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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噤声。别吵醒了府中上下!”李琅琊强撑道,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眼前的迷雾逐渐扩大,似乎还能听到端华无情的言语和急促远去的马蹄声,总之,在他软软倒下去之前,耳中最后听闻的便是小鸳慌张的呼唤声。
第 15 章
(十五)
酉时已过,夕阳慢慢没入长安城飞斜走峭的画栋佛塔之下,整个城内成了一片血浸似的颜色,佛塔之内传来静谧悠远的钟声,似乎此时,也只有它心自生净,完全不被战事的突起干扰。
年轻的王府世子静静立于佛像前,庙堂静谧,香烟缭绕。贵公子黑而长的发泻在背后,均匀铺开一地,宛如妙画。夕阳的光泽柔和地流进来,给那着白衣的单薄人影打上一层略微混厚的光,这教那人影看上去多少有了些生气,不复那么单薄得可怕。
狭长眼睑从容地一直合拢,李琅琊寒玉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神情,末了他缓缓撩起衣摆,就那么跪了下去,佛像面容隐忍悲戚,只因世间所有的苦难恶行,佛主皆感同身受,沉重的铜香炉里三根细而长的香柱一节节地灰下去,掉落在积满香灰的瓮中,室内烟气弥漫,宛若成空。贵公子身形不动,双手合十,仿佛与这一室清烟交融成势。
皇甫端华跨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他站住了,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但不知怎的,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仿佛觉察到什么,那礼佛的贵公子睁开双目,不疾不徐地回头。端华很难说清李琅琊在看到自己那一瞬是何等表情,兴许是瞬息万变,兴许是没有任何神情。
“——你来了。”
“是。”他握了剑柄,身形微错。
“出佛堂再说罢,莫要对佛祖不敬。”李琅琊优雅而虚弱地起身跨出门。两人来到佛堂外的围栏前,向下俯瞰。黄昏寒风习习,群鸟掠高空,归巢而去。
“我……我来辞行。”那戎装的青年说。
李琅琊瞥他一眼。“唔。”他应道,甚是随性,仿佛预料之中的事得偿了似的,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
夕阳晚风。寒鸦掠晚天。
李琅琊笑了笑。“何时出发?”
“就在今晚。”
“恩。没有时间了。”
“我……”李琅琊欲言又止,“愿你百战百胜。”
“琅琊……我不……”话说一半,端华猛然煞住,往后退了半步。
李琅琊安静地转过身。“没有什么要说的,端华。你只管去便好。”他的发丝在晚风中柔软舞动,发梢都溶进了夕阳的光泽里,凝血一般凄美。“你……”
端华略显冲动地伸手,想拉住他。恰在此时,怀中啪地掉下一物,李琅琊淡然看去,小小的鹅黄色香绣囊,一见即知是女子之物。端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明显僵了,他弯下腰去想拾那香囊,却最终收回手来。“不要也罢。”他并未去看李琅琊,只是这么说道。
李琅琊摇一摇头,轻巧地弯下身子把那物拾起托在掌心。“你不该。定是哪家女子送你的,人家是一片真心,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也不好这么糟蹋。”
端华皱皱眉。那日他回长安城,一位女子塞给他的,他甚至忘记了她唤什么名。这样的物件他多的是,只是那日一时去的急了,又不好当面驳人面子,只道放进怀里收了起来,却忘记丢下。
“你啊……”李琅琊笑道,“总是处处留情,却也不知会不会伤了人心。”
端华骤然一愣。李琅琊转身下那台阶,夕阳晚风中,他的声音悠悠传来,仿佛很随意的一句:
“你啊,多情……却无心……”
端华全身骤然僵硬。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素白的影子缓步下了楼梯,身后还传来绵长的钟声,伴着醺然的烟气,在一片血色余辉中荡漾着。
多情,却无心……
你真是这么认为的……琅琊?
罢了!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伤他,再离去。端华伸手狠狠按在那木制栏杆上,直到那个单薄的人影看不见了,方把手拿起,那栏杆上五道深深的指痕。年轻的将军骤然一甩那几乎要与夕阳融为一色的长发,撩起战袍,几乎是冲下佛塔,头也不回地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李琅琊慢慢地走着,终于扶住墙止了步。周围有些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苍白胜雪的脸色。
端华……我岂会不知你心意。你我相交多年,我怎会为你那晚区区几句话就迷了心智?可你既然如此认为,只有伤我才能让我不再记挂你,我做给你看便是,只道你能安心向战。英雄哪能无泪,但却不应为我而流。
第 16 章
(十六)
夜风徂来,帐外旌旗凛冽,寒夜扰人,但军营中一片安谧,只有几队间或巡逻的兵卒来来去去,总的道来,这行营还是极有秩序的。
皇甫端华独坐帐外,膝头搁着凌虹,他着手抚摸着那剑身,那剑鞘在夜风中这么一陈,尤其的寒气逼人,可他却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来来回回地抚过那花纹,目光一直投向天际未曾收回。
“睡不着?”
端华悚然一惊,那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习惯性地一抽紧,抬头却看到颜钧站在自己身边。
“抱歉,颜将军。”
“哪里。”颜钧笑了笑,他看清了端华方才的那个动作,于是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来。“不愧是金吾卫中郎将,应变确实是一流的。”
“过奖了。”端华往右侧挪了挪,示意对方坐下。“颜将军,——恕在下唐突,这大军行进已经半月,眼看就要交手,元帅为何不下令渡前面这条河?”
颜钧看他一眼。“皇甫将军,渡了河,可就没有退路了。”
端华目光一凛。“……在下明白了……”他低声道,“前方叛军行进如何,至今还未打探清楚……”
颜钧点点头道:“封常清元帅经验丰富,不会出错。”
“经验确是丰富,只怕——”端华说到这里猛然顿住,然后低了头,去看那佩剑,而不再继续。
颜钧颇有几分吃惊地着了他这半句话,但念头一动,立刻明白了这年轻的红发武官在想些什么。“……是,皇甫将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没有多少胜算?”
“在下并非此意。”端华此刻的神色已经恢复到敛然无波,淡淡道。
“说明了并不妨事。”颜钧眯起眼睛,抬了头,苍穹里一轮孤影残月,格外凄凉。“其实把话说明了,你我,包括元帅,都看得很清楚……那安禄山多少年屯军领地,厉兵秣马,我们这一路走来招兵买马的军队,经验匮乏,行动失和,哪里能敌得了他?”
“将军何必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军师出正义,何来战败一说?”端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慢慢把剑拔出鞘,借着月光仔细检查那刃口。颜钧不易察觉地挽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分辨意义的微笑。的确,皇甫端华——这个人,要么就是头脑简单,要么,就是聪慧与圆滑的程度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称,完全超过了自己的猜测。
“说得也是……”
颜钧仔细地打量了端华片刻。初次见他,一头随意飘舞的红发,张扬不羁,而今,却被他以一个看似随性但很仔细的模样盘起来,绕一个单髻被一支金簪盘在头顶,却还是从中拖下两尺来长搭在肩头胸前。月虽残,但月华仍旧似水,这年轻人的面孔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幽光,美若冠玉,却无一丝表情,仿佛此刻他眼中只有手中那把剑。颜钧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看着端华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刃口上过了一下,一丝血痕渗出,血液的味道却消散在这夜间凛冽的寒气中了。端华把手指靠近唇边,吮了一下止住血。仿佛因了证实凌虹依然锋利一般,他露出一个仿佛得偿似的、疲惫不堪而满足的微笑。
“在下回去休息了。颜将军,恕我失礼了。”
“皇甫将军请便。”颜钧颔首,“我还要坐上片刻。”
端华也不再多说,转身掀开帘帐走开去,走了两步又踱了回来,居然露出一个带点孩子气的笑容:“颜将军,可记得你说过,等打了胜仗回长安,你请我喝酒的?”
“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颜钧笑道。
“那就好!我等着!”端华扬了扬手,转身消失在帘帐后面。
颜钧把目光收回来,又望了望天。
“要打出胜仗,怕是……”
第 17 章
(十七)
自那日之后,安碧城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薛王府的九世子。
安碧城并非不识情识趣之人,既然友人避而不见,就自然有理由。于是索性他也不去打扰,但心中多少还是悬着那么一点不安的。自战争开始以来,长安城的每况愈下是人所共见的,单就安碧城的水精阁来说,收入已然是下降了不少,皇亲贵胄人家,似乎还不至于被这战事吓昏了头,但却也表现出了几代都没有过的谨慎,类若金玉古玩之类的东西,他们是断不肯在这上面多花许多银子了,仿佛要把积累的财富都留着在战事中保底一般。
因此,这平素有些精灵古怪、爱促狭别人的波斯商人,现今居然也对来水精阁的客人态度殷勤许多,并且,要价也公道许多。
——只道是而今人都不那么大方好骗了。安碧城在心中冷笑,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和心中相符的表情来,那碧绿的眼珠中隐隐约约聚起一丝嘲讽。但只是一瞬,立刻又敛了去,换成那端正的商人式殷勤笑容,送一位买主出门。
打发走了人,安碧城站在店门口,随意向街上望了望,依然行人良多,仿佛和多少年前一样。安碧城一阵恍惚,刚要回去,就看见李琅琊从街那头独自走过来。
他走得颇为缓慢,安碧城皱起眉头细细审视了他片刻,心下疑惑。李琅琊披着外氅,里面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穿了件深红的锦衣,贵气而不多见,这让安碧城觉得颇怪。李琅琊双手笼在袖子里,身边并没有带随从,只是一个人走着,安碧城发觉,薛王府清闲世子以前那种漫步长安花灯街头,上元寻常巷陌的闲散步伐不见了。此刻的李琅琊,腰背挺得笔直,但面色苍白,没有任何神情。
安碧城见他那样,心中焦虑,但又不好打扰——也许李琅琊并不想与他说话。可就在他要转身进去的当口,李琅琊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的视线狠狠撞到一起。李琅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抱歉、疲惫而了然的微笑。
“碧城。”
“啊,是……”安碧城居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你?”
李琅琊摇摇头,居然带着颇无奈的意思。
“进去再说吧,世子?”
“不了,我这准备回去呢。”李琅琊摆摆手,推了推镜片,“你在奇怪我为何这身打扮?”
安碧城总算恢复了一点平日里的调侃样子来。“和你不配。”他笑嘻嘻道,“你素来只爱穿白或是浅灰,那个才适合你。”
李琅琊微微一笑。“可我现在怎好身着白衣立于朝堂之上?”
安碧城一惊,手中折扇差点啪一声落地。“什么——?”金发的胡人青年眼睛几乎睁圆了,“你——”
“——做官。”李琅琊仿佛早就预料到安碧城会有如此反应,表现得不急不徐。
安碧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李琅琊素来性格懒散,任谁都知道,这薛王府九世子的脑袋里也只会有一些怪谈奇遇之类的东西,而且依着李琅琊那几乎可以说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又怎肯居于朝堂为官?安碧城明白那是对他怎样的一种束缚,可如今……
“怎么,”李琅琊幽幽道,“碧城,你是否觉得我并无为官之才?”
安碧城眯起眼睛,语气谨慎,却诚恳。“并非如此。我只觉得你——并非无为官之才,而是无为官之心。”
李琅琊笑了。“难得你如此看我。想来我多年几乎是闲居在家,银子花了不少,却没做出多少有用之事……我虽无为官之心,但自小,经史韬略,为官之道,虽则没有亲历,更谈不上婉转自如,却是看了不少。而今,”他垂下眼去,语气平宁,“国家危难,朝堂之上,可用之臣稀缺,我虽无以成大事,可至少……也能出些绵薄之力。”
安碧城无言以对。这长安城,的确是安平得太久了,久得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居安思危,忘记了什么叫做以国为重,只是,当战事一起,好男儿之志,是无法被掩去的。安碧城发觉,自己以前竟是又一次看错了好友——端华,那是一回。以前他认为,那个家伙自是像李琅琊笑时所说,生活里写满了声色犬马,但后来,他竟然毅然决然地殿上请命,头也不回地奔赴战场。而今,安碧城又发现,李琅琊并非一事无成的闲散贵族,这年轻而单薄的青年,看似懒散,其实,却坚韧如竹,风骨傲然。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