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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罢!”李亨突然厉声断喝,“下去!如卿所说,朕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不会反悔!”
李琅琊咬牙磕头,他知道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嘴角也在一直颤抖。强自忍着那些太过强烈的情绪,他转身退了出去。
殿外风雨潇潇。
赵仪然其实一直都等在殿外,见李琅琊出来他立刻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
李琅琊点头,低声道:“成了。你和八重将军都可放心。”
赵仪然点了点头,可神色之间似乎还带着一点困惑,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李琅琊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却是只字不提。
“你……”赵仪然猛地回过头去,却立刻对上了李琅琊一双眼睛。那双漆黑的凤目平静无波,就像最幽深的潭水一般,倒映千情万怨却没有一丝涟漪。赵仪然突然就哽咽住了,在长久的同僚生涯中他已经和李琅琊形成一种极端的默契,这种默契一下子就让他明白了李琅琊心中所想。
“陛下肯定会答应你让你隐退江南……”
李琅琊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缓步走到殿角,一只手扶在白玉栏杆上,想下面空阔的殿前广场上望去。斜阳尽染宫阙重楼,连带着李琅琊眼角微微苍凉的笑意也一并染上了华彩。用手撩开了额前的一缕发丝,李琅琊低低笑着,叹了一口气,声音渺若烟尘。
“不……”他望着赵仪然,“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觉得以我做过的那些事来看……”李琅琊的声音逐渐低微下去,“……我还有可能全身而退么……”
赵仪然急赶几步走上前,一把拽住李琅琊衣袖。他明白李琅琊说的没错,为人臣者,自当忠心耿耿效忠帝王匡扶江山基业,若是露出丝毫不臣之心,以帝王人臣之道来看,便是罪无可恕。李琅琊明白,赵仪然明白,为人臣者心中其实都明白。李琅琊神色之间凄然毫不掩饰,他只是望着挚友,什么都不说了。赵仪然的嘴角有些发抖,没错,李琅琊所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担心过,不是没想过,可是这话真由李琅琊之口说出来,他还是感到莫名地痛楚。人生知交,到底有几人能相留?
“别说这种丧气话!”赵仪然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皇甫端华要如何——”
李琅琊一摆手止住了赵仪然的话。
“端华……那个家伙,他还是和好多年前一样单纯啊……我说什么他都相信,我说辞了官去江南会他,他居然……他居然也就这么傻傻地相信了……我……我……”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迫人心头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李琅琊才低声接上了下半句话:
“……我罪无可恕……陛下他可能放过我的家眷,可是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我的……”
与此同时赵仪然下意识地举起手,似乎不想让李琅琊说出那些话,可是已经晚了。
“只要他平安……只要端华他能够平安……”李琅琊露出安静的微笑,“只要他能无事,这就够了……够了。李琅琊此生别无他求。”
他们交谈的时候,四周的夜色迅速笼罩下来,殿前很快就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郁色云雾,男人之间的谈话声越来越低沉,李琅琊的侧脸在渐渐暗淡的光线中也越发模糊。以至于赵仪然最后只听见他低沉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端华……”
(未完待续)
第 98 章
(九十八)
就好比一些事情他永远不会允许别人告知端华一样,还有另外一些事情,李琅琊也是不知道的。就在他与赵仪然谈话的时候,在那经历了战火而破败的府邸里,皇甫端华和颜钧对面而坐,两个人脸上的神色各有忧愁,却又出奇地一致。
颜钧几次看端华,却欲言又止。端华沉默地拿起桌上的酒坛,往盏子里倒着酒。
“你到底……”
端华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颜钧再低声一些。
“朝廷批文下来了。说是要把我发配江州。”他低声道。
颜钧微微敛下眼睛,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来道:“什么时候?”
端华叹了一口气。“也许就这月余之内罢。”
“你……”颜钧狐疑地打量端华深刻的侧脸。这段时间他一直都留在长安城内不曾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抓捕他的风声也渐渐松了下来。颜钧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他是要看到妹妹平安地离开长安城,最终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尽管身为颜家的顶梁柱,颜钧是一直盼着自家满门忠良能够得到平反的。不过他现在也没有空闲来思考这些了,在战事中他和皇甫端华好歹也是有着深厚交情,所以还是偶尔来看他一下。
颜钧一直在纳闷这软禁防卫之松懈。他把疑惑与端华说了,端华听罢只是露齿一笑。
“大概是他明白我不会逃走罢。”
颜钧一时没明白端华话中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道:“那你这是——”
今日他一进来就被端华告知,他等了颜钧许久。正好有事情要商量。
颜钧此话一说出口,端华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他踟蹰着,斟酌着措辞。片刻之后却还是只能沉沉一叹。
“唉……”他说着抬起眼睛,“我明白,自从皇上下了那个发配令之后,琅琊他……他是真的信了……”他苦笑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大约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罢……”
颜钧脸上微微变色,他坐直了身子,盯住端华。
“你什么意思?”
端华苦笑着,一对剑眉紧紧敛着,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闪闪发亮。
“颜兄,你是真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当今天子,他——他怎么可能放过我?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安抚罢了……”
颜钧定定地看着他。
“叛将。”两个无限沉重的字从皇甫端华口中念出,他撩开额前垂下的深红色发丝,幽深的眼睛里什么都倒映不出来,“我是叛将。”
什么都无需多说了。颜钧一向聪明睿智,可是开始居然不曾反应过来,当下给端华一语点破,立刻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他感觉一口气就这么哽咽在嗓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更何况,如今什么安慰的话都成了多余。
“琅琊……哈哈哈……”端华举手掩住脸,肩膀微微抖动,“他还是和好多年前一样单纯,果然我没看错,他真的是不适合这官场……就算他再会勾心斗角,他也始终是良心不安的啊……呵呵,天子许下的这种承诺他也会信……他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李琅琊……”
颜钧无言以对。
帝王可以赦免一切人。唯独是不忠之臣,罪无可恕。
颜钧从来都不曾料到皇甫端华这个人居然把事情看得如此之透彻。也许是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浩劫,皇甫端华彻底从轻狂少年长成了明事理懂进退的男人。现在的他,思考问题再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侥幸心理。
“我没有退路了,”端华摇头,“自从我降燕以来,我就知道我彻底的没了退路。当时不过有那么一个念想,总想着回来再见他一面,只要见一面,其他什么都好……”他的声音渐渐放低,“可是真的见到了,又觉得不满足……人啊,真是说不清。”他苦笑连连地扶着额,似乎看破了一切却又不能释怀。
“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安……看他现在娶妻生子,过得平稳安定就好。我已经不想争什么了,”他抬头看着颜钧,“我知道,令妹不容易。我身为男子,又怎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来?”
“……你叫我来做什么?我能做点什么?”颜钧尖锐地问。
端华猛地抬头。
“颜兄,我找你,是因为我不想认命,就算他下定决心要我死,我也总该搏上一搏。反正已经身败名裂,何苦任人宰割呢?”
他的语气更加尖锐。颜钧突然打了个冷战,然后沉思起来。“你要我帮忙——”
“颜兄,凭你的本事,应该早就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了罢。”
颜钧沉思着,外面暗色的天光一点一点地压下来。渐渐浸染了整间屋子。屋中声音熹微,片刻之后不知是谁挑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从外面窗纸看过去,晕黄的灯光在上面影影绰绰,好似在努力支撑着最后一点光辉。黑暗的天色阴云四合,然后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他们说的话,很快就被雨水和冷风给散得干干净净了。只是最后颜钧离开的时候,端华低沉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别把我的事情告诉琅琊……”
颜钧咬牙点头,然后悄悄地离去。
之后一连几日都平安无事。皇甫端华发配的时日也渐渐临近。可能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保住端华,李琅琊再也不到他这里来了。端华心下明白,酸楚欣慰中间还有一点释然。他已然看清自己要走的是如何艰难的路。
对于皇甫端华来说,他此刻觉得自己最对不住的,是金吾卫的兄弟们。
日子很快地流逝过去,端华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直到那天终于有人来提他去刑部。站在刑部大堂上,他只是低头听判,一语不发。接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说出了那句谢主隆恩。其实他知道,对于叛将来说,天下人是会觉得量刑过轻了,发配江州,等于是变相的赦免。
“发配江州?啧啧,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可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是发配江州,是去赴死。
端华抿嘴微笑着,他在差人的带领下走出刑部的时候,长安城冬日晴朗,上空万里无云。
当日晚上他就出了长安城。晴朗夜晚,苍穹茫阔,一眼望去有无数星辰闪烁不定,端华走出长安城高耸的城门,终于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见到李琅琊一面他还是失望的。不过这些失望与释怀比起来,还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寒冷的夜风掀动他的衣摆,年轻的武将站在洒满天地的星辉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的城门。双腕间的镣铐冰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望向前面夜色中延伸出去的官道。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官道不远处有人策马而来,马蹄声不急不缓,很快就到了他面前。
他愣住了,李琅琊一身白衣,就骑在马上,微微低头看着他。
“我来送送你。”李琅琊开口,声音再也平静不过,又极其低沉,几乎给风吹得飘忽起来。
押送的官差级别不低,认得当朝丞相,立刻识相地后退开,低头行礼。李琅琊微笑道:“这是我一个故人……我来送一程而已。只说几句话便走,绝不难为各位。”他说罢此话,领头的一挥手,招呼手下退开数丈。
李琅琊跳下马来,走到皇甫端华面前。
灿烂的星辉铺满了官道和旷野。夜风挽起李琅琊额前的发丝,将它们吹起来融进了夜色。端华轻轻咳嗽了一声,还是微微低下头,他眼底本来有无限温柔,却在低头中隐去了,重新变得一片幽深。似乎是嫌站得不够近,李琅琊又走上前一步。端华几乎可以嗅到他身上清淡的气息,这让他鼻尖一酸差点就涌上泪水。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两人彼此怀着无限凄苦的别情和奔涌的心思,默默无言。
谁也不知道彼此间隐瞒的事情。二人都在心中暗暗苦笑,尽管已经吃尽了隐瞒带来的苦头,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忍不住想把那些东西藏起来,免得伤害到对方。只不过在天意皇权面前,似乎什么努力都是苍白无力的。
如果这是最后一回见面……
“端华,我只说一句话……人无可能一生顺遂,无人,亦无事。”
李琅琊说着话,突然伸手抚上端华冰凉的侧脸。无数的星辉跌落进他的眼底,他用那双深黑美丽的凤眼望了端华片刻,突然就落下泪来。
他颤抖着把手从端华脸旁移开,一手冷冰冰的潮湿。
“端华……”他带着微微的鼻音道,“你哭什么啊……我说的话你明白么?若是明白,我就走了……你一路珍重……”他说着突然抽身就走,端华本来想要伸手去握住李琅琊在自己脸侧的手,哪知差了一步,仅仅握到满手心的虚无。直到李琅琊转身打马而去,皇甫端华还愣愣地立在那里。
若非李琅琊出言提醒,他并不知道自己也落泪了。
夜色愈加深沉。
(未完待续)
第 99 章
(九十九)
宫阙深深,没有尽头的黑暗一直延伸到回廊深处,两侧一盏盏排列开的油灯在昏暗里闪烁着冷漠的光晕。年轻的君王就立在窗边,白皙的手指搭在窗沿上,他冷淡地听着臣子的汇报,半天一言不发。手下唯唯诺诺想要抬起头窥视皇帝的神色以便揣测圣意,可是始终只能看到皇帝模糊的侧脸。
“得了。”李亨终于开口,苍白的脸在深沉的暗影下格外憔悴又格外冷漠,“莫要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