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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东坡把花间派词人和柳永都变成跟班走卒了。是赞语难免就高亢一些。不过,词到了东坡手里确是面目一新。首先是题材的拓展,东坡是无事不可以入诗无事不可以入文,同样无事不可以入词,无论山水田园、怀古感今、咏物纪事,尽挪入词中畅达之,绝不拘束在男女情离别苦的传统题目里。其次还是境界和气象的开阔。这还是手眼问题。是胸有朝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是思想的追光,光芒所及,精神毕现。
东坡也写艳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写五代后蜀后主孟昶与妃子花蕊夫人事,写浓情却不用浓艳笔墨。下阕从房内转入庭院,写偕行纳凉,看满天星河。结尾却是,“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归结到感叹时光流逝上来,从情理跳到哲理上了。这又是一个文人最常感怀的题目,东坡最能看得开,“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种达观,不是强作出来的自我安慰,而是将感伤的情思和解脱的快乐一并在心间放得下的从容。苏轼作密州太守时,同期写过两篇《江城子》,一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是悼念亡妻之作。一是记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刚大之气和缠绵之情,都可以在一个东坡胸中酿就,奔涌出来。
东坡一生起伏跌宕之大,是有理由无比愁苦痛不欲生的,但他却能够“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流放黄州,在最具代表性的《念奴娇》中也保持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洒脱。困居海南之岛,他也有“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的放达。
东坡,不仅在文学表现中,而且在身体力行中,打通了儒、释、道三家门户,成为中国文化的典范形象,因而受到了历代几乎全体中国人的衷心热爱。他的著作,也受到爱不释手的广泛阅读。
1101年,这个著名的流放者于重归大陆后的第二年病逝于常州。
第七章 千般焙炼一种风情 西厢记
元稹是白居易最要好的文学同志,同是“新乐府”运动的发起人和通俗诗派的代表。但是,在诗歌实践中,元稹的表现却不那么令人满意。无论是社会性的讽喻诗,还是个人感伤性的长篇排律,他的艺术水准都较白居易差了一个半个等级。为他制造名气的是他的言情诗。他的艳丽小诗不仅在民间流传,而且被宫廷内传唱,令他有“元才子”的称号。最令我们感动的是他的悼亡诗,在《元氏长庆集》中有一卷之多。其中《遣悲怀三首》最缠绵哀婉,之一云:“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此诗伤悼的是他第一位夫人韦氏。韦夫人与元稹共度他未入官场前的艰难岁月,是一位东方色彩的糟糠之妻,但是富才思。第二位元夫人裴柔之,也是同样的聪明能诗文。但是在元稹心目中最萦怀不去的,恐怕还是崔莺莺小姐。他写有一篇三千字的散文《会真记》,记述一位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奇遇。张生有一首《会真诗》抒写自己的艳情,元稹于是和了一篇《续会真诗》。实际上,《续会真诗》就是《会真诗》,因为张生就是元稹本人,旁人及后人找到了许多证据证实了这一点。元稹的许多诗行中有西厢情怀,《春晓》是其中一首,诗云:“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娃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元稹由此为中国文学史作出了一份巨大的贡献,向言情经典《西厢记》提供了最原始的蓝本。
《莺莺传》之后,宋代的秦观、毛滂用《调笑令》、赵令畤用《商调·蝶恋花》鼓子词,都歌咏过崔张故事,但在内容上基本没有发展。以赵的鼓子词为例,赵只是将元稹的散文截为十章,每章之下,配合以唱词。词只是对本章情节发一点感慨咏叹,创作表演的重心都在曲词的“唱”上,散文故事是“说”出来的,只是唱的背景资料,所以鼓子词对故事没有贡献。金代董解元的《诸宫调西厢记》则猛进了一大步。
《莺莺传》三千余字,董《西厢》则扩充至五万余字。人物、情节都发展得很充分了。
“诸宫调”的“诸”字,是指用了多种曲调来联合咏唱一个故事。《诸宫调西厢记》用了十四种宫调的一百九十三套组曲。诸宫调相传是北宋民间艺人孔三传所创。在他之前的一般说唱,都限制在一种宫调之内,有人打破了这种限制,逐渐吸收了唐宋词、唐宋大曲,宋初赚词的“缠令”和当时流行的俗曲,组成套曲,用多种宫调演唱。孔三传是最早说唱“诸宫调”的著名艺人,这份发明创造的荣誉,便归在他名下了。“诸宫调”产生于北方,随宋室南渡,也传到了南方,所以有南北“诸宫调”之分。南调以笛子伴奏,北调则是琵琶和筝。董《西厢》是北诸宫调,所以又称《西厢■弹词》或《弦索西厢》。
王实甫的《西厢记》承袭《弦索西厢》,是对这个经典故事的总结和完成。王《西厢》曲文之美是众所周知的,读起来余香满口。但是在《弦索西厢》里已经有许多甚至更美更入情入理的曲文。如《长亭送别》一折,董词是“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王词是“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霜林是红色的,“血”自然比“泪”更贴切也更有力些。董词有“且休上马,苦无多泪与君垂,此际情绪你争知”;王词是“阁泪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欲哭无泪,要比不敢落泪深刻得多。不过,就全本而言,王《西厢》还是更工稳华丽一些。故事的情节,董《西厢》也都完成了,但是有些枝蔓,张生两度自杀两度做梦,厮杀场面过重、过长。王《西厢》有删减,也有增加,尤其是增加了红娘的戏份。红娘在董《西厢》尚不够活跃,在王《西厢》中成了戏胆。王《西厢》还有统一之功,将人物的言行为性格完全统一,比方董《西厢》中,张生赶考不是因老夫人的逼迫,是张生本人原有的生活计划,不得不行;张生听说郑恒骗婚,忽而要自杀,忽而又不忍:与故相之子“争一妇人,似涉非礼”;莺莺又曾骂张生“淫滥如猪狗”。这些情节和细节均大失分寸,有悖人物身份性格。当然,最根本的区别,“王《西厢》”是代言体杂剧,“董《西厢》”是叙述体,人物说话前还缀着“道”的提示。人物说话是叙述者(演唱者)叙述出来的说话,到底不是戏剧。
《西厢》一剧十来个人物,人人都对西厢爱情有所贡献,长老法本、莽和尚惠明(《弦索西厢》的法聪)、白马将军都放过不必说,叛乱将军孙飞虎也有贡献,正因为他的叛乱和抢劫,才为崔张的姻缘提供了大好机会;老夫人固然是爱情敌人,也有贡献,恰因为“赖婚”之后允诺张生搬入居住,才为张生与莺莺小姐的最终合好创造了实地环境。张生、莺莺、红娘是主要当事人,他们交错推动着爱情的进程。张生对莺莺一见钟情,口不择言,首先遭到红娘的抢白;张生吟诗,莺莺隔墙唱和;老夫人赖婚之后,红娘便是最积极的爱情推动者;莺莺先是酬简与张生相约,然后又“赖简”批判张生;张生于绝望中染病。山穷水尽之时,莺莺又来赴约,成为爱情的最终完成者。在崔张爱情历程中,每当无力发展时,便有人有事来推动,每当爱情将趋合好时,又会有人有事来打断。于是,这出戏波澜起伏,迂回曲折,煞是好看。
《西厢》的故事并不复杂,能够成为一大经典,关键是全剧能够深入体察把握人物心理,特别是莺莺的感情脉络变化。由此将内在心理冲突与外在事件冲突结合起来,制造了有力的戏剧冲突和戏剧情境,由此才达至不朽。
作为言情经典的《西厢》,其影响力贯穿此后的中国人文历史,至少成为《牡丹亭》中杜丽娘、柳梦梅和《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参考范本。宝黛不留神之间就会把“西厢”中的美文当作语录使用起来。
在《西厢》创作体系中,还有宋官本杂剧《莺莺六幺》、金院本《红娘子》、南戏《张珙西厢记》,可惜,至今已经看不到除题目之外的全貌了。
《会真记》,写于公元9世纪,王《西厢》作于公元14世纪,经过近五百年的许多次焙炼,才有一部完美的《西厢》,歌唱着“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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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谁家的散曲 全元散曲简编(1)
《全唐诗》是清康熙时彭定求等编纂,出版于18世纪初。《全宋词》是今人唐圭璋先生编纂的,初版于民国时期的1940年,二版修订于1965年,三版续订于1979年。《全元散曲》则是今人隋树森先生编纂,初版于1964年。就规模而言,《全唐诗》收诗人二千二百余人,收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全宋词》收词人一千三百三十余家,词作一万九千九百余首,残篇五百三十余首;《全元散曲》则收作家二百一十三人,无名氏若干人,小令收三千八百三十五首,散套四百五十七篇,规模小多了。不过唐有二百七十六年历史,宋亦有三百二十年,元一代不过八十七年。这算是一个理由。而且,即使这样一个规模,对于普通的读者,《全元散曲》也很可观了。比较理想的读本是隋先生另行编订的《全元散曲简编》,收小令一千零八十首,散套一百二十四篇。从这里已经足以一览元人散曲的风貌。《全唐诗》《全宋词》亦只是研究者的资料库,不是正常的阅读文本。
在中国,元曲虽然也是一代里程碑式的诗体,但其阅读率绝对地比唐诗、宋词要低得多。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一部分在元曲本身的创作实绩,一部分在元曲的传播流程中所遭受的歧视和干扰。元曲很少有专门的创作家,它的创作集团,部分是官宦阶级,部分是杂剧作家,散曲或是他们的业余制作,或是附带创作。由是,就很少有专门的散曲个人专集出来。元后期散曲作家张可久(字小山)算是专业化最强的一个,全力创作散曲,著有《今乐府》、《苏堤渔唱》、《吴盐》、《新乐府》四种,近人辑为《小山乐府》六卷,收小令七百五十一首,套数七套,是元曲第一高产作家。与他同期的作家,成绩比较接近的是乔吉,有《梦符散曲》,收小令二百零九首,套数十一套。前期作家,作品存量最多的是马致远,后人为他辑过一本《东篱乐府》,收小令一百零四首,套数十七套。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元曲中传播率最惊人的一篇,受过文字启蒙教育的中国人大致都熟悉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确如王国维先生所说,“深得唐人绝句妙境”。它更类似诗中的绝句,与元曲流溢鲜活泼辣的口语、常添加额外衬字等质朴的民间风格,已经有所不同。关于《秋思》的著作权还有一点争议,元代盛如梓在其《庶斋老学丛谈》中说《秋思》是无名氏“沙漠小词”三阕之一;同是元代的周德清则在《中原音韵》中肯定是马致远所作,并誉为“秋思之祖”。放过这篇有一点小小疑问的短章不说,马致远还有许多杰出的曲作,他另有一首《秋思》,不过采用的曲牌是《双调·夜行船》,上引的《秋思》用的是《越调》,是一篇小令。《夜行船·秋思》则是一篇套曲,用同一宫调的六支曲子连缀而成,洋洋洒洒地抒写隐逸山林、诗酒啸傲的情趣,嘲弄名利纷争的无聊。其中第六支曲文最精彩最为人传诵。“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与名利场这种可憎可厌画面相对应的,则是一派悠然怡人的金秋妙境:“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北海乃孔家子孙,东汉孔融。“东篱”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