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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迟气度矜贵地迈步进来,Ferragamo的皮衣衬得他肩宽腿长,深色调衣服映得他眉眼浓重深邃,他笑着朗声道:“非常不好意思,劳烦诸位为我公司的案子加班操劳,为表示感谢,送上小小消夜,大伙儿也都休息一下。”
欢呼声四起,喊万岁的都有。男人们不客气地捞过外卖就吃,一边还啧啧称叹:“这五膳楼的消夜就是顶级啊!”女人们竟然还有力气先矜持一番,几个年轻的女孩甚至还要去洗手间补了妆后,才细嚼慢咽起来。
乔落木然地坐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她恍惚忆起那些起风的夜晚,树影下沉默的路虎。那些关怀和陪伴原来早就在她防备松懈之时侵蚀入内,摆脱不得。
如此接连三日,乔落只觉得自己脆弱的防线节节溃败。终于,面前的猪骨粥也开始让她觉得油腻难以下咽,她放下筷子。贺迟敏感地转头看她,乔落将自己的疲惫坦然显现在脸上,两个人透过层层人群遥遥对视。
为什么逼我?
贺迟低头拿出另一个餐盒,里面是乔落钟爱的素拌莴苣和银耳雪梨。刘秘书像捧圣旨一样端给乔落,杜可眼尖看见嚷嚷:“好啊,贺少偏心!给乔姐准备小灶!”王经理狠狠地拉了她一把,龙涛也难得乖觉地开口岔开话题,杜可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几天的奢华消夜为何而来。
乔落却只是恍若未闻地对着眼前清新可口的菜发怔。
贺迟耙了一把头发,转身去楼梯间抽烟。
乔落走过去时贺迟正颇为烦躁地捻着烟头,头也不回地说:“你别自以为是,跟你无关!我只不过是顺道关心一下朋友,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看着贺迟的侧脸说:“贺迟……你看,若不是认识这么多年,你还真就把我骗过了呢。”
贺迟暴躁地喊:“我的事不用你管!”
“迟,我并不想将事情搞成这样,我以为你明白我的……”
“我不明白!”贺迟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握住乔落的肩膀将她抵到墙上,他贴近乔落,气势压人,俯身低头看住她的脸,恶狠狠地说,“我不明白。乔落,你别想再用这些话打发我!你什么时候也明白明白我?嗯?你明不明白我?!”
乔落哽住,觉得心揪紧得不能呼吸。
“乔落,我也会累。你究竟还要在我们之间挖多少沟壑才算完?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你解开心结,终于等到你重新建立生活,终于等到你肯正视我了……你,你一会儿觉得我们三观不同,一会儿又说阶级分化严重,然后摆出家庭和事业……”贺迟眼睛都红了,“乔落,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填这些沟壑你知道吗?乔落,我也会累也会觉得辛苦你知道吗?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这么多年,你不能一句别再傻了就把我打发掉你知不知道啊?!”
乔落哭了,像一个孩子。
如他所说,这么多年了,每次被命运逼迫她都可以回身将压力撒在他身上。可如今逼她的是他,她再无处可逃。
她就这样凄凄惨惨地哭着,有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心痛。
抵住她肩膀的手掌渐渐合拢,改为环抱。她埋在贺迟的怀里,不依不饶地滴着眼泪,抽噎着说:“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我害怕啊……”
贺迟一面在心里跟自己说:别再对她心软!她就是吃定你不舍得逼她!
一面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将她温柔圈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说着:“落落……别哭了……乖……不哭了……我,我不逼你……”
贺迟肩膀的温度、手臂的力度,他身上的独特气息都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让人软弱,乔落紧紧抵着他的颈窝,双手攥着他的衣服,哭得委屈兮兮。
贺迟抬起她的脸,用手指轻轻地擦她滚落的泪珠,泪水洗过的双眸更加晶莹。他凝视着哭得脸颊红扑扑的乔落,双手捧在她的耳畔,问:“落落,你看着我,跟我说,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乔落觉得心慌,想躲却躲不开,贺迟漆黑的眼睛放射出铺天盖地的压力,乔落只能颤抖着闭上眼睛。
贺迟更逼近一些,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他的唇几乎触到乔落的唇,他看着她抖动如蝶翼的睫毛,低声诱哄,几近呢喃:“落落……说你爱我。”
乔落全身都几乎抖起来,贺迟温热的呼吸气息喷吐在她的面颊之上,在她的心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流岩浆,她觉得浑身燥热连指尖都红了起来。
她哑声唤:“迟……”求饶的。
贺迟埋头,将这个字吞进口里。
迟字的发音方式本就娇俏,乔落的嘴唇正因为吐字发音而微撅,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接吻口型。
贺迟着迷地吸吮啃噬她的蔷薇色唇瓣,舌头长驱直入,交缠翻搅,尽情地挑逗着她唇齿内每一处敏感脉络。乔落的背脊起了一排密密的疙瘩,思维黏稠而无法运转,只是承受、承受。
贺迟的长腿一伸,膝盖自动抵进乔落的双腿之间,右手顺势灵活地解开她的套服纽扣,伸了进去,隔着薄薄的衬衫揉搓她腰侧的细肉。
乔落全身瘫软像一摊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如同两个高磁的正负极,强烈的吸引力使他们一旦搭上线,便理智归零。
她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看见楼梯间惨白的灯光,猛然回过神来,身子瞬间僵硬。
她使劲推了一下贺迟,推不开。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逗弄她的耳垂,手掌像烙铁一样滚烫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紧紧地压向他的胸膛。
她起了哭腔:“迟……这是公司……”
贺迟顿住,粗重的呼吸热乎乎地喷在乔落耳侧,良久,又恋恋不舍地轻吻她的颧骨,然后才慢慢地分开。
两个人在逼仄处默默对视,视线迸射出的火花强过了棚顶灯的光亮。
贺迟的手抚上乔落的左胸,那下面的心跳急速、剧烈,他沙哑地开口:“落落,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你已经爱上我了。”
乔落的瞳孔瞬间紧缩,像是心中最脆弱最隐秘的暗门被尖锐的戳中,她猛地拍开贺迟的手向侧旁退开一步,不安地拉衣服整理头发。
贺迟去拉她的手臂,她反手挣开,再拉,再挣开。
两个人就这样幼稚并且执拗地较着劲。
贺迟的脾气终于上来,烦躁地抹一把脸:“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个死女人是不是真要我们一刀两断才好?!”
乔落背过身去,紧咬下唇,指甲都陷进肉里。
她说:“是。”
“乔落!!!”贺迟不可置信地低吼。
“对不起。”她逼自己转过身来,“迟,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真的……没有办法。”
贺迟恶狠狠地瞪着她,像要吞了她一样,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惨白的灯光,逼仄的空间,绝望的面孔,一切都惨淡得让人心痛。
许久,贺迟终于闭了闭眼睛,哑声说:“如你所愿。”
乔落主领的一个案子大获成功,在业内树立了口碑,王经理锦上添花给她官升一级,前途一片大好。
然而贺迟渐渐不再来,乔落开始越来越静默。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没有声响。
生活像一出默剧。乔落独自看着日升日落人来人往,偶尔,在夜晚加班时会端着咖啡走到窗边,怔怔地看那棵树下空无一物的阴影发呆。偶尔,会吃着饭就出起神来,想起她和他之间那些各色饭局上的嬉笑怒骂。偶尔,天凉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等一句关怀,起风的时候隐隐地期盼着有一件大衣。
但她依旧镇定地站在原地,她跟自己说,不能动,不要动。
商雨很急,可也无奈,只能尽量多找乔落出去,免得她一个人忧悒。
乔落理解,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雨,我很好。失恋而已,一回生二回熟没什么好怕的。”
商雨有些黯然:“与贺少真就如此了?小落……你何必顾虑那么多?多难得才能遇到一个他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的人。我相信只要你点头,贺少一定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不让你操一点心将你保护得好好的。”
乔落敛了眼,轻声说:“为他付出我不敢,让他为我付出,压力又太大。我们之间……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份,只能错过。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他。”
商雨难过:“小落……你何必又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其实贺少何尝不知道最后会有这样让你为难的一天?可是他仍是要一路坚持!如果他当初真能跟你分道扬镳,也许如今你早就跟郑老师结婚过平凡的日子了;哪还有这些心伤?”
乔落却给她一个笑容,甜美坦然地带些怅惘喟叹:“谢谢你小雨。虽说,如果不是他步步为营我也许不会徘徊难安,但如此我若怪贺迟未免也太没良心。其实今天的结局又哪是他期盼的,是他高估了我。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真的没事的,最难的日子都熬过了。本来我早就不指望能再次拥有爱情,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要守着很顾意冬的那点儿回忆过活了。还好上天眷顾,让我走出来,让我释然新生。小雨,我很高兴自己……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我很高兴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
商雨看着她的表情,鼻子发酸,忍不住转过头去。
乔落开始做梦,她梦见很小的时候爸爸从国外回来给她买了一件很漂亮的蓬蓬裙,她趾高气扬地站在小树墩上享受大家的惊叹,结果贺迟一块儿大泥巴掷过来,吧唧一声糊在裙摆上,气得她坐在地上大哭。顾意冬在旁边俯着身子一边帮她拍打裙摆一边哄劝着:“落落不哭,落落不哭!”她咧着嘴掉眼泪一边还恶狠狠地瞪着贺迟,贺迟洋洋得意,那张嚣张漂亮的小脸蛋那么鲜明。她还梦见那张漂亮小脸扬起来,满是泥污,大眼睛瞪着她,吼:“乔落落!你给我闭嘴!”她不甘示弱:“你才闭嘴贺贺!”
她梦见在美国,贺迟开着福特Explore Sport,穿着羊绒大衣手工小牛皮鞋,傲然地从车中走下来:“乔落,我听说伯母住院了,这是一点儿钱,你先拿去用。”那时的她还没有充分被命运磨砺,也没有意识到前路的莫测险恶,她被他矜贵的嘴脸深深激怒,一把打掉信封:“我不稀罕!”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他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女人!”她回:“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
“我们走着瞧!”瞧到了,她输了。
她梦见那一天,贺迟愤怒异常,一把将她从那个富商的车上拽下来,马来人不满地下车来抗议,却被他拎着脖领子用力地抵在车门上,照着肚子就是狠狠地一拳,贺迟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马来人被贺迟狰狞的表情和气势吓破了胆,灰溜溜地离开。
她梦见贺迟目眦尽裂地吼出那个词:“为什么这么下贱?!”
她当时正是被命运折腾到绝望的时刻,心麻木得没有知觉,竟然还微笑:“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家庭、爱情、学业,连尊严也都没有了。贺迟上前心痛地抱住她:“还有我,还有我。我在。”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听不得软话,她立时崩溃地大哭,所有的绝望无助都涌上来,就在美国的街头使劲地打他:“骗我!骗我!都骗我!谁都不在!只有我自己!为什么都对我这么心狠?为什么,我到底作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贺迟站在路上任她打骂,然后狠狠地抱紧她,郑重地说:我再也不对你心狠,再也不。
这一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哭湿了枕巾。呵,有多久没有在梦中流过泪了?多久?
她还会梦见那之后的日子。她要银货两讫,贺迟便同意她银货两讫。那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无精打采的,觉得不过又是一个灰暗的日子。贺迟却喜欢趁她早起反应慢的时候作弄她,拨她的耳朵拉她的头发打她的屁股,态度恶劣。等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已经跑得远远的,大笑着喊着绕口令:“呆落落落落呆!”她就很不满意地往床上倒,此时贺迟又会快速跑回来精准地控制住她下滑的趋势哄着她去洗脸,还自称“阿嬷”。她梦见他们去山间远足,一伙人点了篝火讲故事,通红的篝火映得二人眉目温存、气氛正好。她梦见贺迟嬉皮笑脸地说:“阿姨戴这个太好看太美了!唉,落落要是有您一半的气质,我就死而无憾了!”
那时候觉得很灰暗的日子,现在想起来竟也会在梦中笑得那么开心,以至于睁开眼睛回忆起梦境时还不愿意起床,期望着能够继续梦下去。
可是梦终究要醒的,生活毕竟还要睁着眼睛过。
当那些被忽视的过往琐事一齐冒出来的时候,乔落的生活变得很拥挤,贺迟的声音总是不经意地跳了出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贺迟留给她的这么多、这么好。她问自己:你是否应该高兴竟然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她开始想念他的臭脾气、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