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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着,离便笑了。
这孩子,是不能出生的吧。没爹没娘的孩子,一定很可怜。
“离,你在做什么?”
这突兀而冰冷的声音使得离的手一抖,“当!”的一声,药碗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药汁溅到脚背上,有些疼。
“你今日出诊,这么早回来?”
洞庭洛不说话,走过来拿起炉子上的药罐查看里面的药渣。离的手伸了伸,终究没有勇气阻止洞庭洛。
“红花?”放下药罐,洞庭洛的脸色更加难看,“你想做什么?”
面对着洞庭洛冷冽的眼神,离一时说不出话来。
洞庭洛的目光移到离的腹部,咬牙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是么?所以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是么?”
“……你,都知道?”
“不要以为我当真就是聋子瞎子,那天你跟祈莲曦见面,你以为我不知道?哈哈,我真是傻,竟然还等着你给我一个惊喜。”
离微微蹙眉,轻轻咬着下唇。“……洞庭洛……”
洞庭洛低声道:“离,告诉我,你是一定不要这孩子了,是么?”
如果你说“是”,我——
“是。”离抬起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洞庭洛,“洞庭洛,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离话音一落,整个屋子瞬间死寂,空气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气场凝结了。洞庭洛瞪大了一双紫色的眼睛,眼前离的面容模糊而清晰。她依然平静地看着他,无畏,无惧。
忽听“啪!”地一声,炉上药罐已经被洞庭洛拂落在地,摔了个稀烂,里面剩余的药渣散了一地。离被洞庭洛这突如其来的暴烈举动惊得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再抬起头时,已然不见了洞庭洛的身影。
三天,离在药炉旁的凳子上默默坐了三天,洞庭洛都没有再回来。离想,这一次,恐怕是当真伤了他的心了。他一定以为,她不愿为他生孩子。但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事实。
满地的碎片药渣还没有收拾,离蹲下去,一片一片将碎片捡起来,将药渣收进簸箕里。曦送来的药还剩下一半没有用,但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熬一次。
离慢慢站起来,摸摸依然平坦的腹部,表情有一丝母性的温柔。
“孩子,我们一起去找你爹,好么?”
洞庭洛是被全身上下、五脏六腑的剧烈疼痛给痛醒的。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疼痛,但其实,是他低估了疼痛的极限。
甫一睁开眼,听见的是一个柔媚绵软的声音。
“哟,洞庭公子,你可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月娘我可就当真没辙了。”
洞庭洛忍着疼痛循声看去,见床边侧坐着一个美艳女人,晚妆半残,发髻微松,微微打着哈欠,慵懒中带着无限妩媚风情。洞庭洛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离的模样,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妩媚,然而离的妩媚,却与眼前这位完全不同。
洞庭洛有些茫然。“月娘?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你还说,身子不舒服就好好养病嘛,亏你还是大夫呐!要不是那天我到渡口去送一个姐妹,看见船家把已经昏迷不醒的你抬上岸,我看啊,你就等着死在岸边上吧!”
于是回忆渐渐回笼,那天与离吵架(你们那也叫吵架?)之后,他一路强行运功狂奔,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一个渡口边上,那湖里停了一条船,他想也不想,当即跳了上去,船家问他去哪儿,他说,不知道,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因身体的疼痛而晕了过去。想来,船家发现他晕过去的时候,正好到了扬州,将他抬到岸上时,又正好碰见了认识他的月娘,这才被带回了月娘的蓝月楼。
“呵呵,之前我说会再到你的蓝月楼来,如今,当真来了。”
有时候,洞庭洛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妙不可言。曾经萍水相逢的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也许,在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候,还会在你的生命中出现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像他和月娘,就像他和,离。
“你在想什么?想你的离姑娘?”
“咦?你怎么——?”
月娘乐不可支,将左手抬起来给洞庭洛看,洞庭洛这才发现他居然一直都紧紧抓着月娘的手不放,洞庭洛干笑两声,讪讪地松了手,可以清楚地看见月娘的手上有几道乌青的手指印。
洞庭洛有些歉意,月娘却满不在乎。
“呵呵,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谁叫你在睡梦里一边抓我的手,一边喊着离妹妹的名字的?怎么?跟离妹妹吵架了?”
洞庭洛坐起来,撇撇嘴,道:“你又知道了?”
“呵呵,我怎么不知道,人家妹妹都找到我这里来啦!”
洞庭洛一惊,“什么?你是说——”
月娘玉指往外一指,“就在楼下坐着呢!已经两天了,我是怎么劝也劝不走——喂喂!你做什么啊!都好几天没进食了,你走慢一点啊!”眼见洞庭洛急急掀了被子站起来,月娘忙上前去扶。
洞庭洛走到窗边,小心打开一条缝,往楼下看去,正见楼下厅堂处,身着白衣的离静静坐着。现下正是晚上,正是蓝月楼生意正好的时候,大厅里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看见她,皆是惊为天人,很多人忍不住放开依偎在身边的美艳花娘,驻足在离面前,渐渐的,离的身边围了好一群人。
月娘很是委屈:“洞庭公子啊,为了我这蓝月楼的生意着想,你就快点跟离妹妹和好吧,不然,我这蓝月楼怕是要毁在她手里啦!”
这时,已经有些人上前搭讪,但是,无论是彬彬有礼的邀请,还是一脸谄媚的讨好,都被她冷淡的表情所拒。她一言不发,却已经足够让人知难而退。其实,离一直都是这样,看似妩媚妖娆,却偏偏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让人寤寐求之,而求之不得。洞庭洛时常想,他何德何能,不仅得到了她的人,还得到了她的心?
——却不知这对他二人而言,到底是劫,还是缘……
这世间偏偏就有不识好歹的人。正当洞庭洛神思飘忽之际,一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拨开人群,摇摇晃晃挤到离的面前,一张酒后又红又油的脸凑到离的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离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动。那人见她没有拒意,回头颇为得意地冲身后的人群嘿嘿笑两声,接着轻佻地撩了撩衣袖,想要得寸进尺去抓离放在腿上的手。
“嗒!”洞庭洛的手紧紧扣在了窗棂上。
月娘在旁边见了,道:“既然心里不爽,为什么不大方走出去阻止?”
“……那人还伤不了她。”
“呵呵,那倒也是,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不过,只要他们一碰她身体,就会被她身上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弹出去。那般场景,当真让我月娘叹为观止呢!果然,翦大公子的朋友,绝不是一般人。”
的确,这些人,根本就伤不了离。但如果——
下面那人的手已经摸到了离的腰上,油腻腻的嘴也已经往离嘴上凑了过去,离冷冷看着他,却依然一动不动。
无辜的窗棂已经被洞庭洛捏出了深深的指印,“咯吱咯吱”地响。
离!你到底想怎样!
这时,离忽然抬起了头,视线向洞庭洛所在的这间房间扫过来。洞庭洛所站的位置是窗户的死角,从离的方向看过来,是决计看不到他的,但是洞庭洛却有一种被强烈注视到的感觉。
该死!你知道我在窗户后面是么?你知道我会忍不住是么?妈的!不带这样耍心机的!
当那个酒鬼油腻腻的嘴唇就要贴上离殷红的菱唇,只听“哗嚓”一声,一道白影破窗而出,从二楼直坠而下,众人还未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那个满以为可以一亲芳泽的醉鬼已经被一脚踢飞,倒挂在二楼栏杆上。群众哗然!
洞庭洛皱着眉:“你来这儿做什么?”
离多日不见洞庭洛,见他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不觉轻轻垂了一下眼睑。
“找你。”
洞庭洛哈哈大笑。“来找我做什么?我在这儿逍遥得很,用不着你费心吧!月娘,你说是吧?”
“啊?啊!是是是!”本来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忽然被无辜点名,月娘不得已只好一脸炮灰样地从楼上下来。“哈哈,妹妹你不用担心啦!你家相公被我们蓝月楼伺候得好得很,整日里都舒舒服服躺床上,拉着月娘我的手不放呢!”说着还拉了袖子,既委屈又甜蜜地“展示”手腕上被洞庭洛捏出的青印子。
洞庭洛只觉脑门上一滴汗就这么滴了下来。这就是所谓说谎的最高境界啊!
离看了看月娘,又望着洞庭洛,好一会儿才道:“洞庭洛,不要生我气了,我没有打掉孩子。”
以前,离也说过类似的话,用她冰凉妩媚的声音唤他的名,叫他不要再生她的气。那时,他立马就气消,甚至责怪自己太过小心眼。但是现在,他心中却猛地冒了一股火出来。
“孩子关我屁事!你想打掉就打掉吧!随便你!要不要我给你抓点药?!帮你熬好了喂你喝?!”
离的眼眶瞬间红了。“洞庭洛,你在发什么疯?”
旁边月娘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去拉洞庭洛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洞庭洛吸了一口气,胸口因吸气的动作而疼痛。
“我是说真的。你若当真不要那孩子,那就不要。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有半点意见。”他望着离的眼,“从此以后,黄泉碧落,我们永不相见。”
第七十六章 放手
自洞庭洛说出“从此以后,黄泉碧落,我们永不相见”那日起,已是过了七日,离没有走,被月娘偷偷安置在他房间的隔壁,月娘还以为他不知道,哼!
这七日,除了偶尔会亲自做些点心放在他房门外,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二楼临街的窗栏边上,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当然,因为有了身孕,她也常常孕吐不止。月娘帮不小心怀孕的年轻姑娘打胎的经验那是相当的丰富,但是照顾孕妇这种事,却是平生头一遭,以至于常常力不从心、手忙脚乱。到了洞庭洛面前,月娘便忍不住故意刺激洞庭洛,说生孩子真真是麻烦之极,不如趁早打掉的好。洞庭洛懒得理她,默默写了调理身子的药膳方子,要月娘照着这上面的做给离吃。于是月娘哎哎直叹,说,既然人家妹妹都不想打掉孩子了,巴巴地等着你,你还气什么啊?
月娘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端到离面前的桌上,离道了一声谢。
月娘叹气,“你们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离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他不愿再见我,那就不见罢。但我放心不下,只好待在他近处,却是叨扰姐姐了。”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你住在这儿陪我说说话,我是巴不得呢!哎,我也问过他到底是在气什么,他却怎么都不肯说。你们吵架不是因为孩子么?现在孩子没事了,应该和好了呀?”
离摇摇头,道:“他是在气我。”
“气你什么?”
“……他气我想跟他一起死。他以为,有了孩子,我便不忍心死了。”
离的话让月娘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眼前这个美到惊心动魄的女子,她与洞庭洛之间的故事,月娘曾从翦渊口中听说过一些。自然大多是洞庭洛的苦恋情节。印象中,洞庭洛对离的爱,要比离对洞庭洛的爱,多太多,甚至有时候,月娘会觉得离对洞庭洛的感情,不太像是爱。
但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在连洞庭洛都不曾察觉的时候,这个冷媚的女子,已经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全部都交了出去,包括生命。
这世间,每个人得到的爱情不一样,每个人能付出爱情的多少,也不一样。月娘自问,无法做到和离一样。
这时,已过黄昏,蓝月楼里的人开始繁忙起来,为接下来一整晚的纸醉金迷做准备,月娘往楼下看了一眼,笑道:“哟,今儿个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了!妹妹,我先下去了。”又指指桌上那碗药膳,道,“那,这碗东西可是你的洞庭洛亲自开的药方哦!你可别浪费啦!”
“嗯。”
得到离的回答,月娘这才放心下楼顾她的“生意”了。
离将药膳喝了,想起洞庭洛今晚还没有吃饭,便到后面厨房熬些稀粥。如今洞庭洛整日疼痛缠身,自然是吃不下饭的,喝些稀粥会容易些。
刚刚把稀粥熬好了端出来,就听到外面厅堂一阵喧闹。当然,像蓝月楼这种地方,不喧闹那就不正常了,不过,今日的喧闹,似乎不太寻常。
只见月娘双手环胸,挺直着背坐在一把椅子上,大门外除了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还停了一辆牛拉的板车,一年轻男子正将板车上的四个陶罐搬到大堂里来。
离仔细辨了辨,认出这男子正是之前在翦府看见的,那个据说暗恋月娘的戴青山。
看他这般架势,难道是——
这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