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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的武官很清楚,此行十分凶险。风险却伴随着机遇,如能保住性命,他日燕王殿下荣登大宝,自己的功劳绝对是铁板钉钉。
于是,在大摇大摆进入南京,将奏疏递上之后,武官春风满面的被大汉将军拿下,扔到锦衣狱中和武胜作伴去了。
两人见面之后,隔着栏杆抱拳,互相问候。
兄弟可好?如今做了邻居,为了美好的未来,光明的前途,理应互勉。
接到燕王奏疏,通政使司上下冒出一身的冷汗。
真要面呈陛下预览?
会不会把皇帝气出个好歹?
众人互相看看,最终由左右通政和誊黄右通政举手表决,送!
通政使为何没参与表决?
说起来惭愧,因与户部右侍郎政见不和,一言不愉大打出手。搏击之技略逊一筹,被敲破了脑袋,伤到了面子,告假养伤中。
如通政使司上下所料,燕王这封奏疏的确捅了马蜂窝。
民间的流言,建文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宫中的宦官女官有意隐瞒,朝臣们是不愿自找没趣,大多趁着这段时间盘查府内,发现了蛛丝马迹,不免对皇帝寒心。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方孝孺除了做学问就是为平定燕王叛乱出谋划策,也无暇留意城内的老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说些什么。虽也感到同僚的眼神透着古怪,但方大学士对自己的名声和人品一向很有信心,自然不会多想。
燕王这封奏疏,相当于揭开了众人联手遮掩的盖子,将“真相”摊开在阳光之下,一巴掌甩在了朱允炆脸上,另一巴掌赏给了方孝孺。
派锦衣卫入燕,建文帝已经做好了被御史喷口水的准备。没等到言官,燕王先给他泼了一盆污水。
方孝孺的震惊比建文帝更真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燕王指着鼻子痛骂“沽名钓誉”,“与鹰犬为伍”,“挑拨天家亲亲之情”,“蔑视人伦”,“祸乱朝纲”。
遭到如此污蔑,建文帝还能坚持,方孝孺却支持不住,一口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做人的根本。
如果燕王这封奏疏上的罪名落实,方孝孺往昔为人称道的一切都将被打上问号。
儒学大家,真君子?
伪君子,真小人?
有人暗中为方孝孺惋惜,这分明是燕王的毒计!可谁让方孝孺自己送出了把柄?计策不错,但用人不当。哪怕从大汉将军和旗手卫中挑人也比锦衣卫强吧?
同锦衣卫搅合到一起,武将尚且罢了,一个文官,还是被读书人视为偶像的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自毁长城。
称快的同样不少。
自古文人相轻,方孝孺是大儒,却不是唯一的大儒。他的名声太大,被他压下的人又怎么能甘心?
遇上心胸宽广,胸怀坦荡的倒还罢了,有几分文采却小肚鸡肠的,无不想趁机踩上几脚,将方孝孺拉下神坛。
流言从民间涌入朝中,争论从朝堂向天下蔓延。
围绕着方孝孺的这场争论,在读书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响。
太学,府学,州学,县学,甚至是卫学,都分为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这纯属污蔑,方大学士是正人君子,即便同锦衣卫有牵连也定是被人陷害。另一派对此观点嗤之以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真是污蔑?为何不见方孝孺反驳?倒是张姓的锦衣卫千户手握证据,言之凿凿,还有方孝孺亲自草拟的诏书!
“如此伪君子,便是学富五车,我等也不愿与之为伍!”
两派学子争吵不休,声音渐渐压过了燕王造反的消息。
支持方孝孺一派的学子战斗力强悍,凡是不站在自己一方的,无论观点为何,全都大力攻讦者。
这些里有听信流言被方大学士的“无耻行径”伤害了心灵的,也有佩服方孝孺学问属于中间派的,还有看穿燕王伎俩却对方孝孺不通实务遗憾摇头的。
第三类人往往更注重实际,在争论中看到了朝廷的软弱可欺,也看出了燕王的强悍和霸气。
天子登基以来,除了削藩还有何建树?
倭寇登岸抢掠杀戮,安南趁机侵扰西南,各番邦不再来朝见,反倒是北边的残元摄于燕王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孝孺和建文帝失望的同时,不免对燕王升起了期待。
建文帝是正统不假,可如今的大明,需要一个更有力的君主,能震慑四夷,扬威海外的皇帝!
这样的言论开始在部分读书人中流传,虽没摆上台面,却也不容小视。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明朝的读书人有不可理喻的一面,也有让人震惊佩服的一面。
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瓦剌兵临城下,明朝的士大夫们宁可拥立新皇帝,背负不臣的骂名,也不向敌人低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汉家风骨的最后挽歌。
最终,在野蛮的侵略之下湮灭。
北平的燕王没有料到,只是针对皇帝和方孝孺的计策,竟然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朱棣很是高兴,当着众将领的面又一次夸奖了沈瑄与孟清和。
“我儿甚好,甚好啊!”朱棣抚着短髭,“孟同知更是吾之仲卿!”
听到这句,孟清和没觉得高兴,反而是后背发冷,头皮发麻。
朱元璋夸蓝玉是他的李靖张良,蓝玉剥皮充草。
朱棣称赞张玉是他的的冠军侯,张玉死在乱军之中。
现如今,当面夸他是卫仲卿,这代表着什么?
“卑职谢王爷,实在不敢当。”
明知是乌鸦嘴,含着泪水也要表达感谢。好歹卫青算是善终,比英年早逝的冠军侯好上几个段位。
心思跑远,孟清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沈瑄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没有出声。
众人散去后,孟清和本想回房安慰一下自己,要么去找沈指挥找点安慰也成。不想中途被道衍叫了过去,进到厢房,坐下,对着大和尚愈发闪亮的光头沉默无语。
道衍面前摆着炭炉,炉上架着烤饼和馒头。
闻到烤饼的焦香和一丝肉香,孟清和没和道衍客气,大和尚为他准备的,不吃白不吃,浪费可耻。
道衍夹起一片馒头咬着,等孟清和吃完三张饼,也放下了筷子。
茶水送上,透过氤氲的热气,可以看到大和尚慈祥的面容。
燕王不懂道衍,孟清和以为自己懂,接触多了才发现,他同样不懂这个人。
以造反为平生最高追求的和尚,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劝王爷绕过济南的计策,是徒儿所出?”
预料到道衍会问这件事,孟清和放下茶杯,无视道衍话中的徒儿二字,说道:“回大师,是在下提议,做决定的是王爷。”
“污蔑方孝孺的计策也是出自你口?”
点点头,孟清和没想抵赖。虽然手段不太光明,把柄却是方孝孺自己送来的。况且,方孝孺的名声差了,燕王还会一意要他起草继位的诏书吗?如果方孝孺这样的都能逃过死劫,那自己欠了人情的铁铉,是不是也有办法?
假若方孝孺没有彻底激起朱棣的杀性,历史上的灭十族还会出现吗?
等到永乐帝坐上皇位,流的血是不是会少一些?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战场之下,殉国者固然可敬,被无辜牵累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沈瑄也不行。
偶尔,孟清和也会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心底的良知却告诉他,即便被骂虚伪,被骂假慈悲,也应该这样做。
孟十二郎走神了,眼神放空。
道衍没出声,静静的捻着佛珠。
厢房里只有火星爆裂的劈啪声,良久,孟清和缓缓舒了一口气,再看道衍,大和尚闭目凝神中。
“孟同知,”道衍睁开双眼,没有再叫孟清和徒儿,笑容中带着认真,“心有善念,便可随心而动,何须迟疑?”
孟清和惊骇,大和尚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正惊骇着,道衍又道:“为师交与徒儿的典籍可有读通?不懂之处可向为师求教。切莫为面子耽误了学习。”
孟清和:“……”
“没有不懂之处?”道衍笑得十分得意,“不愧是贫僧的徒弟。”
孟清和:“……”
这和尚不是高深,只是人格分裂而已吧?
建文三年十二月底下,经过休整与部署,燕王在承运殿召集众将,宣布将发动最大规模的进攻。
“频年用兵,何时可已?当临一决,不复返顾矣。”
解释过来,造了三年反,必须见真章了。此次出兵,当是最后一次,不打到南京,老子绝不回头!
以朱能,沈瑄为首,众将齐声道:“遵令!”
站在沈瑄身后,听着殿中的回声,孟清和胸中一阵激荡。
靖难,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第九十五章 胜利的曙光二
建文四年元月;燕王师出北平;锋锐再指山东。
盛庸等朝廷将领压根没想到燕王会来得这么快。
仗打了三年;双方已经有了默契;正月不打仗,春季才进攻。
燕王却突然不和盛庸等人讲规矩了;正月里就开炮,对着朝廷军队喊打喊杀;明摆着不打算过年,旁人也照样别想!
“燕逆此来,所图定然非小。”
济南城中;盛庸刚接到朝廷将派兵增援的消息,随军还有大量粮饷。
有人有粮,多好的事?
结果燕王突然出兵,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笑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盛庸一咬牙,不过年?好,那就不过了!他倒要看看,燕王是不是真能打下济南!
将领们接到命令,立刻加快了构筑城防的速度。士兵排成几队,不分日夜到城外樵采,运回大量的原木巨石,并在乡间征集军粮,以备燕军断绝粮道,围城困守。
济南做好了准备,等着燕军的到来。燕王的举动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军放弃了以往的进军路线,兵过藁城,乘河水结冰,夜渡滹沱河,转道威县进入山东。
南军将领都有些迷糊,摸不透燕王此举是何用意。莫非要再来一次东昌大战?
不想燕王压根没在东昌停留,取道馆陶一路南下,连夺冠县,东平,郓城,巨野,定陶,单县,只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穿过了山东,大踏步迈进了江苏。
燕军对山东境内的盛庸军理都不理,也不担心被抄了后路,一心一意的急行军,只要天气允许,便日夜兼程,探路的前锋全部由蒙古骑兵和边军精锐组成,十二骑便破邹县追兵,当真是势不可挡。
在朱棣的率领下,燕军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不击中目标绝不罢休。
进入江苏之后,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丰县,沛县接连易主。
沛县知县颜伯玮不肯投降,又无足够兵力防守,在燕王进城之前,遣子还乡,自己留在县衙,整肃衣冠,向南再拜,哭道:“臣无以报国,唯有一死!”
遗文大骂燕王不臣,自缢而死。
被送出城的儿子中途折返,见到父亲的尸体,伏地大哭,随后自刎。
颜伯玮死后,沛县指挥王显打开了城门,迎燕王入城。
孟清和奉命搜捕城中的朝廷“细作”,进到县衙,发现沛县主簿和典史等都是一身官服,端坐大堂之中,等着燕军的到来。
看着一身正气满面正义的主簿等人,孟清和苦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正义一方与邪恶势力的较量。
自己跟着燕王造反,在这些人眼中,本就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恶棍典范。
“无耻贼子!”
在主簿的带领下,县衙中的一干人对孟清和等人展开了无情的抨击,严厉的讨伐。他们不知道孟清和姓甚名谁,却不妨碍对他的人身攻击和大肆唾骂。
骂上这一场,是生是死,都将青史留名!
“贼子不得好死!”
被当面这么骂,心态再好也没法淡定。
孟清和有点理解为什么燕王会被方孝孺气得大开杀戒了,就算不是变态杀人狂,遇上这样的也没法保持理智。
“同知,还和他们废话作甚,标下亲自动手,绑住了事!”
马常按住腰刀,满目赤红。
挨骂的不只是孟清和,闯进县衙的燕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能幸免。
不敢去对着燕王“直言”,逮着小兵问候祖宗,算什么本事?
常年戍守边塞和北元作战,又敢跟着燕王造反,军汉们没一个脾气好的。
他们是造反了,怎么着?
知道他们是一群乱臣贼子,还敢当面喷口水,骨头肯定很硬!爷们就喜欢骨头硬的!
可惜,只有颜伯玮那样的才配称一声汉子!
眼前这些?
马常脸色阴沉,在某个文吏骂到他的父亲时,刷的抽—出了腰刀
孟清和阻止了马常。
燕军进入江苏,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