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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口提过想要一只。”
“可是你没有与我说,你若是开口,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雪霏以为这是小事,没必要麻烦表哥。”
“所以你宁可麻烦外人?”
“表哥怎可说出这么不知礼的话,八阿哥哪里是外人,他是表哥的兄弟,也就是雪霏的哥哥,如同胤俄一样。”
表哥顿了顿,“霏儿,你还小,很多事情没有表哥看得清。”
“我只比表哥小半岁。”
相顾无言,片刻后,我们不动声色地走进了水榭的凹亭,倚窗而立。表哥叹了口气,道:“咱们先回屋吧,天色已晚,又起了风,外面太冷了。”
“不,表哥自己回去,我要透透气。”我纹丝不动,表哥也没有走。
月光斜照庭院,朔风扑面。树枝纷纷坠下大块的积雪,不时地“嘎吱”一声,我背向表哥站着,看着冷月洒在寒雪上,晕出凉飕飕的光环来。
两个明黄色的身影相扶着走过来。我一眼便认出,是皇上和姑姑。
“皇上,要不要立刻动身返京?”姑姑半倚靠着皇上,轻轻地问道。
“祭拜先祖是大事,岂可荒废?朕已遣派一支精骑火速护送胤俄回京治丧,又拟旨命几位德隆望重的王爷协助内务府料理,也就够了。”
“臣妾立刻通知所有的皇子公主以及宫眷们戴孝?”
“嗯,孝道和礼法必须恪守,戴孝的事刻不容缓。宜妃,你主持过孝懿皇后的大丧,凡事都有主心骨,朕很放心。不过,温贵妃名位虽尊,毕竟只是妃,丧事万不可大肆铺张、兴师动众,逾制的事亦不能出。”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帝王之心
我和表哥对视一眼,满脸的惊异在对方的眼中一览无余,“胤俄,他母妃……”我低低的说,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表哥忙掩住我的口,眼睛的余光扫向水榭窗外,示意万不可惊动皇阿玛。
我不再做声,直觉地脚下发软,几欲仆倒,只得在厅中的大理石椅上坐下,表哥解下乌云豹斗篷,轻轻地披在了我肩上。
“宜妃啊,朕今儿本还想和你商量商量四公主的亲事的,没料到下半晌收到贵妃暴薨的六百里加急,唉,四妞儿的事情只好先放放了。”
“皇上已经有了主意么?蕤玉还小,臣妾姊妹俩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想着能多留几年……”
“也不小了,朕记得她和你的胤祺一般大,都是康熙十八年生的。”
“才十五呢。”
“及笄之年,是该嫁人的时候了。再者说,定亲到婚嫁还得有两年,到时候便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皇上中意的女婿是何人?臣妾斗胆求个恩典,蕤玉自幼羸弱,性子又静,最是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能不能在京里挑一个好人家?孩子也能常回宫看看。”
“朕已有了主意,等大丧过了再说吧。自太祖皇帝始,公主婚嫁,有几个能近在咫尺的?”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怦怦作响:皇上在回避,换言之,蕤玉的终身大事只怕早已板上钉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是额附是谁,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看看表哥,他的眼中也盛满了惊异,默默地苦笑着,可是嘴角的肌肉已然僵硬,抽筋般的不自然。我的唇颤抖了两下,上唇竟黏在了牙龈上,连勉强一笑都不得。“怎么办,怎么办?”我默默用唇语对表哥说,表哥看看我,无奈的摇摇头。
水榭之外,话题的中心已经不是蕤玉了。皇上漫不经心地问:“昨日荣妃和惠妃各自差人到朕跟前求示下,说情愿往后后宫的事都交由你处置,好在众妃中立个当家人、便宜行事。这是你的授意么?”
“皇上明鉴,论资历,荣姐姐、惠姐姐都是臣妾的前辈,入宫年份最久了;只有姐姐们教导臣妾的份,臣妾岂敢逾过她们而发号施令?这件事臣妾确实不知,也不敢承两位姐姐的美意。”姑姑冰雪聪明,驾轻就熟地撇清了关系,连带委婉暗示两位“姐姐”的嫁祸之心。
“朕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臣妾谢皇上体恤。”
“朕明白她们的小心思,孝懿皇后的葬礼是你料理的,这次西巡盛京,又驻跸在你娘家,她们俩想试探试探朕呢。朕本可以置之一笑,只不过,现在温贵妃的丧事一出,荣、惠二妃的提议倒真得留意了。往后,后宫里群龙无首,四个妃位又势均力敌——你跟前有老五、老九、老十一,惠妃身边的是大阿哥,荣妃有三阿哥,德妃那儿也有老四,十四。一样的名位,又都是有子嗣的人,谁还肯服谁?”
“臣妾但听从皇上的旨意,绝不敢妄生非分之想。”
“那朕就索性把话直说了吧。”康熙顿了顿,“朕不会再立后了,四个皇妃,谁也不可能成为皇后。”
“臣妾原就没有这等奢望。”
“朕明白,可是,朕还是得和你说说,好让你明白朕的苦心。后宫之中,朕最宠爱谁,你自然知道,朕待在翊坤宫的日子这怕比乾清宫还多。可是,朕只能给你恩宠,不能再多了。”
“臣妾能得到皇上的眷顾,又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早已知足了。”
“济蓝啊,”康熙轻唤起姑姑的闺名,“朕知道你是明白人,朕也不想瞒你,朕的江山,将来是要交给太子的,朕要让他在诸子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信和不容置疑的地位。所以,朕只能有一个嫡子,就是胤礽。当年仁孝皇后薨逝太早,朕一个人将太子拉扯大,夙兴夜寐,很不容易。后来吴逆作乱,为了稳定人心,朕只得立遏必隆家的昭妃为继后,她不得宠,亦没有子嗣,朕本可以就此安心,偏偏她仅仅半年就下世了,所以后宫的后位虚悬了十多年。你佟姐姐是个老实慈善人,又是朕的亲表妹,可朕也是拖到她临终才肯册立的,只是个哀荣罢了。毕竟她有老四这个养子,在她生前立后,太子心里边会不好受。”
“臣妾一直明白皇上的苦心,您无需解释的。”
“不,朕今天借着温贵妃的丧事,要把有些话告诉你。帝王之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于寻常百姓家,也许还恰恰相反。论德、论才、论子嗣、论恩宠,朕的济蓝都配得上封后,只是,为了你和孩子们着想,朕不能这么做。将来的天下是胤礽的,胤祺、胤禟都是很聪颖的孩子,若是庶子也就罢了,若同为嫡子,难保不会遭到小人构陷,教唆他们兄弟骨肉相残。待朕百年之后,如有不讳,朕也无能为力。”
“臣妾会约束孩子,谨慎做人,尽忠太子的。”
“朕知道,这样是委屈了你,但是不得不如此。后宫无主的事,朕考虑了两宿,朕打算明年正式册封太子的嫡福晋石氏为皇太子妃,以准皇后的身份统摄六宫。”
“臣妾会恭顺太子妃的。”
“朕只是给石氏名义上的位置,一来好维护胤礽的体面,二来索性叫后宫都死了心,也就不会有钩心斗角了,你也能安闲度日,免得被卷进漩涡。石氏是个娴静孝谨的孩子,宫里众多的长辈,她管不来的,真正管事的人,还是你。也只有朕的济蓝,才有这个底气和这份能力统摄六宫。朕会明白地告诉石氏:‘凡事不要多说一句话,不要多走一步路,有不懂的尽管问宜母妃,但凭宜母妃裁夺。’济蓝,你看这样可好?”
“皇上说什么都好。”
“朕知道,这么做等于是没给你相称的名分,却给了你更大的责任和负担。你会不会怨恨朕?”
“皇上为臣妾和孩子们思虑得这么深远,臣妾感恩还来不及,哪里会怨恨?后宫的事务,臣妾会谨遵太子妃的授意,妥善料理的。”
“你能这样识大体,朕很感激你。”
“不……”
“你无需自谦,这份感激,你受得起,也应该受。咱们那几个孩子,朕一定会多加栽培,他们的前途,朕也会尽心安排……你的侄女儿雪霏,你一直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教养得玲珑剔透、温文尔雅,朕明白你的心意,等再过几年,就做主许给你做媳妇儿——”
“瞧皇上说的,好像臣妾疼爱侄女儿是民间养童养媳似的。”
“嗬嗬,只要你们娘儿们欢喜,朕定会成全的。”
话音渐渐远去。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康熙三十四年,一个初夏的傍晚,星空之下,我仰卧在碧落园紫藤苑的藤萝架子下,外祖母也靠在凉簟上,枕着一直珠玉安神枕,静静地避着眼,享受难得的纳凉。“郭罗妈妈,”我轻唤着。
“嗯,郭罗妈妈在这么呢。”外祖母睁开眼,转向我。
“咱们安亲王府里怎么想到建起紫藤苑的?宫里都没有这么清爽宜人的去处呢。”
“是康熙三年的时候,你祖父请江南的名家设计的……”说着,祖母眯缝起眼睑,向庭院深处看去,偌大的一个院落,别无其它庭院植物,只在在太湖石之间疏朗地栽着一些合欢之类的夏令树木,园子正中,几株百年紫藤巍巍然雄据了半个院落的。
“那年的初春,你外祖对我说,要是我真能学会丹青,便给我个惊喜。我就咬着牙,一边照料三个孩子,一边跟一位汉官的夫人学画,等到了茉莉花谢,栀子花开的时候,已经能像模像样地临摹些古画了。你外祖没有食言,赶在入夏之前,请来工匠,修了这么个园子。”
“您为什么挑紫藤呢?”
“当时我最擅长的丹青就是绘藤萝了,几枝古藤,缀上些像蝴蝶儿似的紫花儿,煞是好看;所以就求着你外祖从江南移植了百年紫藤。”外祖母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宁静地看着院里的花木,微笑渐渐氤氲开,脸上晕出红来,像是一点朱砂滴在了宣纸上,沁溢开来。
我猜外祖母一定回忆起和外祖携手游园的时候,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很美,很安宁。
晚风清凉,整个庭院都沐浴着月色,凉凉的,唯有紫藤枝叶婆娑,重重叠叠,葳蕤绵密,竟几乎漏不下什么光线。如果说,那若干株合欢树是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那么,这棵紫藤就是饱经沧桑的老人了,岁月如刀,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细密的皱纹,斑驳如枯,然而腰干以上,仍是嫩青色的树皮;架子上,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但见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飘出的馥郁香气,弥漫在整座庭院的上空,一直飘向府邸深处。忽然觉得,外祖母就像这紫藤,永不衰老,将馥郁的芬芳散发向亲王府的每一个人,让大家都活在她的庇佑与温情之下,感受到她的充沛的精力。
“雪霏,今儿你宜妃姑姑吩咐嬷嬷来接你了,郭罗妈妈想多留你几日,好吗?”
“嗯,雪霏陪着您老人家,哪儿也不去。”提到进宫,我心里竟有些慌张,庆幸的是祖母也不愿离开我。
“霏儿,你怎么不想去看姑姑了?往年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姑姑接进宫么?”祖母很关心地问。
“我,”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去年十一月盛京大雪,姑姑和皇上的对话,他们离去后,我的惘然若失,表哥欣喜的笑,我木讷的点头,傻傻的表情……
“十阿哥新没了母妃,现在住在姑姑宫里,雪霏再过去了,恐怕挤不下。”
“傻孩子,皇宫那么大,还能住不下你?”祖母已经起身,坐到我身边,摩挲抚弄着我的头发,“这么好的头发,也不知道细细梳理,燕尾髻盘得跟雀儿巢似的,也不知道带上点簪子、珠钿,你跟前的丫头们是越发得懒怠了……”说着,轻巧地解开头绳,亲自给我盘起头发来。
“大夏天的,没得弄这么些累赘的顶在头上,又沉又热。”明知阖府里的孩子求着老福晋给梳头还不得,我却恃宠撒娇,嘟嚷着嘴,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傻孩子,又没让你戴许多,那只红珊瑚的蝙蝠压鬓簪,又轻巧又好看,昨儿个我还向你三舅母夸呢,你偏又不戴了。”
“就您顶讲究,院子里纳凉还要戴首饰……”
“霏儿,你也十一二岁的人儿了,在自家尚且这样不修边幅,将来到了夫家还怎么得了?哪个姑爷敢娶你?”祖母边说边将最后一尾发梢细细地收进去,梳好了髻儿。
“雪霏不要嫁,”我怔了怔,说。
“尽说傻话,你还能守着郭罗妈妈过一辈子的?”祖母没有在意,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枝凤钿,慢慢地给我插好。
“雪霏真的不要嫁人……”我的喉咙忽然哽咽起来,“在盛京的最后一晚,四公主来找雪霏说话,她说,皇阿玛要把她嫁到喀尔喀去,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