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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宦官和宫人,见到郑和,都要尊称一声“郑公公”。有这个待遇的,除了郑和也只有侯显及王景弘寥寥数人。
不到级别敢称公公?绝对是削尖了脑袋找死。
接下旨意,孟清和笑呵呵的送出两锭金子,是熟人,该做的程序也不能免。
郑和也没客气,袖子一拢,业务很熟练。之后同孟清和告辞,转身去定远侯府。
“找沈侯?”
“对,咱家这里还有一份敕令是给定远侯的。”
孟清和咧咧嘴,请郑和稍等,回身去后堂,不到片刻,一身蓝色常服,只以玉簪束发的沈瑄走了出来。
饶是郑和心理素质再强大,也有片刻的愕然。
看定远侯这样子,想是在伯府习惯了?
见郑和愣愣的出神,沈瑄又不说话,孟清和只好出声,“侯爷是在这里接旨,还是回府?”
“回府。”
沈瑄站起身,一身常服接旨是对天子不敬,就算是今上义子,在这些方面也不能马虎。
“郑公公,请。”
“侯爷先请。”
沈瑄客气,郑和比他更客气。
作为永乐帝重用的宦官,能让他如此客气的人并不多。非是郑和一步登天,本性跋扈,而是所处的位置决定他必须这么做。
无论对世子,高阳郡王还是外廷官员,都不能深交。
一个内廷宦官,结交大臣,讨好皇子,嫌命太长了?
被皇帝看在眼里,就算不掉脑袋,内侍监太监的位置也要换人了。
走出伯府,郑和仍在想着定远侯与兴宁伯的关系果真深厚。
沈瑄想的却是,下次过府,顺便把官服朝服也一起带来。不然遇事跑一趟,总归是麻烦。
孟清和,目前正一个个的摸金元宝,双眼放光中。
升官了,发财了,再来一个美人,人生就要圆满了。
当夜,沈瑄照旧翻墙过府,孟清和正捧着易经研读。
看着沈瑄随手带来的朝服和公服,孟清和眨眼,这是要常驻?
“恩。”
沈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孟清和拿起和公服放在一起的金牌,看清刻印,瞬间不淡定了。
“后军左都督?”
“恩。”
“正一品?”
“恩。”
“……”
“怎么?”
“没什么。”
孟清和单手撑头,满心忧伤,他以为自己升官的速度已经够逆天了,但和某人相比,也就是个渣。
人和人果真不能比,一比都是泪。
沈瑄放下茶杯,单手托起孟清和的下颌,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忧伤顿时飞了。
“子玉?”
“该歇息了。”
俯身,一把将人捞起来,熄灯,有话床上谈。
身为大明都督,就该武将作风,干脆利落。
翌日,沈侯神清气爽的换上朝服,孟清和打了个哈欠,捏捏额角,一脸的沉思。
他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和这个美人搭伙过日子,自己究竟是吃亏还是占便宜。从本质上看,吃亏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仰头,叹气,就是看上了,还能怎么办?
正想着,沈瑄已转身将他从塌上拉起,温热的巾帕覆上面颊。
孟清和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玉带朝服,七梁朝冠,修眉乌眸,俊雅无双。
又捏了捏额角,好吧,认真说来,他也不是那么吃亏。
天未亮,各府门已开。
乘轿的文官,骑马的武官,自城东南迤奉天门,排成了长列。
轿马之前有亲兵护卫提着灯笼,两匹马过时,队列中有短暂的熙攘。武官纷纷抱拳,在马上打着招呼,文官全部放下轿帘,有志一同的撇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
“定远侯,兴宁伯,有礼了。”
沈瑄和孟清和抱拳回礼,寒暄两句不再多言。
天蒙蒙亮,奉天门大开。
文臣武将列班,登左右石陛入殿。
升了品级,孟清和的站位也发生了变化,站在他身前的不再是沈瑄,而是武阳侯,并列的则是信安伯张辅。
魏国公徐辉祖仍未出现在朝堂。
永乐帝明显还没消气,放了大舅子出狱,却革掉了他的官职和禄米,只保留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种境遇同长兴侯耿炳文十分类似。但满朝文武都清楚,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徐辉祖背靠魏国公府,又是皇帝的大舅子,三个皇子的亲舅舅,朱棣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动真格的。说不定哪天想起来还会重新启用。
革掉了禄米又如何?有个皇后妹妹,侯爷弟弟,加上两代积累,饿死谁也饿不死徐辉祖。
耿炳文则不同,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了这位,启用的可能性不大,送他去见先帝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自新皇登基之后,耿炳文更加深居简出,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天被皇帝想起来。
和他举动类似的还有盛庸和平安。
盛庸被俘之后转投燕军,燕王登基之后奉命守淮安。他将大半军权交给朱棣派遣的指挥和副将,无事绝不轻易开口。
平安交出帅印,还想辞去都督的军职,被朱棣拒绝之后干脆告病,在府内闭门不出。
曾在靖难中让朱棣吃过大亏,又对朱棣做过深入研究的两人都十分清楚,不想自挂东南枝,今后的生活必须低调再低调。
不过,这样的低调也未必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朱棣是个性情中人,而性情中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恩不躲,有仇必报。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在朱棣把朝中的文官按下,腾出手来之后,料理在他心头扎刺的盛庸平安等人,不过是分分秒的事。
礼乐声中,朱棣行皇道入奉天殿,登陛而上。
两班文武齐拜。
郑和身着新制的团领葵花衫,站在御阶之上,礼乐声停,宣事启奏。
今日并非大朝,临近年末,朝臣要奏请的公务并不多。
一年的税收工作已经结束,银钞粮帛入库,点收清楚,户部官员录册归档,就算大功告成。
刑部和大理寺也逐渐变得空闲,虽然各地仍有治安案件发生,但杀人盗窃,砍头判刑,都不会在这时递送奏疏,多要等到正月过后。便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不会在正月里问斩。
吏部考核官员要放在明年,不会赶在这个时候闹心。
兵部正在大换血,建文朝的尚书侍郎纷纷主动乞骸骨,甭管是而立之年还是年过半百,让出位置就对了。自己没有眼色,等着皇帝下令?那就不是让位,而是摘脑袋了。
工部和礼部是唯二在忙的政府部门,工部尚书黄福和礼部尚书李至刚都有些消瘦,明显累得不轻。
早朝之上,六部官员一一出列汇报工作,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做了补充。
大家一起表示,新皇登基以来,生产恢复,人民安居乐业,朝堂上扫除了奸臣,河清海晏。
至于法场上残留的血迹,不久前被贬谪充军的同僚,都被彻底忽略。
文官奏完,武官们也没多少可以奏报的。
唯一值得提心的,是北元的内部战争似有缓和迹象,北部边境又有了蒙古游骑出没,应当加以防犯。
不过陛下已令高阳郡王守备开平,且在北疆布置重防,这些游骑当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听着朝臣们的奏报,朱棣偶尔点头或反问一句,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沉默。
朝臣们已渐渐习惯了天子的这种沉默,不再轻易揣摩朱棣的心思。实在是皇帝的心思没法猜,万一猜错了,后果可是相当严重。不如老老实实的办事,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不过,永乐帝显然不打算让朝臣们如愿,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命北平州县,弃官避靖难兵者共二百一十九人入粟免死,戍兴州。”
也就是在朱棣起兵时不愿跟随,却也没投向建文帝,自挂官印跑路的北平官员,可以交钱免死,充军发配。
“定功臣死罪减禄例。”
此令一出,靖难功臣们眼睛亮了,左班文臣却是面如土色。
听着郑和在御阶上宣诏,孟清和暗地里咂舌,这是明摆着支持武将飞扬跋扈?话说永乐帝到底对文官是有多不待见?发铁券不算,还多加了一层防护罩。从今以后,再有哪个言官敢大义凛然的喷口水,武将们举着铁券冲上去敲破头,也只能算对方倒霉。
“令镇远侯顾成镇贵州,定远侯沈瑄镇北平,兴宁伯孟清和镇大宁。”
“蠲北平山东等被兵县明年夏税。”
诏令宣完,郑和下台一鞠躬。
满朝文武齐声应诺。
刚刚被任命为大宁镇守的孟清和,眼睛瞪得几乎脱窗。
他,镇守大宁?
瞅瞅一脸羡慕的张辅,再看看朝他眨眼的武阳侯,孟清和十分怀疑,永乐帝被天外飞石砸到了脑袋,不然,怎么会让他出任一方镇守,还是在宁王原来的属地?
大宁是好镇的吗?
紧靠辽东,邻居都不怎么和善,除了鞑子就是女真。
在小冰河时期,一年有半年是冬天。
让他这小身板瘦腰条和这群壮汉掰腕子?半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孟清和真心想哭。
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当殿泪流满面。
朱棣眼神很好,问了一句,“兴宁伯这是何故?”
孟清和出列,哭道:“回陛下,臣感陛下隆恩,喜极而泣。又恐负陛下所托,故泪流不止。”
“兴宁伯真乃国之忠臣!”
“谢陛下。”
孟清和抹抹眼泪,归队。
事情都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上,真没第二个办法。
好在沈瑄在北平,高阳郡王在开平,怎么说也能有个照应。镇守辽东的都督刘真,他不熟。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多走动走动,很快就熟悉了。
仔细想想,去大宁也没什么不好。
暂时躲开朝中的是非,时常还能回家探亲,顺便和沈侯爷做邻居,说不得比在南京过得更自在。
至于会不会被人在朝堂上下黑手,孟清和不担心。
有道衍在,又结了武阳侯这个善缘,遇事总能有个缓冲。
更何况,永乐帝七出边塞,动不动就跑到北边和鞑靼瓦剌抄家伙群殴,身为大宁镇守,面圣的机会绝对不少。
只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任他风吹雨打,自能岿然不动。
孟清和想得很好,回府之后,还拉着沈瑄就未来的邻居生活做了一番探讨。
刚把心情调试过来,对未来的日子有了期待,不想现实又抄起板砖狠狠给了他一下,正好拍在后脑勺上。
看着坐在对面的高阳郡王,孟清和的脑袋嗡嗡作响。
“郡王,麻烦请再说一次,下官方才没听清楚。”孟清和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发抖,“你刚才说朵颜三卫怎么着?”
“啊,”朱高煦两口吃完一块点心,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水,“朵颜三卫正闹着父皇兑现承诺,要北边的草场,父皇很是头疼。”
话说到后来,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也觉得自己老爹这事情做得不太地道。
“……”
“兴宁伯?”
孟清和转头,捂脸,举手,示意高阳郡王不必再说。
他就知道!
朱元璋能把官员的俸禄精算到每一个铜板,朱棣又会大方到哪里去。
升一等伯,发免死铁券。
升都督佥事,又给了百两金子。
不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有外援讨薪这事等着他!
孟清和泪目。
自己果然是心还不够黑,给老朱家打工果真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这世道,想安生过几天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呐!
“兴宁伯?”
“下官没事。”
孟清和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草场和白条那点事吗?
咱不惧!
不过,既然是给皇帝排忧解难,好处应该多给点吧?
擦干眼泪,孟十二郎将目光转向朱高煦,呲出一口白牙。
饶是自认悍将一枚的高阳郡王也是后背一冷。
搓搓胳膊,屋里的火盆是不是该多加一个?
第一百一十章 保护
孟清和一脚踩进永乐帝挖的坑里;满脑门官司;觉得日子不好过。
有人比他更难过。
京城宁王府;宁王朱权负手在殿内踱步;眉头深锁,脸色十分难看。
自天子登基之后;他几次上表请归藩,都如石沉大海;没得半点音讯。本以为到年后会有消息,不想皇帝给他玩了招釜底抽薪,派镇守接管大宁!
朱权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在了桌案之上。
朱老四未免太不厚道!当初说什么和他两分天下,结果呢?登上皇位就翻脸,连藩国都不让他回了。
难道就此困在南京?
朱权不甘心。
他正当壮年,文韬武略样样不缺。洪武年间,曾领兵多次出征大漠,麾下骑卫所向披靡,二十多个兄弟中也是能横着走的。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