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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这么大变化吗?”田君培也有几分惊讶。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任苒就是在那个年龄阶段与陈华那样成熟的男人相遇。是和他那场短暂的恋爱改变了她,还是时光将她雕塑成了现在的模样?
任苒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是呀,变化太大了。不要老说我了,你以前什么样,我是说成年以前?”
田君培耸耸肩,“我好像一直这个样子,没什么变化。生活太顺利了,一路上最好的小学、中学、大学,所以说总处在顺境里的人通常很无趣,我猜在别人眼里我就是这个样子。”
任苒禁不住笑,“你似乎是在自我批评,可我听出了自负。”
“是吗?别人都说我再谦虚不过了。”
“你言辞举动都谦逊有礼,可骨干里不时流露出骄傲。”
这个评语让田君培也笑了。从小到大,他父母家学渊源,家教严谨,一向都以谦谦君子、循循儒雅之道约束他,要求他任何情况下不可以狂傲轻佻。他也时刻提醒自己,不以智力上的优势自炫,但修养归修养,个性归个性,他当然最清楚自己潜在的自负。
“希望我没自大到今人讨厌的地步。”
任苒抿着唇笑,摇摇头。
田君培站住脚步,抚着她被风吹得斜斜扬起的短发,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际,动作轻柔如风。她垂下眼帘,暮色之中,她的面部白暂细腻如精致的骨瓷,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有着一个湿润的弧度。他情不自禁抱住她,她红了脸,避开了他的嘴唇,小声说:“旁边好多人。”
不远处的确有一排钓鱼人,不过他们都专注于湖面浮标的微微波动,根本没有朝他们这边看。田君培依旧搂着她,“小苒,我……”
她猛然抬起眼睛,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情话:“对不起,君培,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讲清楚比较好。”
他心底一沉,似乎预感到她要说什么,然而他同样充湍无名的疑问,急需一个“讲清楚”来释放。
“我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爱着你。”
“至少愿意跟一个人在一起,才谈得上爱吧?”
“我想来想去,这样对你,还是不公平。”
田君培有点恼火地看着她,“你一定要我反复承认,我愿意接受这种不公平吗?”
“君培,我刚才说了,十几岁的时侯,我是个难缠的姑娘,后来变了很多,并不是说那些缺点我通通改掉了,我只是……怯懦了,不敢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以为付出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不敢安然享受一份也许回报不了的感情。”
“我期待的讲清楚可不是这样的。不,小苒,我们是在恋爱,不是在订立契约,明确双方有多少义务,有多少权利,付出多少,收回多少。我喜欢你,现在听到你也喜欢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如果有一天,我不满足于你始终不清楚爱不爱我,我会告诉你。”
他的声音清晰,条理明确,任苒再度觉得辞穷,她只能说:“那好,君培,我不知道关于我的过去,我该说些什么才算是讲清楚了。或者这样吧,你觉得有疑问的不妨问我,我尽量坦白回答。”
这个提议让田君培哭笑不得,“等到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过去,我会很开心。可是我不打算跟你玩这种问答游戏,这不是分享,而是坦白交代,我不需要。我唯一的疑问是,你想跟我继续下去吗?”
任苒长久沉默着,就在田君培几乎已经忍耐不住的时候,她投入了他怀中,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轻声说:“君培,我很矛盾,怕自己这样太怎么了。”
这依然不是田君培希望听到的答案,可是抱着她,他想他差不多别无选择。
隔天一早,任苒便提个简单的行李去会务组报道,她被分派参与接待,国内外各路嘉宾开始陆续过来,她从会务中义领取名单,马上跟随司机奔赴机场,举着姓名牌接机,将他们送上车带回宾馆安顿好,然后几乎毫不停顿地再度出发,当天接完最后一趟晚点的航班,回到宾馆已经是午夜时分,她累得精疲力竭,只草草洗了澡,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的工作仍然如此,嘉宾来得更集中,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来去匆匆,拿到当天的接待名单后,任苒很是意外,排在第三位的居然是她在澳大利亚Monash大学学习金融投资学时师从的教授亨特先生。当身材高大魁梧的亨特从到达口走出来,也马上认出了她。
“Renee亲爱的,在这里见到过去的学生,真是一个意外惊喜。”
她拥抱他,“亨特先生,你越来越年轻了。”这倒不是一句客套话,眼前的亨特晒得黝黑,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教她时那略为臃肿的大肚皮,看上去十分健康,“欢迎你到中国来。”
上车以后,她跟亨特先生坐在一起。他告诉她,现在澳洲与亚洲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他两年前便开始主持一个中国当代金融发展研究项目,经常会到中国来,不过还是头一次到这个城市。她介绍沿途风物,他听得饶有兴致。她把他送到宾馆,安排好房间,抱歉地说还有接机任务,现在不能陪他叙旧,又马上动身去了机场。
到晚上她接来自美国的两位银行家,到达大堂做入住登记时,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任小姐,你好。”
她回头一看,吕唯薇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身休闲的打扮,笑盈盈看着她。她想这论坛研讨的主题是金融与汇率,想不到身为国际贸易专家的吕唯薇也会参加,只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你好,吕博士,欢迎过来开会。”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任小姐在这边做志愿者服务吗?辛苦了。”
任苒有些汗颜,“我是兼职工作人员,有报酬的,不算志愿者,不好意思,吕博士,我失陪一下,送两位客人上去。”
到第三天,论坛正式开始,任苒才有余暇到后排就坐,简短的开幕式结束后,她头次看到了那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登台亮相,陪同的正是吕唯薇。主持人介绍,吕唯薇是知名国际贸易专家,目前在一个政策研究中心任职,此次正是她促成了诺贝尔奖得主的访华行程。
吕唯薇穿着香奈尔的经典款套装,讲一口极其流利的英语,中英文切换自如,基本取代了主持人,并且担任了随后演讲的同声传译。全场听众鸦雀无声,听得十分专注。
几个和任苒一起过来担任翻译的工作人员大为倾倒,中间休息的时候都在言论吕唯薇,一致认为她是他们见过的最有气质、最具风度的知识女性。
诺贝尔奖得主的行程自然安排得十分紧凑,演讲给束后,吕唯薇便陪他离开,进行接下来的访问。
论坛第一天安排的全是来自不同国度的学者、银行家和金融界专业人士的演讲,担任同声传译的都是资深翻译。任苒相对轻松一些。接下来分组研讨,任苒开始与一个搭档一起担任小组交流的翻译。
最初她颇为紧张,一场研讨下来,却也摸出了一点窍门,能够一边用笔记下重点一边翻译,加上她有专业背景,对金融内容比其他人更孰悉一些,很快便进入角色,负责监察整个翻译工作的蒋老师对她的表现颇为嘉许,特别安排她担任了再次记者采访的翻译,并参与陪同几个嘉宾在不同地方的参观交流活动。
田君培打来电话时,任苒多半都还在忙碌,只能说上几句就匆匆挂断。他只得说:“小刘介绍的这是什么工作啊,吃饭时间你没闲着,睡觉时间你也没休息。”
“嘉宾组多,人手不够,大家全这么忙,好在快结束了。要一直这样,可真顶不住了。”
她连日说话太多,嗓子已经明显嘶哑了。田君培只得嘱咐她注意身体。
论坛所有的项目终于顺利进行完毕,外籍嘉宾开始相继离开,亨特先生也订的当天晚上的航班,去机场前还有一点时间,任苒抽出空来陪他在饭店的户外茶座坐下来闲聊。
亨特做着研究项目,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中国目前银行业的发展。任苒如实告诉他,她已经离开外资银行将近两年多时间,恐怕对最新情况了解有限。
他有些诧异,“Renee,当年你是班上最刻苦用功的学生,我对你的印象实在深刻,总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满怀野心,会在金融业里做一番事业出来。”
任苒有些惆怅,当年她除了打工,的确将所有时间都花在功课上,但她的动力并不是来自野心,而是既想早些学成回国,也不愿意空闲下来任凭思念占据自己的全副身心。她无法解释,只得一笑,“亨特教授,我在银行干了三年,突然失去目标了。”
“看来我有偏见,总以为所有来自亚洲的学生目标明确,对于出人头地更有欲望,不大会放弃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如果我的生活多一些压力,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了。”
“不见得,其实很多人都会面临迷茫,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目标。我年轻的时侯,有一阵特别沉迷于冲浪,甚至想当职业冲浪选手。”
任苒确实意外,至少她读书的时侯,只觉得亨特先生治学严谨,对学生极严格,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运动方面的天赋和爱好。
“那个时候,玩冲浪是非常帅的事,不过也只是看上去帅罢了,没多少收入,几年一度的冲浪大赛冠军奖金也不过几万美元。冲浪手的女朋友就更惨了点儿,成天在岸上苦苦等着,有绰号叫她们冲浪寡妇。”
任苒只在海滩上旁观别人玩过冲浪,没尝试过。她问:“冲浪很危险吗?”
“很危险,当时每年都有人送命。”
任苒不能想象一个每天看着男友做可能送命运动的女人会有什么心情,却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在双平看到的那些渔民妻子,每天傍晚在海滩上翘首等待渔船归航。她耸耸肩,“大概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做冲浪手的女友。”
“是呀,一般女人都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我二十八岁那年,女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然后跟我分了手。可是冲浪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乐趣,好运气似乎也到了头,几个月以后,我在一次赛前训练里受了伤,突然厌倦了,决定放弃冲浪。”
“于是回去找女友,跟她和好了吗?”
亨特哈哈大笑,“每次我讲这个励志故事,那些女孩子都会跟你问一样的问题。不,我后来跟她失去了联络,只是返回学校念博士了而已。”
任苒也笑了,“真是个傻问题,是呀,哪有什么回得去的时光。”
“我并不为自己的选择遗憾,不过两年前,我又重拾了冲浪的爱好。”他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肚子,“当然不能去追逐驾驭那些十二米的巨浪了,只能在相对平静的海域玩玩。”
任苒开玩笑地说:“这是传说中的中年危机吗?”
“也许算危机的一种。有一个叫……祁家骏的中国学生,”亨特先生费力地念出了这个中文名字,“跟你差不多同时念的大学,你认识他吗?他的意外去世让我很受震动。”
任苒蓦地屏住了呼吸,亨特并没教过祁家骏,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两年前,他从悉尼到墨尔本处理事情,一个嗑药发疯的家伙半夜破门而入,枪杀了他。”亨特先生并没留意到她的神情,“我一向认为,墨尔本是一个安全、安静到有些乏味的城市。给果出了这起枪击事件,整个城市都震动了,报纸上登出他曾就读Monash大学后,有一段时间,所有师生全在议论这件事。我去参加了他的追思会,听着他的朋友回忆他,看着照片上的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再联想到我一个意外早逝的朋友,我很感慨,生命太脆弱,会因为各种值得或者不值得的理由断送掉,这世界就是这样,我开始想,也许我该趁着还能动,让自己过得更充实一些。”
任苒一下捂住了脸,亨特吃了一惊,“Renee,你怎么了?”
“对不起,亨特教授。祁家骏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一起到澳洲留学。”
亨特十分不安,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天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点,我很难过,Renee。”
“没事,”任苒狠狠闭上眼睛,将眼泪强压回去,放下手看着亨特先生,“亨特教授,给我讲讲他的追思会。”
“追思会是他以前的同学和华人社团出面组织的,不过很多Monash大学的教授和学生都赶了过去。他的姐姐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年轻女士,那么悲伤痛苦,还保持着镇定,我印象十分深刻。”
任苒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牙关咬得紧紧的,面孔已经有了一些扭曲。亨特先生充满同情地握住她的手。
“可怜的孩子,别难过,失去朋友是很伤心的事,我理解。”
“可我不配做他的朋友。”任苒哑着嗓子说,“连不认识的人都去追忆他,我什么也没有为他做,我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没有去看过他的墓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