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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对面,孟清和站起身,拍拍常服上沾到的尘土,对着目瞪口呆中的侯府护卫一咧嘴,“正院在哪?前边带路。”
他本想自己去的,无奈侯府面积太大,这里又靠近后园,假山石路,亭台垂柳,各种花卉,白天看着漂亮,晚上却像在走迷宫。
护卫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将孟清和带到正院。
“伯爷,侯爷就在里面正数第一间,您请。”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对,抓抓下巴,想多了吧?
院门没锁,孟清和没沈瑄那么好的身手,也没有有门不走偏爬墙的爱好。
推开院门,走到房门前站定,朝身后看一眼,没人。
回头咳嗽一声,敲了三下房门,“侯爷,在不在,在就应一声?”
门内没有声音。
孟清和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声音。
再举手,房门开了。
一身大红麒麟服的沈瑄站在门内,腰间佩玉带,梁冠已除,发间只有一根玉簪。
黑色的眼眸望过来,孟清和张张嘴,挠挠下巴,他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没等想起,有力的手臂已揽在他的腰间,轻松将人捞进了房内。
关门,落锁。
当夜,兴宁伯宿在了定远侯府内。
侯府与伯府的护卫都见怪不怪。侯爷同伯爷交情好,经常秉烛夜谈。不过是不走大门,都喜欢爬墙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爬墙的又换成了定远侯,随后,几则流言开始在京中流传。
据说,定远侯不爱红颜爱蓝颜,所以才迟迟没有定亲。
还据说,定远侯已有了意中人,苦苦追求未果,那个愁啊,整天在侯府里舞刀弄枪,喊打喊杀,枪杆都折断了不知多少。
再据说,定远侯害了相思病,得了梦游的毛病,一到半夜,准时准点的翻墙,只为见意中人一面。
翻墙?见意中人?
这么说,定远侯的意中人就住在附近?
众人凑到一起,将定远侯府附近的建筑物一一罗列,看着列出的名单,表情越来越精彩。
魏国公府,武阳侯府,长兴侯府,曹国公府……
拿着笔的手有点抖,胡子都拽掉了一把。
定远侯的意中人在这其中?
不抖不成,委实太过惊悚。
与定远侯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兴宁伯府被彻底忽略了,甚至没被一个人提起。
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个词叫灯下黑。还有句话,叫级别不够。
国公侯爷排排站,一个二等伯……的确容易被忽略。
传言愈演愈烈,宫中特地将沈瑄召去询问,众人满心期待天子会作何反应,毕竟定远侯是皇帝义子,被传出这样的话,总该有个说法。
这样的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至多一句年少风流。搁在定远侯身上,就不得不从多方面考虑。
是不是政治对手的污蔑,还是建文余党的活动?
结果却让等着看戏的人万分失望,定远侯在宫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在定远侯出宫之后,天子发了一通火气。
“瑄儿如此忠孝,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在算计瑄儿,算计朕!”
道衍清修的佛寺内,孟清和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闭目养神中的道衍说道:“大师,该你了。”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两色棋子正在厮杀,白子占据了明显的优势。
得知孟清和不善围棋,道衍便时常拉着他对弈。
按照大和尚的说法,他的徒弟怎么能有短板。君子六医,琴棋书画,必须样样拿得出手。
孟清和头疼一阵,也就照着大和尚的意思做了。
大和尚是真心教他,对弈不过是个引子。
就像他假托前宋遗民讲给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海外风土人情,道衍也是通过棋局,教给他更多的道理。
孟清和很感激道衍,即使仍没开口叫一声师父,仍不妨碍他对大和尚的感激。
近日里京城不太平,道衍经常叫他叫来,倒也帮他躲开了不少是非。
哪怕推动这股暗潮是自己,孟清和也不愿意现在就被卷进去。
他准备等到最好的时机,一击以达到目的。
孟清和已非吴下阿蒙,也不是四年前为了活下去拼死挣扎的小虾米。为自己打算,也为顺便再坑某些不顺眼的人一把,才同沈瑄商量出了这副棋局。
虽说要冒一定的风险,若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也是值得的。
道衍捻起一粒棋子,思索两秒,落在棋盘之上。
必须承认,孟清和聪明,有灵气,但在道衍面前仍是不太够看。
岁月催人老,流失的时光也是人生的沉淀。
道衍的阅历和人生经历不是孟清和能比,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比。
“该回去了。”棋子落下,胜负未定,道衍却单手捻着佛珠,笑道,“好徒儿,下月此时,为师同你再下完此局。”
孟清和没说话,起身向道衍行礼。
大和尚是在告诉他,棋局还有疏漏之处?
但事已至此,九十九步迈出去,不差最后一步。
不抓住这个机会,他肯定会后悔。
“大师,晚辈告辞。”
“去吧。”道衍微合双目,“为师穷尽一生为天下寻得明主。徒儿尽得为师真传,定能达成心愿。”
孟清和:“……”
能把撺掇永乐造反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冠冕堂皇,除了道衍,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说他能够达成心愿,顺便拐着弯的自夸一把?
这样的师父能认吗?
孟清和磨牙,坚决不能。
下山时,不出意外遇到了来接他的沈瑄。
冬雨连绵,习惯了北方的天气,南方的湿冷着实让孟清和很不适应。
一条斗篷披在肩上,沈瑄骑马,给孟清和准备的却是马车。
车里备了手炉和热水点心。看着样式有些奇怪,固定在矮桌上的大肚水壶,孟清和缓缓的笑了。
捧起手炉,掀开车帘,沈瑄恰好转头,四目相对,并未持续几秒,看入对方眼中的面容却似永久。
靠在车壁上,孟清和闭上双眼。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
为了家人,他拼了一次,赢了。
为了自己,他要再拼一次。
无论输赢,他都不后悔。
洪武三十五年,冬十一月朔,大朝。
随着奉天殿响起的礼乐声,身着朝服的文武大臣分作两班,步入大殿。
“跪!”
伏地拜见天子之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一股紧张的气氛不断凝聚。
再宣奏事之后,一名礼科给事中步出文臣行列,朗声道:“臣有奏!臣参定远侯沈瑄立身不正,肆行不修,结交朝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此言一出,右班武将纷纷怒目而视,尤其是朱能张辅等人,握着朝芴的手都暴起了青筋。若非在大殿之上,顾忌不小心闹出人命,对天子不好交代,百分百会冲出去给他一顿老拳,
立身不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文臣言官的一张嘴,上嘴皮碰下嘴皮,红口白牙的泼脏水,如此肆意污蔑,也不怕天打雷劈?!
龙椅之上,朱棣的脸色也变得阴沉。
冕冠垂下的旒紞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周身蔓出的杀气。
或许是龙椅位置太高,也或许是言官们的抗压能力非同一般,六科都给事中有四人出列,左右给事中也呼啦啦的站出来一大半,异口同声参奏定远侯。
从生活作风问题到独特的兴趣爱好,再到京城流言,巨细靡遗,每条都能说出花来。这还不算,宅基地多占,在院子里私搭乱建,不遵太祖高皇帝诏令,在花园里挖水塘都要说上一句。
说到激动处,连前定远侯沈良都被拉出来增加说服力。
上梁不正下梁歪,做父亲的立身不正,曾被高皇帝数次斥责,还牵涉进蓝玉谋反案,做儿子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有甚者,当庭痛哭,痛心疾首道:定远侯好杀成性,生活作风不正,京中百官人人自危。此等人怎配为侯爵?怎堪称一等功臣?
必须除爵,罢官,抄没家产,流放!
和他有关系的,例如张辅等人,也要加以追查,以正朝纲!
“请陛下明察!”
“此无耻之徒,臣等不愿与他同朝为官!”
言官越说越激动,有武官站出来为沈瑄说话,很快被文臣给顶了回去。
朱棣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兆。御台旁的郑和后背发冷,恨不能冲下去一拳一个,把唱作俱佳的文官统统锤死。
你们找死,也别带累旁人!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沈瑄始终没有发言,在朱棣将目光转向他时,出列,跪在地上,背脊停止,面容刚毅。
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是什么都说了。
武官们全都握紧了拳头,不说朱能张辅,便是后投朱棣的陈瑄等人也是双目赤红。
跪在大殿中的定远侯,让他们想起了建文朝无辜被参的同僚。
守国,卫疆,在战场上拼死,却要被这群言官攻讦!
何辜!
皇帝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以为得计,战斗的激情越来越高。
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刚要出列,趁机加一把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过头,眉头一皱,杨士奇?
迟疑之时,右班武将中已站出一人,手持朝芴,腰悬金牌,相貌俊秀,不似武将,倒似文臣。
正是兴宁伯孟清和。
“陛下,臣有话说。”
见兴宁伯出列,文臣大多露出轻蔑之色,只有同孟清和打过交道的解缙等人面露深思,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怕是会另起波折。
第一百零七章 兴宁伯威武
孟清和打断了言官们的发言;自右班武将出列;跪于奉天殿中;朝服上的白泽须发皆张;慑人的气势在无形中蔓延。
文官了不得?文官就能随意罗织罪名污蔑朝臣?
言官了不起?从七品就敢指着朝冠七梁的侯爵大骂?
骂本人不算,连成了神位的老爹都不放过;这不是耿直,这是混账!
既然越过了线;就别怪他下黑手,不留情面了。
“陛下,臣有话说。”
孟清和手持象牙芴;规矩行礼,没急着发言,而是先征求领导意见。
此举同刚刚蹦高喷唾沫星子的言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什么叫上下有别,君臣之分?
后世职场,对老板都要表示出相当的礼貌,何况是封建王朝的皇帝?
发工资的大佬没发话就一蹦三尺高,在建文朝叫直言,在洪武朝和永乐朝就是找死。
如果文官们之前不了解永乐帝的脾气,有了法场上成排落下的人头,还敢玩直言,还敢未经大佬同意就蹦高,还是对着大佬的心腹和义子蹦高,这简直是逼着永乐帝向他们再举起屠刀。
法不责众?
孟清和摇头,这一招在永乐帝面前压根不管用。
成百上千的都杀了,还在乎朝中这几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拿谁的工资给谁办事。这些在建文朝抖起来的文官,显然还没完全将心态转变过来。
皇位上坐着的不再是好说话的朱允炆,而是动不动就喜欢操刀子砍人的朱棣!
在他跟前一拥而上,狂踩沈瑄,把奉天殿闹成了菜市场,该说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太傻太天真,还是表扬一句精神可嘉?为了心中的“正义”,竟不惜用生命做斗争。
龙椅之上,永乐帝微微前倾,旒紞随着他的动作敲击出了几声脆响,朝堂上的文武似无所觉,距离最近的郑和却是一脑门的冷汗。
幸亏兴宁伯站出来了,否则,陛下怕是会当殿杀人了。
不宰上八九十个,这事不能善了。
“爱卿免礼,有话大可以道来。”永乐帝将手搭在龙椅一侧,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紧握成拳的大手,也遮住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臣遵旨。”孟清和站起身,目光转向大义凛然中的礼科给事中,事情就是这位挑起来的,有充当先锋的精神,就要有被先骂的觉悟,“臣要问赵给谏,可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永乐帝看向赵纬,赵纬眉头一皱,“自然!”
赵纬曾为大兴教谕,靖难期间,因守卫北平有功,在永乐帝登基之后被升调南京,擢礼科给事中。
原本,弹劾沈瑄一事不该由他挑头,或许是一时间脑袋发热,也或许是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作祟,总之,他第一个蹦出来了。
这也是让永乐帝脸黑的原因之一。
从北平带过来的班底,插进南京文官内部的钉子,第一个跳出来给自己扎刀子,没当场结果了赵纬,朱棣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见赵纬没有否认,孟清和勾了一下嘴角,“赵给谏参奏定远侯立身不正?”
“对!”
“生活作风有问题?”
“然!”
“嗜杀成性?”
“不错!”
“结交朝臣图谋不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