你个李琅琊……你说说,我赵仪然,算不算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哼……”年轻的平章事气愤地嘟囔着,重新翻开卷宗,“若是那小子有救了,你一定得请我吃饭!”
这厢上刑暂时告一段落。狱卒们大约是被江澄吩咐过,手下丝毫不留情。那韧性极好的皮鞭,就是三五下也是不得了的。皇甫端华一开始还强自撑着,倒后来也忍不住昏死过去。只不过这种短暂的逃避并不能长久,因为拿冷水把人泼醒通常是狱卒们的拿手好戏。
“小子,你怎么不喊冤?”行刑的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问。
端华勉强睁开眼睛,那些盐水刺激得全身伤口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他那俊美的面孔上有个长长的伤口,是方才鞭子抽的,他能感觉到粘稠的血液混合着盐水,顺着颧骨一直淌到嘴角。他无力地笑了笑。
“我喊冤……有用么?咳咳……”他居然还有心情和他们开玩笑,“我若是喊、喊了,诸位一定会说……‘没有哪一个进来的不说自己是冤枉’……咳咳……我又何必……”
“哟?小子,你如何知道我们要说这句话?”
这一回端华不屑于再回答了,他以前身为金吾卫,提审人犯的事情做得还少么?就是方才那句话,他自己当年也没少说过。黑衣的小将翘起嘴角,一个蔑视不已的笑容渐渐浮现。
兴许是被这个笑容激怒,狱卒们产生一阵骚动,片刻之后领头的一声暴喝。
“小子!你还不招?!给我打!”
大理寺外,美好的月色倾泻了一地,不住流动,带走了那些隐隐约约的呻吟和惨叫。
月色淡淡,清浅地透过窗纸,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