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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迷了路怎么办？遇到拍花子的、拐小孩儿的怎么办？快回家去！”大妞子真着急了。
小丑嘻嘻笑着说：“路我比你熟，不远就是天桥了，我走过多少趟了，姐姐一个人别走丢了吧！”她那笑里透着得意，大妞子赌气一个人回家了。
小丑等了半天，郭先生还没有出来，她又溜进小院。门洞里，有一间小屋子开着门，一个老头正在扫地，火上烤着窝头片。小丑饿了，肚子里咕噜噜地叫。老头一眼看见小丑站在门口，就说：“还不回家，站在这儿干什么？”
小丑是在天桥见过世面的，看见老头一点不慌，“我在等人。您烤的窝头片儿真香，我饿了，给我一片儿吃吧！”她实在饿急了。
“那就进屋来吃吧，垫垫肚子回家吃饭去。”
老头递给小丑两块窝头片，“吃吧。我也快没饭辙啦！”
“怎么，您要不干了？”小丑边吃边问。
贫民学校（2）
“不是我不干，是地面儿上不让办了。我在这儿还有个窝儿，这一关门儿，就连个窝儿也没有啦！”老头十分难过地说。
“郭先生怎么还不出来？”小丑问。
老头问：“郭先生是你什么人？”
“是街坊，就住我们家隔壁儿。”小丑转身想去找郭先生，被老头一把抓住，“一个小孩子，不要乱跑，赵校长看见要砸我饭碗啦！”正在这时，郭先生出来了，看见老头拉着小丑，小丑嘴里还嚼着东西，就问：
“小丑，你怎么还不回家？出什么事了，还是你妈病了？”
“什么事也没有，我在等您。”小丑欢快地说。
老头对郭先生说：“赵校长找您，没事吧？我就怕这学校停办，好容易找了这么个窝儿，一关门儿，我又没辙啦！”
“这里是慈善机关办的慈善事业，是为了让穷孩子能读书的。”他指了指小丑，“教员们除我之外，都是义务教学。学校办得不错，也是慈善机关的招牌。我不打算干了，可学校还得办。”
“那——您不干了？”老头追问着。
郭先生笑笑，点点头，又看着小丑问：
“小丑，你今天在这儿等我，有事吗？这么晚，你准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去。”
小丑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告诉郭先生，我不爱念书，我还是愿意上天桥郎爷爷那儿去，又玩儿，又唱，多有意思，还能挣点儿钱……”
“你为什么不愿意念书？”郭先生问。
“我犯困，老想打瞌睡。”小丑扭捏着说。
郭先生笑了，又问小丑：“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到天桥吃爆肚儿去。”
小丑高兴得蹦起来，说：“我还认识那个卖爆肚儿的人呢，我就想吃爆肚儿！”
郭先生一听这话，就拉着她的手说：“好，那咱俩一块儿去天桥。你认得路吗？”
“我熟极了！天桥好玩儿极了，什么都有……”
“吃足了，你一人回家行吗？我不能逛，我还有事呢！”
“您上哪儿去？我也跟您去成吗？”小丑问郭先生。
“不成，我去找工作，这个学校不要我了。”
“为什么？”小丑瞪着大眼睛问。
“因为小丑不爱念书，我没教好你们。”
小丑一听这话，心里真不是滋味。她望着郭先生说：“我听您话，我一定好好念书，只要您别走，我一定……”说着哭起来了。
郭先生替小丑擦了擦眼泪，搂着小丑的头说：
“你妈就为了你能念点儿书，才拼命地唱。你将来还要上中学，上大学，做点儿事，你妈也就如愿了。万一我将来不在北平了，咱们也可以通信，你也能写信给我，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将来还有小屁子，你还要教弟弟念书，懂吗？”小丑抽泣得更厉害了。郭先生一边给她讲道理，一边拉着她往天桥走去。
到了天桥，小丑东窜西窜，真是熟极了。她带着郭先生到一个爆肚儿摊儿上坐下，一个伙计凑上来对着她的耳朵问：“这是你后爹吗？”小丑呸地啐了他一口。
他们要了两碗爆肚儿，小丑还真有点面子，给得真多，都冒尖了。郭先生又要了几个烧饼，小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忽然，郭先生又看见了上次那两个便衣，他们换上了黑衣服，打着裹腿，腰里挎着盒子枪，正摇摇晃晃地四下里踅摸。郭先生掏出钱来放在桌上，问小丑：“吃饱了没有？”小丑点着头，嘴里还嚼着烧饼。
“吃饱了咱就走吧，你找你妈去，我还有事。”说着跨出板凳。可一眼看见那两个侦缉队的正盯着他，他知道走不了了，索性带小丑去看铁柱摔跤。那两个侦缉队的也在后面跟着。
马三儿觉得铁柱还是不错的朋友，就跟身边的那位说：
“看样子，这小子今天不会在这儿讲他妈的演了，他还领着个孩子。走吧，到别处转悠转悠去。”
贫民学校（3）
那一位却说：“我就瞧这小子那满不在乎的劲儿生气。你跟铁柱有交情，我可六亲不认！”没等马三儿说话，他又抢前一步嚷道，“那小子，你听着，不管你是张三李四木头六，谁也不能聚众闹事。再讲他妈的演，我们就不客气啦！”
小丑使劲拽着郭先生往前走。郭先生回过头来对那嚷着的人看了看，“你是对我嚷吗？”
“别装蒜，我就是冲你说的，怎么样？”那小子故意一叉腰，露出盒子枪。
“你是侦缉队的，可也不能不讲理，我连带着孩子逛天桥的自由都没有了吗？”郭先生火了。
“我认识你。你上回在万明路讲过什么演，这就叫聚众闹事，扰乱治安——这是上面儿吩咐的。怎么样？哥们儿，到侦缉队去遛一趟吗？”
郭先生刚要说话，铁柱过来了，看见侦缉队的那位在横眉立目地对着郭先生嚷嚷，就上前轻轻一推，那人来了个趔趄。铁柱气呼呼地说：“怎么，要在这儿打架吗？马三哥，你怎么站在一边儿瞧哈哈笑？要动手，咱们到外边儿去，这儿人多，别在场地儿上搅和！”
不知什么时候，小丑把品子、小屁子妈也拉来了。小屁子妈一看就嚷起来：“你又在这儿干吗？还不带孩子回家，上这儿来做什么？”
“你这人可真叫我不省心，老是颠三倒四的！”品子说着，又对侦缉队的说，“他就是这么个人，我也管不了他。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家里有老有小，可他不听劝……”
那小子一见品子出来说话，就嬉皮笑脸地说：“家有贤妻，男儿在外不做横事。你劝劝他，少惹事。我今儿看在白兰份儿上，先放他一马。再乱说乱道，到处讲演，就别说我不客气啦！”
马三儿对铁柱说：“这是上面儿的意思，我们是奉命执行。现在乱着哪，净是学生闹事！不过，我也觉得对不上号。上面儿说的那人是个光棍，怎么这主儿有家有小的？”
铁柱说：“上面儿就那么准了？还是你们在底下的看得清楚。”
那个侦缉队的拉着马三儿走了，边走边说：“这群猴崽子，别听他们那一套！白兰怎么会有这么个男人？走着瞧，我非查它个底儿掉不可……”
铁柱、品子、小屁子妈瞧着他俩走了，回头再找郭先生，只见小丑睁着两只张皇的大眼睛说：“郭先生说有事，走了。叫我告诉你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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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缉队（1）
北平的小押店不少。它不像当铺那样，好挑剔，不好的不收，收进的东西至少1年到18个月才能赎回来，而且利息不高，当然，没有钱赎，也就成了死票。小押店不挂招牌，像住家的一样，开门早，关门晚，附近人都知道，无论什么东西都收。而且利息高，当铺也就是3分利，小押店可以10分利。因此有些到当铺当不成的东西，人们就都送到小押店来。规定三个月为限，一般拿到小押店的，因利息高，也就押死了。小押店又与当铺勾结，好的卖给当铺，赖的卖给打小鼓的或鬼市。
母老虎自从听吴老太说小押店有她一股，心里美滋滋的。可她也想到当年关月山与吴老太男人合伙开个小当铺被坑了的事，现在吴老太又让她入股开小押店，心里总不放心，便经常往吴家跑，也逛逛小押店。吴老太满心不塌实，叫母老虎别到小押店去，怕她搅了买卖。
母老虎骂了品子，打了品子，十分痛快。往日吴老太不欢迎她，她就绕着九城走。这天她又得意地去告诉吴老太她如何如何骂了品子，打了品子，可看样子，再也弄不到一块钱了。她催吴老太快点，赶紧把品子脱手，她只要一座磨砖对缝的大瓦房就行。吴老太见她狮子大开口，就还是敷衍着她，说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买主，可还是照旧借钱给她。
吴老太盘算着，给一次记一次，慢慢扣，都得从卖品子的钱里扣出来。她还经常给母老虎点便宜货，什么押来的旧衣裳啦、旧皮袄啦，当然，这些东西一笔一笔都记在账上。
品子被母老虎骂得狗血喷头，还上天桥去唱，回来就爬不起炕了。她叫小丑买了点红糖，切了几片生姜，灌下去两碗。小丑自己做饭自己吃，对母老虎根本不理不睬。婆媳俩也不说一句话，每天仍是10大枚。
品子好了，照常上天桥卖唱。但她一直观察着母老虎，觉得母老虎这些日子显得阔绰，不断地翻换衣裳，还有时拎着件皮袄或斗篷之类的东西回来。品子想，母老虎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还不到冬天，怎么就准备起皮袄来了？她沉不住气了，一天早晨就去找刘大妈商量：
“这一阵子，我婆婆怎么阔了？她还带回来皮袄什么的呢！您说她哪儿来的钱哪？”
“谁肯借钱给她？这里面一定有猫儿腻！”刘小脚也猜不透。
“我托铁柱兄弟盯过我婆婆两趟。说她总往南横街跑，好像是10号吧，一个小黑门儿。”
小屁子妈进屋来说：
“铁柱还打听过，说那是个小院，人不杂，就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是开煤球店的，有个媳妇是个胖女人，搽胭脂抹粉的，成天在门口儿卖单儿。还有一家姓吴，是开小押店的。”
还是刘小脚有经验，一听开小押店的，就自言自语地说：
“开小押店的，可没好人，除了坑害穷人，没有别的。常言说得好，小押店是好汉不愿意干，孬汉干不了。他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有点儿人心的谁干这行？”
品子忽然想起来，她公公和撞不死的也曾合开过一个什么小当铺，后来被撞不死的坑了，就是撞不死的老婆姓吴的拉的这件事。她又想，搽胭脂抹粉的胖女人是谁？她忽然想到原来住一个院的胖张嫂，那人是个暗娼，可心眼不坏，见她受虐待还挺同情，流过不少眼泪。品子不停地回忆着。
小屁子妈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我知道了，你婆婆准和小押店勾搭上了，那里吃黑货，你婆婆䞍受上了。”
“这倒是小事，就怕跟贩卖人口的勾搭上，那就麻烦啦！”刘小脚说。
品子听着，刷的一下脸色苍白。
“她婆婆敢卖她？我才不信呢！她又不是孩子，这么一个大活人，咱这院里有铁柱，量她婆婆也不敢！”小屁子妈满不在乎地说。
“你别逞能了！”刘小脚指着小屁子妈，“这年头儿，什么事都有。别说品子，就是你，人家打算算计你，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哪儿下车呢！”她琢磨着，又说，“品子，我就怕你婆婆使了人家的钱。你想想，人家凭什么借给她钱？她的家当，一个是你，一个是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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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缉队（2）
“如果真是那吴老太，我倒可以跟她摊开了说说。”品子说。
“贩卖人口是犯法的！”小屁子妈不知打哪儿听来的。
“什么法？谁有钱，谁有法，咱们穷人上哪儿去找法？死了也不过像蚂蚁被踩死。有钱能使鬼推磨，花钱运动运动，路路通。你再听听，母老虎那张嘴，真是舌头根子压死人！”刘小脚越说越生气。
外面刮着大风，虽然是刚入秋，可今年冷得早，门被吹开又关上。小院没有树，从外面刮进来的落叶也在瑟瑟作响。忽然又听见巡警李老大的声音，“孙六爷在家吗？”巡警浑身被黄风吹得盖上了一层黄沙，皱纹里都像涂上了颜色。小屁子妈连忙出屋说：
“这两天孙六爷受凉了，有点儿发喘，在屋里躺着哪，有事跟我说一样。”
“关家有人吗？”李老大问。
小屁子妈一听找关家，恐怕给品子找什么麻烦，就说：“都出去了，家里没有人。”
“孙六爷怎么病了？我得进屋瞧瞧六爷。”李老大说着进了孙六爷屋。孙六爷正披着件棉袄靠在被垛上，一见李老大，连忙要下地，被李老大拦住了，“别起来，别起来！上了岁数，还是少出去吧！”
“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