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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快。”
“多快?”
“谋事在人,成事……我会尽快的。”
三日之后的午后,天气沉闷异常,我立在紫檀雕花的窗棂旁朝外望去,天边低低地浮着淡黑色的云雾,我默默地想着:要下雨了。吩咐嬷嬷:“帮我梳洗梳洗,咱们去九爷府。”
嬷嬷眼里噙着浑浊的泪花,喉咙哽塞地道:“格格,到底老福晋没有白疼您一场!”
临出府时,胤禩身边的丫头白哥瞧见了,请安道:“福晋!”
“贝勒爷退朝了没有?”
“回福晋的话,爷已经回来了,裕亲王也在咱们府里。”
我悄悄地走向客厅,听见裕亲王道:“这件事包在伯父身上……”
“还有件事,伯父不得不言。圣上私下对我说过,当年他原是要把岳乐的外孙女儿指给老九的,特请李光地合了二人的卦象,偏偏不利子嗣,只得作罢。你们成婚后,他忽想起这不利子嗣之说也不单指夫妇相克,兴许是她本来就命中无子?果然两年光景下来,都没个动静,这么着才给你赐了侧福晋。等侧室过了门,别尽顾着儿女私情、专宠你媳妇儿,也得为子嗣考虑,学学你阿玛的雨露均沾。”
“伯父,您过虑了。”……
我立时天旋地转,李光地!胤禩常常提起的前辈“李师傅”!和他亲睦非常的吏部尚书!数次来八贝勒府里做客的文渊阁大学士!是他扭转了选秀的局势!那么,那么,胤禩果真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么?也许,他不仅洞若观火,甚至还亲自安排的?他能操纵这些,太子求婚的事儿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线,难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作为?!将安王府拖下水的真正元凶不是别人,却是我的丈夫!推三阻四地不肯挺身相救,原来,他根本就是始作俑者!
我的血液简直要凝冻住了,我到底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有多少的心机、多少的暗箱操作在瞒着我!窗外,积蓄已久的春雷渐渐闷响,声音低沉、潜隐、含混。天色霎时暗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掉头回到内室的……因为变天,屋里黑洞洞的一片,嬷嬷不安地说:“快要下雨了,咱们得赶紧去九爷府。”
“等等吧,再等等……”我失神般的低语,嬷嬷见我神魂落魄的样子,道:“格格,您别吓唬嬷嬷,您怎么啦?”说着就要点蜡烛。
“不要动。”我低声说,“我在黑地里待得太久了,又何妨多这一刻。如意嬷嬷,你先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
屋里漆黑的一片,只听见外面渐渐轰鸣的雷声,小丫头们争相把花草盆景搬往廊内,直唤着:“起风了,要落雨了!”
很快,雨点子噼噼啪啪地坠落,门外,如意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格格!安王府里派人来接您,老福晋今儿下午痰涌堵了胸口,这会儿晕厥过去了,怕是,怕是有不讳……”
我立刻站了起来,疾步地往外走去,嬷嬷在后头喊:“人在前厅候着哪!”我充耳不闻,径直走向屋外。
硕大的雨点儿砸在脸上,我还是飞奔了出去,庭前的一切都是晦暗的,水汪汪的一片。模模糊糊地听见嬷嬷和几个丫头在后头追着,喊着,我拼命地疾走、躲闪着,直到再听不见她们的呼喊。
足下绊了一交,幸而双手攀着了一棵小小的庭院植树,也没有摔倒,就这么顺势跪下了,迷迷糊糊向前一扑,扑在了水地里,却自以为倚靠在了郭罗妈妈的小暖炕上,扯住了她的衣角,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道:“郭罗妈妈——郭罗妈妈!”冷飕飕的一阵凉风卷过,我像一片树叶子似的哆嗦起来,眼泪就落下来了,混着泥腥味儿的雨水,再也辨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郭罗妈妈,都是霏儿的错,害了您,害了舅舅!霏儿对不起您!”郭罗妈妈呆着脸,面无表情地不言不语。我,使劲摇撼着树苗,哭道:“祖母!祖母!”只落下了一身的雨水。
恍惚又回到了孩提时,祖父过世的那个秋夜,府里吊唁的宾客来来往往,也是下着暴雨,我独自在灵堂外的雨水里走来走去,睁大眼睛盯着每一个前来祭拜的客人,人们也睁大眼睛看着我,无数的陌生人。我害怕地魔住了,巴望着祖母来抱我进屋,却总也盼不来……想到这里,意识忽的又清晰了,记起此刻祖母正病重,安王府的家人候在前厅,便又放弃了那棵树,爬起来继续向前奔。
我跑得飞快,庭院的一切的东西迅速向后倒退着,却又总也走不到尽头,眼前迷糊一片,辨不清哪是树木,哪是地面,哪是屋檐,四面八方全都湿漉漉、水淋淋的,只瞧见倾盆的大雨,满世界地倾洒,浇得我浑身湿透,四肢冰冷得直打颤,不能呼吸,不能出声。隐隐约约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我唯恐他是胤禩,掉头躲往另一个方向,却被那人很快地截住,他直喊着:“霏儿——霏儿!你怎么啦?”不由分说地背起我,跑向正殿。
屋子里摆上了十几盆炭火,身上裹着好几条貂皮里子的被子,还是冻得牙关咯咯直颤,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怒斥:“八哥不在家,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福晋的?等他回来,把你们个个都发配到宁古塔去披甲!”我意识到刚刚背我回屋的是表哥,便嗫嚅道:“表哥……”
“霏儿,你醒过来啦?”
“郭罗妈妈……郭罗妈妈,我要去见她……”我的神志不清地呓语。
“老太妃现已大好了……霏儿,都是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混的事儿!霏儿,表哥求求你,你千万别出事儿,表哥以后事事都顺着你!”
“不是你的错,是我傻,我是个大傻瓜……表哥,我该跟着你、跟着姑姑过一辈子的,就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安王府也不会出事,大家都会快快活活的……”我抓着他的手臂,泪如雨下,“表哥,为什么我要犯糊涂呢?”
嬷嬷尴尬地过来,用冰凉的手拭了拭我的额头,道:“呀,这么烫!九爷,格格刚淋了冷雨,说胡话儿呢。您别见怪,还是请到外室坐坐……”
趁着嬷嬷把表哥拉到外间,我悄悄坐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另一个门口走去,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霏儿!霏儿,你怎么啦?”那人紧紧地环抱着我,透过他惊恐的双眸,我看见他瞳孔里的倒映的一个女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凄楚的神情叫人一望而知。她是谁呢?……
那人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伸过来,似乎想摸摸我的脸颊,我们俩同时注意到他手上的殷殷血迹。
“你怎么啦?”我呆呆地问,瞪向那人,忽然觉得下腹一阵坠痛,痉挛得再站不稳,晕倒在他怀里。
第二卷:风雨如晦,命途多舛。岁月静好,及尔偕老。 失子
胤禩慌忙将我抱至床榻。我半寐半醒地靠在软枕上。他难以置信地掀开我的绛红色的旗袍下摆,里面,浅色的衬裙渗出缕缕嫣红的血痕。
“快,快传太医进来!”
依稀觑见一个御医正品级的老者在如意嬷嬷地引导下恭恭敬敬地快步入内;表哥也跟了进来,立在门边。丫鬟们忙放下帐幔,只将我的手腕露于帐外。
太医细细地诊了片刻,道:“福晋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心内忽然一阵莫名的感动:孩子,我有孩子了……原来,就是它近来折腾得我浑身不适……只听见帘外的胤禩带着惊喜与不安颤声问道:“此刻内人可安好?”
太医徐徐地说:“未足月而现散脉,是胎儿流产的先兆。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恐怕福晋已经见红了吧?”听到这里,我心里一紧,眼角又渗出泪来。
“正是,请您务必设法保全。”
“胎儿一时不稳,用几剂安胎药也能保全,只是福晋的身体亏虚已久……眼下又……”
“您请直言。”
“福晋的脉象寸口微弱,阴气盛寒,已然有了伤寒的症候。若欲保全胎儿,必慎之又慎,只能服用些进补滋养之药,而福晋罹患伤寒,底子又羸弱,难以久撑,实恐母子俱危;若力保大人,即便用药疏散小心,胎儿也将小产。倒不如,先行打胎,再设法调养。”
“我要孩子。胤禩,你跟太医说,要孩子……”我虚弱地叫出声。
“好,我们保孩子。”胤禩郑重地吩咐太医。
我听得这话,好容易舒了一口气,沉沉地昏睡过去了,耳畔隐隐听见胤禩领着太医出去的脚步声。
睡了片刻,直到胤禩扶着我半坐起来。拂琴端来一盏药,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匙喂我,我慢慢地吸了一口,忽然瞥见嬷嬷哭成了泪人儿、眼皮红肿地侍立在床头,蓦地起了疑心,虚弱地扭过头去,问:“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霏儿,你快要做额娘了,赶紧把药喝了,听话!”胤禩口气轻松地笑着说。可是,言语神色间的不自然却瞒不过和他朝夕相伴的人。
“说谎!”我一把推开药碗,浓黑的药汁泼溅在淡淡的湖绸被面上,怵目惊心。“你这个骗子,你害了我,害了我一家,还想作践我的孩子……”我费力挣扎,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别以为我猜不透你为什么缘故把太医叫出去,你们商量好诡计暗算……这是打胎药……我,我死也不会喝。”我喘息着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在病榻上苦苦支撑了一天两夜,嬷嬷、拂琴、枕书、侍画……甚至连表哥和阿玛都进来了,每个人都竭力地劝我吃药,我扭过头去,暗自垂泪,却一声不吭。
然而,我可以抵得住众人的劝说,却没能撑过伤寒来袭:高烧、饮食难进、呕吐等很快便拖垮了我。额头上不停地换敷着冰枕,身上却还是滚烫得厉害,喉咙里烟熏火燎的。当第三天清早再一次晕死过去之后,一切便不由自主了。昏昏沉沉中,被胤禩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另有个人把一味很苦的汤药一勺接一勺地喂我灌将下去。
侍女们捧着纱布和盛满热水的铜盆鱼贯而入。
外室。如意嬷嬷泪眼婆娑地对胤禩说:“孩子好歹掉了,是个刚成形的阿哥。格格这会子又晕过去了,太医说得慢慢调养上几个月。”
第二卷:风雨如晦,命途多舛。岁月静好,及尔偕老。 尤悔
当高热逐渐退去,我终于从昏迷中转醒之际,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惊喜地唤着:“霏儿,霏儿!”然后便感到一片温热的唇吻了吻我的额头,道:“不烫了,谢天谢地。”
我不舒服地挪动了下,试图躲过那扎人的胡茬,睁开眼睑看见的,居然就是他——那个从指婚之日就开始不断欺骗我,用我和家人的血泪、痛苦来换得他阿玛的青睐的男人,那个宁肯舍弃我也绝不放松对权力的追逐的男人,那个赋予了我腹中胎儿生命又狠心亲手将它夺走的男人!他居然憔悴着脸,腮下尽是细密的胡渣。
“我不要见你,”我恨恨地说,想抬手把他推走,却又力不从心,只得别过脸去,伏在枕上啜泣:“你怎么能狠得下心来!你是他阿玛,你怎么忍心灌我吃药……你不是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害我也就罢了,连孩子都不放过……”
话未说完,我已经喘不过气来,却见他既不解释,也不回应,只轻轻地扶起我,让我半抱半躺地枕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端过来一碗蜜汁参茶,道:“喝点儿吧,你两天滴水未进了。”
我扭头打翻了茶盏,气若游丝地问:“你又想做什么,连我一并毒死,好叫我们母子地下有个伴儿?”说着,眼角又湿润了,却流不出泪来,虚脱已久的人,连泪腺都干涸了。
“霏儿——,”他沙哑地说:“你一定把我的心揉碎了才肯罢休么?你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样硬!?居然拿孩子赌气,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我究竟做了什么叫你这样恨我?”
“你做了什么?”我无奈地反问,眼角终于垂下了一颗泪珠,“你做了什么?天知道!”
他叹了口气,道:“安王府的事,我援手得迟了,可是,我已经托皇伯父求了情,又亲自去御书房跪奏陈情了半日,你舅舅他们已然得到宽赦了——为什么我刚一回来,你就要这样折磨我?”
“折磨,究竟是谁折磨谁?你敢说,你娶我,不是因着我是安王府的外孙,——你不要再骗我,裕皇伯的话我字字句句都听见了,以你和李学士的关系,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暗算表哥?你暗算亲弟弟也就罢了,毕竟是我自己迷了眼,心甘情愿地跟着你的。可是人不能没有良心,若不是郭罗妈妈当初的拒婚,我此刻又怎会身在贝勒府里?你居然过河拆桥,连安王府都狠心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