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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内有一具由千年不化的寒冰制成的棺椁,洞庭洛就安安静静地睡在棺内。一年前,差点命丧澶州,幸得翦渊和黯枫及时赶到,找来冰块封住洞庭洛血脉,又马不停蹄往湛穹赶来,沿途还不断更换新的冰块,终于暂时保住了洞庭洛一条性命。
仔细察看了棺内洞庭洛的状况,小艾对坐在角落里的离道:“依我看啊!还是这般封在冰块里好,免得你整日相思!”
离从刚才小艾进来,就没有抬过头,更没功夫跟她说这些无聊话。倒是站在一旁的还儿,看见小艾,便甜甜地叫了一声“艾姨”,惹得小艾抱住他,在他小脸蛋上狠亲了两口。
“现今如何了?”
离摇摇头,道:“毫无半点眉目。”
“哎,离姬,我真佩服你。若是我,这么多年,怕是早早便放弃了。”
离磨药草的动作一顿,道:“其实,我有想过要放弃。小艾,你不了解,从我初遇他时起,他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了。不可饮酒,不可食辣,不可大喜,更不可大悲,仅仅为了活着,却活得一点也不开心。既然这么痛苦,不如早早死去,那时候,我曾这样想。可是洞庭洛,他是那么地喜欢活着,那么地努力活着。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希望可以找到值得他珍惜的东西。后来,他找到了。他有了妻子,有了儿子,有了一个家,他更加舍不得死去了。”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无法放弃,因为,我也舍不得。”
“离姬,你今天说了很多话。”
“或许是因为,我就快要撑不住了。”
看见这样的离,小艾心中不忍,只能安慰两句。
“离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沬国号称万毒之国,总会有一种毒可以解洞庭洛身上的剧毒。那,这棵七星荆棘草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给你。”
不待离去接,还儿倒是好奇,伸手一把抓住了荆棘草,顿时,还儿手心鲜血淋漓,痛得他扁着嘴,眼泪包在小眼眶里,硬是忍住没哭出来。
还儿这般小模样,看的小艾心疼极了,忙掏了手绢要帮他包扎好。转眼见离正对着旁边矮几上,一只盛了洞庭洛毒血的小碗发呆。
“离姬,好歹你儿子受了伤,你也关心一下不是?这要别人看了,还以为还儿是我儿子呐!”
离不仅没听见小艾的话,还拉着小艾看那只碗里的血。
“你看,这碗里的血有什么不同?”
小艾见离神色有异,当即仔细察看碗里的血,只见原本是淡紫色的毒血,此时,竟然变成了正常的暗红色。又用食指沾了点放到嘴里尝了尝,顿时脸色大变。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毒了?”
“刚才,还儿的血无意中滴进去了。”说这话的时候,离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
“为什么我早没有想到?”离紧握住还儿胖乎乎的手臂,眼圈因欣喜而泛红,“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还儿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液,也有洞庭洛的血液。还儿的血液,比我和洞庭洛的血都要厉害!根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换血术!还儿几滴血,就能解洞庭洛的毒!”
“娘!还儿真的能救爹爹?”还儿睁大了眼睛。
“嗯!还儿,爹爹……爹爹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了……等他醒过来……我们一家人……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还儿……还儿你真棒……你怎么这么棒……”
这是第一次,离喜极而泣。这一生,她都活在绝望的深渊,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欲求,冷冷清清地,竟已过了这许多年。
而现在,她将还儿紧紧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生平第一次,她感谢上苍,感谢这冥冥中的定数。
真宗九年,春。
住在洞庭湖附近的人们发现,东面湖畔那座荒芜多年的茅屋在某一天突然焕然一新。住进去的是一家三口,那对夫妇颇为眼熟。
“小还儿,来来来,过来爹爹这儿!”阳光真不错。洞庭洛半眯着眼,窝在院子里的一把藤椅里,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什么事儿啊爹?”还儿撒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洞庭洛面前。
“小还儿,你马上就要满七岁了,也是该教教你怎么追女孩子了!今天爹爹正好心情不错,就勉强教你两招!
“爹爹,不用了!”
“怎么?难道你觉得以你爹爹追你娘亲的经验,还不足以教教你?!”
“不是啦!是因为还儿早就学会了!这追女孩子,其实就两招嘛!”
“哦?那你说说,哪两招?”
“这第一招是翦渊叔叔教我的,叫做连蒙带骗。如果遇到的是性情温和的女孩子,坑蒙拐骗可轮番上阵,总之先骗到手为止,翦渊叔叔说,反正来日方长,多的是磨合的时间。”
“呃!那,第二招呢?”
“第二招是艾姨教我的。”
“艾姨?!她老姑婆一个,哪儿来的经验!”
“艾姨说,这一招叫以毒攻心。如果遇到的是个性较强又会使毒的女孩子,就用各种毒物毒她,越是难解的毒,越是攻心。最后她解不了你下的毒,自然对你心服口服。艾姨说,非缘国主就是这样娶到淡桐帝君的。”
“什么?!!”洞庭洛震惊了!多年前就想八卦一下的八卦,终于在多年后揭晓了谜底。只是没有想到,淡桐当年,竟然“嫁”得如此辛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还儿,他们都教得不对,千万别乱学!他们的经验都不正常!”
“咦?爹爹,他们的都不正常,那你的呢?你的招数是什么?”
洞庭洛正要为儿子“授业解惑”,离端着两盘菜从屋里出来,放在院子里用木头桩子做的矮桌上,看见洞庭洛和还儿优哉游哉地坐着,当下冷冷一笑。
“二位少爷,若是还没饿,就不用吃了,晚上我给二位尝尝我新养的蝇血蛊,我想,味道应该会很不错——”
话音未落,洞庭洛和还儿迅速对看一眼,下一瞬,已经一溜烟冲进了厨房——
“爹爹!你还没告诉我追女孩子的招数呢!”
“这个简单!只要你,能治好她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HE!一家三口,平凡中有小小的幸福,洞庭洛一直追求的东西,本后妈终于给他了。
采取了我家以前常常会有的一个小细节作为结尾,以此纪念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番外——蓝月
十多年前,扬州第一名妓的头衔属于一个叫做蓝月的女子;当她失去这个头衔的时候,还不到双十年华。
清晨的阳光,最是冰清玉洁。
一夜纸醉金迷过后,蓝月常常倚坐在阁楼外靠窗的回廊边,静待清晨的阳光洗涤她象牙白的肌肤。
这一日,并不寻常。楼下有年轻的女人在低泣,只因有个叫做翦渊的人,要成亲了。
翦渊,扬州翦家的大公子,俊逸风流,谁人不识?
啊,不曾想,翦渊也会有成亲的一天。
与翦渊相识多年,蓝月深知其性情。他这般多情,怎可能一生就只守着那一个女子?
一生啊,那是多长的岁月?红尘中与人虚情假意游戏了十多年,她已觉长路漫漫,疲累不堪。
蓝月闭上眼,慢慢忆起多年前的事。那时候,她还不识得翦渊。
十五岁,蓝月被选为承欢楼花魁,一千两银,某个男人买下了她的第一次。
她独自坐在阁子里,楼下人声鼎沸,反衬她此刻的恐惧。
当恐惧越来越浸入骨髓,蓝月咬了下唇,决定再逃一次。
蓝月曾经逃过很多次,从七岁逃到十岁,从未成功。十岁以后,她再没逃过,不是已经学乖了,而是为了等待那个逃跑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站起来,将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窗外楼下,是一片湖。正欲爬下去,却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一颗心陡然一沉,回过头去,见一丫头正鬼鬼祟祟反手将门关上。
“你是谁?为何擅自进来?”
那丫头下意识捂了捂胀鼓鼓的肚子,一边紧张地透过门缝瞄了一眼,一边对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蓝月恍然大悟。
“啊,你偷东西!”
那丫头倒是古灵精怪,道:“若你告发我偷东西,我就去跟老鸨说你想逃跑!”
这时,门外老鸨带着护院,道:“月娘,开门。”
“妈妈何事?我正换衣,不便开门。”
“刚才可有人闯入这里?”
“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便好。月娘,今儿个是你的大日子,一会儿徐公子上来了,温顺点儿,别跟平时那般得理不饶人的,啊!”
“妈妈放心吧。徐公子不就是喜欢我这副尖牙利嘴的?”
老鸨听见此话,又念叨了几句,听见里面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带着护院离开。
蓝月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都堆到那丫头面前。
“只要你愿意助我,这些全都归你。”
那丫头看见面前一堆的金银珠宝,眼睛亮得跟夜明珠似的,连连点头道好。
“每隔一阵,妈妈会派人来查看,你只需蒙了被子与她隔门应答便是。”
那丫头从腰间取出一根带爪勾的长绳,套在蓝月腰间,从窗口将她吊了下去。
蓝月游水而逃,快要上岸的时候,她回望身后喧嚣霓虹。
前路未卜,而一场急雨,已经哗哗地落下来。
蓝月爬上岸,一路狂奔。雨太急,路上行人纷纷撑起了油纸伞。圆白的伞盖,细腻的伞骨,一把伞,一处归宿。江南迷蒙烟雨中,一顶顶油纸伞从身边幽幽滑过,有哪一把愿意在她头上驻足片刻。
离开那喧嚣霓虹,她又迷失在这烟雨迷蒙中。
“啊呀!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前方有一小孩一脸惊喜地望着她。他也没有撑伞,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光洁的前额滑下,他抬起手臂往脸上使劲抹了两下。
“你是?”
“姐姐。你还认不得我哩。今日我到你楼子里送绸子,刚好瞧见你在台上哩!没想到现在回家,又见着姐姐了!”
蓝月想说什么,那小孩已经冲过来拉住她手。
“姐姐,快走!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哩!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破窑,我带你去避避!”
“姐姐,你冷么?”
“不,不冷。你呢?”
“姐姐不冷,我也不冷!”
蓝月与那小孩蜷缩着,窝在破窑仅剩的几块砖墙下,冷雨依然不时地随风飘进来,引得两人一阵瑟瑟,但总比全无遮蔽的好。
“姐姐,你在那楼子里,是不是很不开心?”
“为什么这样说?”
“我听我家少爷这样说的。他说,你们脸上笑着,心里却在哭。”
蓝月默了会儿,问:“谁是你家少爷?”
“翦渊。我家少爷叫翦渊。”
那小孩见蓝月多时未说话,便又道:“姐姐,你也是孤儿么?”
蓝月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你也是?”
“嗯。我家太穷,爹娘养不起我,就……”
“既然养不起,又何苦要你到这恶世走一遭?”蓝月仰起头,望着头顶上不断飘落的雨水,“你说,如果我们有家多好,就算只有几块砖几片瓦,下雨的时候,也能为我们挡风挡雨……”
那小孩儿歪着头,冲她嘻嘻一笑。
“姐姐,待我长大,我给你一个家!”
墙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脚印!她躲在这儿!”
她猛地一震,却忽然侧过身,在那小孩儿唇上轻轻一吻。
她微微一笑。
“记住,我的第一次,是给的你。”
她还是被抓住了。
蓝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就好像这样的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此后第二年,她成为扬州第一名妓。
那个曾助她逃跑的丫头,不知为何,竟做了她的梳头丫鬟。丫头有一个俗气的名字,叫做小花。
小花古灵精怪,在某些时候,却出奇的怕羞。明明两人同为女子,每每服侍她沐浴时,小花总会面红。
那时节,楼里有姑娘从良,却是做的大户人家的小妾,没几个月,大街上遇见了,见她已是形销骨立,再没过几个月,便传来她投井的消息。
小花问:“蓝姐,你可想过将来?”
“什么将来?”
“蓝姐是扬州第一名妓,爱慕蓝姐的人自是数不胜数,蓝姐可想过有一天挑着个心爱之人赎身——”
“呵,你倒想得多。似我这般,早就没有我挑人家的份儿。俗话说得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我只要他待我好便行啦!”
“蓝姐,这楼子里往来之人,虚情假意的多,真心诚意的少,蓝姐要如何看出谁是‘一心人’呢?”
“这——”
“不如,就此立下三道誓言。”
“哦?哪三道?”
从此,蓝月的三道誓言流出坊间,让多少浪子望而却步。
而提出这三道誓言的人,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却突然间消失了,了然无踪,此生再没有重逢。
与翦渊的相遇,是在一个夜凉如水的夏夜,她斜靠在水榭的阑干上饮酒。
“美人独醉,何其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