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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对陛下,只有忠诚之心。皇甫端华一事,陛下不当众给臣难堪,定臣重罪,已是几世难求的浩荡恩泽。臣今日悔罪于御前,皇甫端华一事,还斗胆望陛下皇恩浩荡。……臣知自己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此举并非臣对皇上不忠,而是……”他突然顿了一下,后面的语气变得无限凄恻,“所谓人世红尘,其中之至情至性,哪是外物可以改变得了的!臣……臣……”
李亨无声叹息。他看了跪在地上的李琅琊一会儿。
“平身。”
李琅琊一动不动。
李亨苦笑。
“又是在威胁朕么……”他摇头,幽深的眼睛眨了两下,那些不属于帝王家的凄苦就全部隐去了,还不等李琅琊答话,他就将折子扔给他,“去罢,就按你说的办。”
颜钧轻轻从梁上攀下来之前,皇甫端华就发觉了。尽管身体虚弱,可武将的敏感还在。
“梁上来者何人?如是来取在下性命的,还不如下来更好。反正在下如今也无还手之力。”
颜钧抿了抿嘴。他没想到皇甫端华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尤其对于他来说,以何种面目面对端华,还真是个难题。他耸身,轻轻从椽子上跃下来。
“阁下——颜——颜兄?!”端华本来正盘腿坐在榻上,一见面前居然是颜钧,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颜兄!”
颜钧皱着眉,走上几步一把将他按住。动作太急却听得哗啦啦一声,一片棋子散了满地的脆响。他衣袖带翻了端华摆在桌案上的一局棋。颜钧一惊就要闪身,被端华一把拉住衣角。
“颜兄!没有人,外面的人没我吩咐不会进来!”
颜钧冷哼一声,四处看看转身盯住端华,嘴角似笑非笑。“看来你虽然叛降,待遇倒是不错啊!”
端华红了脸。“我……”
颜钧走到棋案边跪坐下来。他的眼睛扫到棋盘上,那棋盘几乎摆满了黑白子,整个棋盘都快被端华下满了。却被颜钧方才的动作带落了半边。颜钧扫了扫残棋。他从小饱读诗书,一看便知,这大约是和局。
“你还有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雅兴?”
第 88 章
(八十八)
颜钧这个开头话题挑得很自然,端华也是一愣,他大约怎么都没能想到颜钧能够如此面对他。颜钧可不管这些,这些时日漂泊江湖,原来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去了不少。他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近乎大大咧咧地坐下。
“啧,看来你过得不太好啊。”
端华苦笑起来,用手指一枚枚拣着棋盘上剩下的白子,把它们放回盒中。
“得了,你过得也不好啊。”
颜钧没想他还能回嘴,一下噎住然后又苦笑起来。
“这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哈哈……”他干笑两声,也只能苦涩道,“当时是你托——?”
端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明白颜钧是指放他逃走一事。“是,是我。”他摇头,“否则我岂不白降了。”
颜钧一下笑出来。“我就说是你的做事风格,毛毛躁躁也不说清楚,你托的人一言不发打开牢门就叫我走,害得我还差点不敢相信。”他把玩着一枚棋子,“——不过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要把自己置于何地?”他说完这句话,就注意到皇甫端华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最后那种光彩还是熄灭了。
“我——我么——”端华低声道,嗓子有点沙哑,“颜兄,我不想骗你。说实话,我不可能完全是因为救你才降敌,当然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缘由。不过,我一直在想,我当时确实原本就有降了的念头的。因为我觉得,再为朝廷打下去,实在不值得。你看看你,你一直不曾屈服,如今不也还是一样。呃,抱歉,我失言了。”他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
“倒也不算。”颜钧笑道,他此刻两根手指正拈着一枚白子。
“这人生一世,就好比这棋局——”
“棋局?”颜钧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不过他立刻就煞住了话头,“端华。”
“恩?”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说过请你喝酒的?”
端华抬头看了看依旧温文尔雅却一身风尘的颜钧,嗓子一下就哽咽住了:“记得……你当年说过,若打了胜仗回到长安城,你就请我喝酒的……”
旧事遥远如风,飘渺得宛若前尘了。他们当时出得长安,什么样豪情万丈的话没说过?什么一诺千金的誓言不曾立过?可无论如何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莫说功业未成,连原有的那些都随风散去,最后两手空空。功业不成顶多是遗憾,可情之一失,哪人不教人痛彻心胸?
颜钧酸楚地笑着。
“我是说过……如今胜仗也没有打成,所以……只有你请我喝酒了……”
酒倒是有现成的。那日李琅琊带来的所谓“喜酒”端华一直不曾动过。他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个,于是他伸手一指柜子上头。“颜兄还请帮忙拿一下罢……我这手,”他苦笑起来,“不方便。”
颜钧转身去拎了酒坛子过来。他闻了一下。
“酒不错。”
端华沉闷地笑了。
“那是你妹妹和妹婿的喜酒。”他顿了顿,“你有了外甥了。知道么?”
颜钧微笑了。“我知道。”他把酒倾在盏子里,然后端起来一口就喝下去,他对着端华照了照杯底。“你不用陪我喝了。想必这酒,你也喝不下去。”
端华扶着案沿的手顿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脸,两道剑眉拧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缓慢地问。
颜钧了然地笑了笑。他曲起双膝,将胳膊肘搭在上面,然后双手交握起来。“我明白,这酒对你来说,不是喜酒。”
“你……”
“我什么都看出来了。端华,”颜钧笑着,可笑容多少带点同情和悲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可之后……算了,我也不是傻子,因为事情涉及到家妹,我观察多少就细致了些,时日长了……我总该知道点什么了。”
端华盯着他,直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整个人才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下来。
“你都知道了……好罢,”他垂头,悲伤地笑着,低声道,“知道了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过去了……我也顶多就是在这里自作多情地悲伤罢了,一步走错,步步皆是错,我虽然不后悔……可是,可是,”他抬起袖子想擦眼睛,可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我实在是不能释怀……”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么。”颜钧淡淡道。
“我是没有告诉给——”端华突然打住了话头,他一个敏捷地翻身坐起来,一只手横过案去抓住了颜钧的衣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怎么会——”他想问颜钧为何会如此好心来帮他们解这个难以解开的结,因为颜月筝毕竟是他妹妹,他颜钧再是开明再是高尚,又怎会不为自己妹妹着想?
颜钧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皱眉。“你先别忙着激动。自从行走江湖以来,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话——这话我方才对李琅琊说过了。有些事情,不自己先放下,豁出去问个清楚明白,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也许你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就好比说我,”他感到端华的手慢慢松开了,“如果我不冷静下来思索这件事,不豁出去放弃我以前所有的观点,恐怕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叛国投敌——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稀罕。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所以……虽然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该谢你的。”
“可……那是你妹妹……”
颜钧苦笑一声。“端华,你多少也了解我一些罢?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人生在世,谁能说自己不是个俗人,谁能说自己没有私心?我只不过是希望你们各自求个释然罢了——在我看来,”他停顿了片刻,多少带着点小心瞥了端华一眼,“你和他——把所有话说开,求个心安平静罢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想回到你们以前那种程度,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才能放心说这些。毕竟那是家妹,我做兄长的怎么可能去离间她和她丈夫呢?”
他这一番话可都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虽然“不可能”那三个字带给他的悲伤和痛楚是非常的,可皇甫端华反而清醒了许多。他多久没听过这种实话了?太多的隐瞒、猜疑与欺骗,给人身心的创伤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治愈的。
“……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么?”
尽管长安城还没有从战争的重创中完全复苏,可是她毕竟获得了新生,春节将近,节日的气氛还是日渐浓郁了起来。加上前线郭子仪捷报频传,人心回归渐而稳固,李亨大约也是为了安抚百姓情绪,着旧日风俗,下令宫中开始准备,正月十五长安城西市仍然有旧日的花灯会。李琅琊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正在一本本地翻着折子,连日的疲倦和精神重压纠缠着他,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是在胸口蔓延了开去。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那时候他和皇甫端华还青春年少,哪一年长安城热闹非凡的花灯会他们不曾去看过?哪一年不是他猜灯谜拔得头筹?哪一年不是年少的端华神采飞扬地替他拿那些奖品?
想着想着眼前的字迹就变得越发模糊,李琅琊扔下笔,也不管溅了一袖子的墨汁,急惶地用手去揉着酸痛的眼睛。
他想起了颜钧说的代价。凭良心说,自从他任监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亲身去见证过前线战况,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皇甫端华做了些什么,对他来说还是隔着烟雾似的渺茫而虚幻。李琅琊暗下决心,一定得挑个日子去全部问个清楚。
否则,他害怕自己追悔莫及。
正月十五之后,那场要命的宴请还在等着他,他真的不知道,那之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问那些问题。
腊月二十八这一日,长安城又是大雪纷飞。
第 89 章
(八十九)
当李琅琊听下人说波斯商人安碧城求见的时候,他几乎要有了泫然欲泣的冲动。他的确不曾想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皇甫端华回来了,安碧城也回来了。他以前做梦也不能料到,当年关系如此要好的三个人,如今居然以这种方式在长安城重新聚头。他想起了安碧城当年的话“我等你们一起回到长安”,如今且不论是谁等谁,在这乱世中,人情冷暖全凭天造,在经历了如此浩劫后当年友人还能重新相聚,恐怕也是大幸了罢?可是他还是觉得悲哀,当年他们以何等身份地位分离,如今又以何等身份地位聚首?
李琅琊几乎不敢想下去。他匆匆派人请了安碧城进来。
安碧城一身衣饰比起当年不知朴素多少,手上执着扇子的习惯倒依旧没变,那双波光流动的碧绿眼睛如今也少了几分狡黠,多了几分深冷,看来在战乱中,他也不能独善其身。尤其作为异国之人,恐怕受到的伤害反而更大一些。
“李大人……草民安碧城有礼了。”
李琅琊眉峰一颤。如今连安碧城也如此称呼他了。他觉得悲哀,可他明白,这怨不得安碧城,自己心狠手辣的声名在外,长久不与自己来往的安碧城哪里摸得清深浅?原来那种无拘无束的友谊,必须要在歌舞升平的盛世才能维持下去。
可到头来想想,安碧城在如今还愿意见自己,是不是表明他其实还不曾忘记旧日情谊?
“碧城……你也这么叫我?”
安碧城挑了挑眉,到底也曾经是至情至性之人,那种冷硬的伪装很快就自他脸上消解了大半。两人立在厅上无言地对望了片刻。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只听闻那颤悠悠的语气拨动着厅间寒冷的穿堂风。
“你过得……还好罢……”
“我?实在不怎么样。”安碧城吹着茶水摇头道,这么说着他抬起头瞧了瞧李琅琊,“怎么,你呢?”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李琅琊的装扮,“怎么,你要出门?”此语一毕,安碧城那种敏锐的商人目光和对对方多年的了解,让他立刻捕捉到了李琅琊一瞬间躲闪的神色。
安碧城在心中暗暗叹息,自己恐怕是说错话了。虽然他不知道李琅琊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以他了解李琅琊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李琅琊轻易逃避,除非是——安碧城太长时间不曾回过长安城了,他不了解这二人之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离开长安之前,李琅琊与皇甫端华之间的裂痕已然开始不可弥补,在他离开之后,安碧城断断续续听见许多风言风语,包括皇甫端华的投敌叛国,带领着叛军大破官军,兵败投降被擒;还有他感受最深的,便是经李琅琊手实行的一项又一项政策。安碧城其实很想告诉他,李琅琊那些政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