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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 郭络罗·雪霏-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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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宫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整个撷芳殿前后几近殿阁立时鸦雀无声,似乎人人都在屏气凝神,静候着佳音的降临。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第四女接旨:阿霸亥博尔济吉特氏,乃蒙古贵戚、定鼎功臣之后,指婚皇十子胤俄。”

    东跨院儿那边登时欢声鹊起,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称庆之声,叩首谢恩更是不绝于耳。

    “果然是外藩郡王家的,不成体统。”如意嬷嬷不满地抱怨,也不坐等了,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

    又过了片刻,另一队宫人的行列渐至撷芳殿正门。

    殿内除了东跨院,每一处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了只言片语。

    “镶黄旗三品协领祜满之女,瓜尔佳氏,性本淑婉,德蕴温柔,着即封为和贵人,侍奉内廷。钦此。”

    瓜尔佳氏?就是前几日一起聊天的那个温柔可亲姐姐么?她被封为了贵人,那么,以后就与姑姑一样,成为皇上众多后宫中的一位了?可她只不过比我年长一岁而已啊。正觉得她可怜,忽又想到姑姑,姑姑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虽然样貌还是很年轻,可是,毕竟年长了两轮了,色衰爱弛,古来如此,皇上会不会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不幸言中的话,姑姑岂不是要像长门赋里说的遭到冷落?

    “镶黄旗晋宝之女钮祜禄氏,封为答应。”

    “镶黄旗中书常安之女,孟佳氏,指婚裕亲王世子保泰为福晋。”……

    嬷嬷神色紧张地看着我,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紧紧地抿着嘴唇,手指紧紧攒着,几乎将手掌掐出月牙型的血印子来:镶黄旗,此刻正在宣布镶黄旗秀女的指婚!

    “正黄旗佐领多尔济之女,高佳氏,指婚康亲王第三子。”……

    怎么会,怎么会,居然越过了我!

    “侍画,这外头现在报着的,已经轮到正黄旗秀女了么?”嬷嬷急匆匆地抓着侍画问。

    “奴才,……奴才年纪小,听不真切……”侍画怯生生地细声回道。

    “你们呢?”嬷嬷转向拂琴和枕书,她们俩不久前正式发配给我使唤,算是添一份嫁妆。

    “奴才们听着好像是的……”她们低下头,犹犹豫豫地说。

    “嬷嬷,您好生坐下吧。也许在后头,指不定皇上留着我压轴呢。”看到一贯临危不乱的嬷嬷也现出风声鹤唳的样子,我只好自我镇定,勉强静下浮躁的心,反过来劝她。

    “唉唉,都这会子了,还没个消息,叫奴才怎么不心焦。”嬷嬷向门口走去,想必是为了听着更清楚些。

    “嬷嬷,您刚刚不是笑话蒙古郡主的跟前人不成体统么?您自个儿怎么啦?”

    好容易一番安抚,嬷嬷静了下来,坐到我身边。

    正黄旗的旨意也都一一宣过去了,接着是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蒙古诸旗,汉军旗……

    还是没听见“郭络罗氏”的声音响起。

    夕阳西下了,嬷嬷几乎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几个丫鬟们也苦着脸,一筹莫展,年幼些的枕书和侍画几乎要哭将起来。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千百条头绪,却又纷纷了乱乱,一条也理不清了。手掌已经掐出了血痕,又凝成了血斑,也全然不觉,依旧是两个时辰之前的姿势:稳稳地端坐于炕沿,腰板儿直直的,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了的龙井茶。

    外间已然安静了许多,不再有传旨的声音。只听见左邻右里的庆幸声,惊呼声,恭贺声……

    又静候了好几柱香的时间,还是没有听见宫人们的脚步声。

    “拂琴,给我换杯热茶来。”事已至此,我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阵莫名其妙的轻松来,好像自己不再是一条任凭宰割的砧上之鱼,虽然前途更加渺渺。

    大伙儿相对脉脉,静静无言,只有我在慢慢地啜着茶。忽然有种心如止水的感觉,看着杯中的茶叶时卷时舒,浮浮沉沉,一时缱绻,一时舒展,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它们氤氲出的香气飞升起来,袅袅若云:落选了又如何了,撇去面子不谈,未尝不是种解脱……难道,我真的可以巧笑嫣然地接过表哥的妆奁,喜气洋洋地成为九福晋,唤姑姑做额娘,唤“他”为兄长么?既难以承受,这样的结局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出路呢?索性两不想干,清清静静,不是上上之选么?这样想着,我的嘴角竟浮出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也许,在嬷嬷她们看来更像是苦笑。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即将离去的时候,有一队声势颇为喧闹的宫人队伍浩浩荡荡地赶赴过来。嬷嬷立刻从炕上弹了起来,整衣垂手肃立,胳膊肘甚至碰翻了案上的茶碗。

    令人窒息的等待。

    “正黄旗都统栋鄂七十之女栋鄂氏,指婚皇九子胤禟,立为嫡福晋,钦赐。”

    一直翘首以待的枕书“哇”地哭出声来。

    嬷嬷登时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暮色初降,复选过的秀女按照太后的懿旨开始迁徙:立为后宫的,转入大内,从此不得机会再迈出宫墙半步。指婚给皇阿哥和皇室宗亲的,旋即领圣旨归家,家人从此刻起就要照着对待皇子福晋礼节毕恭毕敬地侍奉待嫁的“姑奶奶”。最后一批出宫的,是落选的秀女。按律,徙步至神武门外,依次登上来时所乘坐的马车、骡车,各归其家。

    “想不到来时是众秀女的头一个,回家去依旧名列前茅,也算是衣锦荣归了。”我走在诸秀女的排头,强笑着对着嬷嬷说。

    嬷嬷的脸上已经挂着泪痕。

    还是十天前的那辆华丽精致的马车,帘帐上挂着那个小小的骄傲的木牌:“郭络罗氏,镶黄旗人,祖:工部侍郎兼佐领三官保,父:和硕额附明尚”。看到了它,不安与羞愧的情绪顿时涌上了心头——阿玛,郭罗妈妈,舅舅舅母们,大家都在盼着我呢!此刻,此刻他们已经知晓了吗?

    安亲王府的大门敞开着,马车也不停步,直接打算从旁边的小侧门绕进去。我道:“下车吧,走偏门成什么体统。”

    于是,我由嬷嬷搀着(事实上是我搀着嬷嬷),下了车,一步一步地登上大门的石阶,挺直了腰板,迈了进去。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选秀之六:峰回路转

    沿着蜿蜒的转角廊,跨过隔扇风门,折回水榭五耳厅,我尽力压抑住膨胀的泪腺,脚步匆匆,足下生风,老嬷嬷赶得气喘吁吁,却又不敢吱声。走走停停,总也到不了寝殿,因为身边不时出现各房的丫鬟请安问候,我的头脸高高扬起,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小丫鬟们低低议论:格格选了福晋,一回府架势就不同了,再不把昔日的家人放在眼里。我的眼睑一抖,差点潸然泪下,好容易憋住了,依旧是那副倔强高傲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进入寝殿,我快步奔向古香斋,知道外祖母一定会等在那里,只要拥进她温暖慈爱的怀里,闻到她特有的芝兰草熏衣的馨香,一切委屈、重担都可以放下了,因为郭罗妈妈,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依靠着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古香斋的庭前,外祖母果然站在风地里,等着我。

    “郭罗妈妈——!”我像儿时那样无所顾忌地扑进她怀里,“郭罗妈妈,霏儿回来了,霏儿再不进宫了,不去了……”紧绷了几个时辰的泪腺阀门终于撑不住了,涌出滚滚的泪珠。

    “好孩子,郭罗妈妈都知道,这些天来霏儿受委屈了……乖孩子,好好哭一场,就好受些了。”我于是埋在祖母的怀里,几近嚎啕,呜咽不止。

    祖母轻轻地拍着我,把绢子举到眼前,“这么大的人儿了,哭都不成个体统,把郭罗妈妈身上粘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笑着刮刮我的鼻子,“怨不得选秀要落榜,哪有十三四岁还哭鼻子的福晋?”

    我蛮不讲理地推开手绢,“霏儿受了天大的委屈,郭罗妈妈也不管,倒心疼衣裳,还奚落人家……呜呜……”故意使劲蹭了蹭祖母的衣襟,把脸上的泪擦净了才罢休。

    “好啊好啊,自己不争气倒回来和祖母使性子……”外祖母苦笑不得地看着皱巴巴、湿漉漉的新衣,“这还是我五十大寿你大舅进的寿礼,好几年都没舍得穿,今儿个刚上身就被你糟蹋了。”祖母挽着我进屋,“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快些进来用膳吧,等了你一天,我也饿了。”

    “霏儿不要吃……”我抽噎着,心里不知不觉地舒坦了许多。在见到外祖母半个时辰之后,我已经盥沐施粉,重挽云鬓,又换上了家常衣裳,安安静静地坐在八仙桌前陪着她进膳了。

    “如意,你也跟着我几十年了,原以为你是个老成持重的嬷嬷,特意叫你跟着去,竟也乱了阵脚。”祖母不满地责怪,如意嬷嬷一句也不敢回。

    “还有霏儿,不就是选秀不如意嚒,做什么哭天抹泪的?咱们安王府的格格还担心配不到名门世子?临进宫前祖母关照你什么话来着?要‘事事沉稳,临危不乱’,千叮咛万嘱咐的,你都记到哪里去了?芝麻点子大的事情就委屈成这个样子。”见我老老实实地不再哭闹,祖母威而不怒地教训起来。

    “芝麻点子大的事儿?”我不满地嘟囔,“郭罗妈妈当日也说过,霏儿是秀女中的佼佼者,舍我其谁……现在哄哄闹闹地送选了秀女,却无果而归。霏儿本不在意,还不是知道丢了您的脸面,辜负了府里上下的期待,才不好受的。”

    ……

    祖母就是不寻常,从小到大,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来到祖母身畔,总可以哭个痛痛快快,因为她从来不会劝我憋着泪,而是听任哭闹发泄。哭完之后,一般的长辈照顾小孩子脸皮薄,就会小心翼翼地绕开话题、绝口不谈,从此成为一个疙瘩。而外祖母总是在第一时间直奔主题,一阵见血地挑明利害关系,这般打开天窗说亮话,起初往往难以为情,可事后却总是最有效,恢复得也快。

    晚膳之后,我声称倦了,便由几个嬷嬷陪同,到祖母的暖阁西间里就寝。

    “你们都出去吧。”等最后一个侍女也退出了寝室,我才慢慢地放下纱帐,钻进被窝,轻声啜泣起来。帐顶的层层叠叠的堆纱,泪眼朦胧中更显得晃眼,只觉得脑子里像纱帐一样糊成一团:我为什么哭?是为了没能册封福晋么?不对,这些天在宫里日日忧愁的正是这件心事,之前担心它成真,夜夜哭到泪干,贴着黏湿的鬓发入睡。今儿个落了空,按说该是如愿以偿,为何我反而更加伤心呢?难道是因为愧对表哥?寝室里很静很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历历在耳,“噗通噗通”,前几天也曾听过同样的声音,对,表哥说什么来着?“这辈子,你都会是最幸福的福晋,任谁也比不上”,当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想着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任由他的双臂环着,不情不愿地倚在身边。现在回想起来,天意如此,并非因为我不情愿。何况,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称心的人不是只有他呀,我也……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呀,”我猛然坐起,震得床幔一颤:今儿个的指婚名单里好像没有八阿哥,……难道,是我一时情急,听岔了?不对啊,皇子中似乎只有九阿哥和十阿哥被指了婚,这么重要的旨意,没理由听不见的。快,得赶紧问问拂琴她们。

    我慌慌张张地起身,汲上绫子鞋,轻手轻脚地溜出去。毕竟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又只用过晚膳,此刻的我有些昏昏沉沉,只有强打起精神来。

    路过东间,灯火还很明亮,我踮着脚尖走过。

    “霏儿这孩子贴心,遇事断不肯叫我担忧。她这会子表面上不哭不闹,也不知心里究竟拿个什么主意。如意,你跟着她这几日,一切都还好?”

    “唉,格格性子犟,纵有什么也不会说的……可惜了一段好姻缘,今儿个这事,恕如意斗胆,若非太子爷使坏,再没别人了。”

    “住口,这种话也是你能议论的?”

    “不是奴才想不开,眼见着九爷这些日子天天来看格格,又听翊坤宫拨过来的丫头说,九阿哥这两年连格格的妆奁都备齐了,样样精心周全。妆奁没什么稀罕,难得的是这份心,又是打小儿要好的,生生拆散了……”

    “如意,这事以后断不可再提。九阿哥是指了福晋的人了,难道我们雪霏还会再有什么想头?传出去贻笑大方,辱没了身份,若叫亲戚间听见了,霏儿还要不要嫁人?”

    “奴才明白。只是福晋您记不记得那年九阿哥误传天花,格格死也要守着他,九头牛都拉不回头?这样儿的情份,只怕一时难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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