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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独自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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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信誓旦旦,容若的钿盒,她的宫砂,无声的提出了保证:她的心是他的,身子,也为他而保留……
  五天!她不知道,这一去,是生离,还是死别了,她要把这五天当一生来过!
  她为他吹箫鼓琴;她陪他浅斟低酌,她伴他吟风步月,她与他摘花斗草……
  她要把这一生的美,在这短短时日中,化成绝艳,镂到他的心头。
  然后,她可以活着,像燕子楼中的盼盼,不着痕迹的活着;埋葬了心,无喜无悲,无嗔无怨的活下去。
  唯有“容若”两个字,能触动她心底那根弦。
  “蓉姊姊!瞧!三嫂子给你捎东西来了!”
  玉格格兴冲冲的,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包袱。
  包袱中,有吃食,有衣物,还有一部《花间集》。
  她心中一动;锡三奶奶不识字,怎会给她捎《花间集》?她不动声色,赏了小太监,只和玉格格闲话。
   。 想看书来

今夜玉清眠不眠?(2)
直待夜阑人静,她才敢翻那部书。
  是一部《花间集》,只多了一本薄册,朱丝阑的字行中,是她最熟悉的褚河南书法。工工整整,抄的是词;以她之博学,却从未读过的词,没有署名……不用署名……
  她一阕一阕的读着:
  #浣溪沙
  五字诗中目乍成,尽教残福折书生,手授裙带那时情。
  别后心期如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重头,摘花销恨旧风流。
  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苍藓径空留,两眉何处月如钩。
  #红窗月
  燕归花谢,早因循过了清明,是一般心事,两样愁情,犹记回廊影里誓生生。
  金钗钿盒当时赠,历历春星,道休孤密约,鉴取深盟,语罢一丝清露湿银屏。
  “休孤密约,鉴取深盟……”
  她然然地咀嚼着,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怎知,密约、深盟,全成虚话?
  词中,流露着容若心境的起伏,写他重圆的希望:
  #减字木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写着他的思忆:
  #菩萨蛮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写着他的惆怅:
  #蝶恋花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惆怅玉颜成间阻,何事东风,不做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
  她读着,一阕又一阕,最后的一页,是一阕“采桑子”: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自词稿中抬起头,桌上的残烛,蜡泪盈寸,窗外,晨星寥落,天,快亮了。
  “今夜玉清眠不眠?”
  她幽幽地念着这个沉沉压在心上的句子,把词稿郑重收好,站起身,只觉眼前一阵昏黑,颓然倒下……
  容若照着往例,到徐健庵先生家里听讲经书,并报告“通志堂经解”的进度;这一新开雕的版本,已决定以此命名了。
  才进门,就觉得气氛大不如常,一位同年见到他,拉到一边,悄声道:
  “容若,来得正好。你听说了没有?徐座主出事了。”
  “什么?”
  他大惊,变了颜色。
  “是给事中杨雍建上的奏章,为的是壬子乡试,副榜遗取汉军卷子,劾了个疏误。皇上下令严办,徐座主无以自解,决定南归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深自悔愧,一心牵挂佩蓉,竟不知出了这等大事。
  “也是这两天的事。徐座主不想惊动大家,也不想白费心去奔走,已决定把京里的事料理完就动身……”
  正说话间,只见徐健庵出厅来了,神色倒也平静,容若不由佩服;所谓读书养气,就是如此吧?
  徐健庵以寻常的语气话别:
  “你们大约也都知道了,这个案子,疏误,是事实,杨大人所劾,并非枉曲,你们不可因此芥蒂。只是,怕要耽误各位功课了,于心不安。”
  顿了一下,问容若:
  “‘通志堂经解’进度怎样?”
  容若敛手答:
  “都照着预订的进度完成;大概三年内,可以完工。”
  “校勘特别留意!能把这部书刻成,嘉惠后学,功德不小。我这一走,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
  又转向其他门生:
   。。

今夜玉清眠不眠?(3)
“虽是容若首倡此识,并捐赀开雕,也靠大家同心襄助。我走后,也别因此就散了,常在一起切磋才好。”
  周旋闲话了一回,此时,惋叹、慰藉,都似乎失了意义,容若便不再开口,任同年去话别。
  人渐散去,天色亦向晚了,他才趋前。徐健庵执着他的手,这才露出真情;容若原是他最爱重的弟子。叹道:
  “师弟一场!他们要送,我拦住了,你,不同。后天,有几位江南的朋友,给我送行,都是江南一时俊彦,我给你们引见一下,以后,也好来往。”
  他顿了一下:
  “这几位,都有才有学,对你日后学业,一定有所助益。只是,落拓名士,不拘礼法,人人一副‘青白眼’,如何相交,就看你了。”
  “不知道是那几位?”
  “哦,姜西溟、严荪友、朱竹垞……这些名字,该听过吧?”
  听过!容若一时悲喜交集;这些,都是佩蓉曾受教过的。在心理上,他立时产生了强烈的倾慕。
  送行宴,他没有带什么程仪,带的是四首七律。
  “虽说是秀才人情纸一张,比什么都贵重!”
  徐健庵把诗看完,递给严荪友:
  “你看看,这可是西溟口中‘满洲统袴子弟’所能至?”
  严荪友一笑,说:
  “我来念吧,省得传来传去!”
  便朗诵起来:
  “江枫千里送浮飔,玉佩朝天此暂辞,###承杯频自覆,青林系马试教骑。
  朝端事业留他日,天下文章重往时,闻道至尊还侧席,柏梁高宴待题诗,”
  点头笑向徐健庵:
  “不日起复,已然预言。”
  姜西溟不置可否。严荪友往下念:
  “玉殿西头落暗飔,回波宁作望恩辞?蛾眉自是从相妒,骏骨由来岂任骑?……”
  西溟忽然嗔目:
  “好!好个‘骏骨由来岂任骑”!冲着这一句,我浮一大白!”
  回头指容若:
  “你陪我!”
  “是!敬遵台命!西溟先生,晚生先干为敬!”
  容若庄容干了杯,西溟也干了,却叱道:
  “别跟我闹虚套!我最厌这个,你跟健庵,有师生关系,还说个礼不可废。跟我、跟荪友,从哪论辈份?我先生,你晚生,也没错,我可比你大了一倍也不止。你要依我,咱们平辈论交,你喊我西溟,喊也荪友,我交你这个朋友。要不依我,我也不敢高攀你贵胄公子!”
  荪友笑道:
  “还没吃酒,就醉了!”
  又转面向容若说:
  “容若,我告诉你,西溟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看不起的人,喊他‘爷爷’,他还嫌污了他的耳。他看上的,是亲孙子,都能拉了平辈论交,你就依他,别管那些俗礼。”
  西溟大呼:
  “着呀!礼岂为吾辈设?怎么样?交是不交?”
  容若一拱手:
  “西溟!荪友!小弟从命!”
  西溟高兴了,便高谈阔论,月旦人物,品评文章,词锋犀利,舍容若大感心折。比之日常所见,尤其父亲往来的那一般以阿谀吹捧为能事,巧言、令色、足恭集于一身的庸碌之辈,西溟不折节、不迎奉的傲骨,更令人敬爱。
  一席送行酒,竟没有半点离愁别苦,直饮到夜阑才散。西溟拉着他的手,说:
  “可惜,竹垞今天有事不能来,改天,我邀他去看你!”
  这些落魄京师的江南文士,对这一位满洲贵胄公子,由衷的倾心结交,他们喜欢他不雕琢、不矫饰的真性情,爱他的才,也欣佩他治学的勤谨。一向目无余子,对满人有“不学无术”成见的这些名士,终于在容若身上,看出了满人不可忽视的潜力。
  连一向自负词坛泰斗的朱竹垞,也惊讶于容若在填词一道上的成就。叹道:
  “简直是直追后主,并驾小山!”
  姜西顷欣然点头:
  “家世,也和晏小山差不离了。当世论起词来,竹垞、其年算一代宗匠,其年走的是辛稼轩一路,竹垞近姜白石、张玉田。其他人,大抵也多宗南宋,容若,倒归向北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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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玉清眠不眠?(4)
竹垞道:
  “我们在南方,竟不知北方有这样一位词家,成日家自吹自擂的,可不成了井底蛙!”
  “竹垞,话也不是这么说,依我公论吧,你和其年,阅历、学力,不是容若能及的。但才情,尤其感情深挚,出于肺腑,自然流露,是容若特有,别人学也学不来的。情深而不滥,词丽而不艳,真是难得!”
  严荪友自有他的见解。
  容若含笑聆教,拱手道:
  “这是诸公厚爱,不免偏袒。”
  西溟笑道:
  “便偏袒,你以为是容易的?所谓一字之褒,荣于华衮,荪友的金口,可不为等闲人开!”
  竹垞吟着一阕”鹊桥仙”:
  “乞巧楼空,影娥池冷,说着凄凉无算。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余缝绽。
  莲粉飘红,菱花掩碧,瘦了当初一半,今生钿盒表予心,祝天上人间相见。”
  顿一下,道:
  “题的是‘七夕’,咏的分明不是牛女,可是有本事的?”
  容若神色一黯,叹道:
  “自然是有,只是……不说也罢!”
  西溟一瞋目,就要开口,荪友拉住,以目示意,附耳道:
  “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虽说一见如故,交谊到底不深,不可莽撞!”
  竹垞把词集来回翻了几遍,道:
  “容若,看来你一片心,只为一个人,我猜,猜错了,别在意;”
  压低了声音,道:
  “可是入宫了?”
  容若未答,西溟问:
  “何以见得?”
  竹垞道:
  “因我也算词客,对隐微处特别仔细。像:飞琼、蓝桥乞桨典中隐喻的云英;天上、人间,岂不都指着宫里,只怕这段恨事,还是堂上促成的。”
  他翻到一处,念:
  “‘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何异陆务观‘东风恶,欢情薄’?”
  容若一叹:
  “不敢相瞒,竹垞猜得一点不错。此女与诸位还有些渊源。”
  “谁?”
  西溟急问。容若惨笑:
  “谢梦芙!”
  一时几人面面相觑,都怔住了。
  自揭破这段心中隐痛,容若反而因有了可倾诉的对象,并有这些忘年之交在深表同情之余,竭力排解,倒稍解了郁结的愁怀。
  相交逾密,彼此切磋、酬唱,文会雅集,固足怡情,友情的温暖,对多情善感的容若,更是一大慰藉,于佩蓉之情,虽不能解,生活中,却增添了不少乐趣,也渐有了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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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刻烛待春风(1)
纳兰府,成了江南名士荟萃之地。他们在这儿饮酒、赋诗,吟风、弄月,一个个全宾至如归。明珠本不大以为然,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皇上素来想罗致而不可得的;皇上对汉人文化,也极仰慕,每每慨然,这些江南名士,又不肯参加乡试、春试,又不肯无端受禄,弃置可惜。平日一个个恃才傲物,极难相与,难得容若与他们投缘,未必不是日后的晋身之阶……,一念及此,反而严命家下人等对“大爷的江南朋友”务必以礼相待,不得轻慢。自己也常降尊纾贵,礼贤下士一番,冲淡了不少因佩蓉入宫而造成的僵冷气氛。
  对周遭气氛最敏感的人,是锡三奶奶。熬过了艰难的一年,开了春,可以提这大半年不敢提的事了。
  拣了一个清朗的清晨,向觉罗夫人闲闲提起:
  “太太,容官;唉!可不能再这么喊了,成年人啦!我说容若兄弟……”
  “怎么?”
  “前年不就人来人往,想给容若提亲的,踩断了门槛吗?去年,遇到那样揪心的事;可怜,容若这样,蓉妹妹还不知怎样呢;谁敢提呀?所以,全给我挡了,只说,合上明九,诸事不宜,没让那些人絮聒太太。如今,看容若模样,也不那么怕人了,也到了弱冠之年;二叔这么大时都有容若了,难道还不打算着给容若成亲?”
  觉罗夫人想起过去的一年,也感叹不已:
  “这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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