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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官员的法定休假日只有三天,碰上一个有工作狂嫌疑的皇帝,每月定时休沐都成了传说中的神话。
生命在于运动,干活才是根本,休什么沐!
这话要是崇祯说的,不用理会,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可这话是洪武说的,敢不理会,他能让你变空气。多少官员将脑袋系在裤腰带,哭天抹泪以头抢地才让洪武帝大发善心,将三天延长到一个月。
读书人尚且如此,一个军汉还想休假?美得你!
若想合家团聚,也行。家人都搬到卫所来,种田开荒,按时缴粮,朝廷绝不限制。
综上,孟清和想回家过年是想都别想,孟虎和孟清江倒是没这个限制,但要开具路引,经上下盘查,再加上打点,准备盘缠,也是麻烦。
朝廷设立的驿站只传送公文邸报,想要给家中送信,要么托赖同乡,要么只能请这些商人帮忙。唯一不用自己想办法的时候,就是为国光荣之后,差人到里中勾补余丁贴户,自会给家中带去消息。
一般情况下,只要脑子没被驴踢过,都不会想借这个便宜。
“若有人愿意帮忙,可出些宝钞酬谢。”
孟清和吃完了一个荞麦饼子,还只是半饱,又拿起了一个。到边塞之后,他的饭量是一日日的见长,个头也拔高了些,就是不见长肉。
“余下的宝钞也尽快用出去,换些菜种也好。”
“我明日便去问。”孟清和话出口,孟虎当即说好,“是否给家里带些粮食布匹?”
他同孟清江家中不缺这些,问的主要是孟清和。
“暂时不用。”孟清和摇头,临走之前,他和孟王氏一同清点过,家中的粮食足够吃上半年,加上田中的出产,口粮不成问题。就算遇上麻烦,也有孟重九关照,这次托人只为了传信。
“还要给九叔公带个好。”
“成。”
两人说话时,孟清江一直没出声,给家里带口信?爹娘眼中只有大哥,哪还有他!
当夜,孟清江翻来覆去一直没睡。清晨起来,到底让孟清和代笔,写了一封家书。
寥寥几语,问候了孟广孝和孟刘氏,再无其他,显见得疏远。
“四堂兄,可要再添上几句?”
“不了。”孟清江等孟清和写好信,苦笑一声,“我便是孝敬再多,也比不上大哥一句话,何必自找没趣。”
孟清和放下笔,没有再劝。看着纸上横平竖直的几行字,心里有些打鼓。字如其人,他已经尽量收敛,笔锋中仍带出不少本来的性格。不够平直,不够圆润,不够温和。就像是野生的豹子永远成不了家猫,熟悉前身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找人代笔不难,前郎中大人现成摆在那里。可他堂堂一个童生,顶着读书人的名头,这么干说得过去吗?
没办法,孟十二郎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一心希望家人当他是从军后改了性子,不要起疑。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仍不见停,朔风急劲,呼啸着刮过草原,天地间茫茫一片银白。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当值都是个苦差。
这时就见出地堡的好处了。档上木板架个火堆,挡风取暖完全没问题。遇上溜达到附近的野物,还能来一个自助烧烤。其他的边军就没这份待遇了,地堡工程才建设到一半,没屋顶挡风?扛着吧,用意志力压倒一切!大明边军都是纯爷们!
遗憾的是,纯爷们也架不住大雪冷风,纯爷们也会生病。
城内的医户一天到晚都在熬药,不时能见到挂着两管鼻涕的边军抱怨贼老天要了人命。
两相对比之下,孟百户的形象在麾下军汉心目中不停增高,不说顶天立地也直冲云霄。
试百户任命已下,去换腰牌的时候,刘经历特地拱手道贺,还送了孟清和一小坛酒。这在以前可没发生过,孟清和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孟总旗摇身一变成了孟百户,原顶头上司马总旗成了下属,两人见面,笑呵呵见礼,心里怎么想另当别论,表面上总要你好我好大家好。另一名总旗也是熟人,竟然是弓兵高福。仔细问了才知道,月前鞑子叩边,他五箭射死四个鞑子,其中一个还是百夫长,被擢升为总旗。
有这两位,丁小旗和刘小旗暂时升官无望,好在两人也不计较。
在孟百户手下做事,还怕没有高官厚禄的机会?话是前郎中大人说的,孟清和有点不好意思,和高福一起被调来的老边军却是轰然叫好。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队伍是拉起来了,能不能让对方彻底心服就要看孟清和自己的本事了。
“百户不必谦虚,卑职相信您!”
丁小旗智珠在握,很有信心。孟百户抬头望天,好吧,有信心总比没信心好。
又过了几日,沈副千户口中的赏赐也如数发下,除了粮食和布匹,还有盐巴和胡椒。孟清和同两个总旗各得了不少马肉,是鞑子犯边时留下的。天气冷,冻起来堆到库仓里,正好用来做人情。据说,这是卫所的的老规矩。
孟清和一边吩咐手下的边军将赏赐送回家,一边感叹,“为官的学问,果然还有得学。”
升官受赏的不只有孟清和,重伤的郑千户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撒手人寰。家中独子已及弱冠,袭了他的军职,却没分到开平卫,而是被发到北平行太仆寺养马去了。战功是别想了,相对于时刻要防备鞑子的开平卫来说,生命却能得到保障。郑家人没有不满,反倒是给出力的人送了一份厚礼。
论起钱财,郑千户这些年积攒下不少,世袭千户,授田也不会收回。郑家人守着田产,领着一份闲置,以世袭千户做群长,明面上大材小用,实际上已经足够了。
郑千户功成身退,西城千户所的一把手变成了沈千户,诸如周荣等人自然也水涨船高,该升职的升值,该领赏的领赏。千户所里十个百户,五个都换成了沈瑄带来的燕山卫。
由于孟清和暂时还没被划拉进第一梯队,百户前面的试字还得挂一段时间。十个百户里,他也算是独一份。
孟十二郎不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是他的,早晚有一天会落到锅里,着急是没用的。按照后世的话来说,XX尚未成功,继续努力也就是了。
一片升官发财的恭贺声中,众人均是喜气洋洋,一名书吏的意外身死自然引不起太大的重视。哪怕他勤勤恳恳在千户所工作多年也是一样。
一副薄棺,几匹麻布,差人带回乡里的一个口信,就是身后的全部。
第三十章 危机
孟清和一直记着高福的人情;寻到一个合适的日子;将分到的马肉切成大块用大锅煮了;请众人好好吃了一顿。
大块的肉和骨头滚在汤里;和搀了荞麦的大饼一起端上桌,热气扑鼻。
高福等人也不客气;舍了筷子直接上手,抽—出随身的匕首;削下骨头上的筋,送进嘴里,格外有嚼头。
丁小旗和刘小旗不请自来;刘小旗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丁小旗却全无顾虑,也不管孟百户的脸色发黑,抱拳问好之后,直接盯准了肉最多的骨头,下筷捞起,狠狠就是一口。
快,狠,准,三字诀被发挥到了极致。
油花四溅,看得孟清和嘴角直抽。
前郎中大人,文人的清高呢?官员的气节呢?读书人的节操呢?
前郎中大人啃完了骨头一抹嘴,“何为节操?吾不明矣。”
话落,干脆也扔掉了筷子,直接下手抢,其凶狠程度丝毫不亚于身边的军汉。
这样的觉悟,这样的行动力,这就是五品文官!
还能说什么?
孟百户只能挽起袖子,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抢肉的行列。
大家都是读书人从军,谁怕谁啊!
在一群凶狠的军汉面前,孟虎和孟清江是唯二的斯文人。捧着饭碗退到一边,互相看看,幸亏灶下还留出了一些,不然别说肉渣,连口肉汤都喝不着。
“幸亏四堂哥有先见之明。”
“好说,大饼留了几张?”
“不多。”孟虎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做得好。”孟清江竖起了大拇指。
“过奖。”孟虎笑得格外的憨厚。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孟十二郎相处久了,木头也该长心眼了。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
入冬之后,北地连降大雪,官道一度无法通行。各地送往京城的奏疏,足足耽搁了十余天才摆上皇帝的案头。等朝廷得知北元再次犯边,辽东等地的边军已经和鞑子刀劈斧砍几个来回了。
“残元于此时犯边?”
不怪建文帝不相信,往年这个时候,鞑子早回家猫冬,边境也已经消停了,今年的确是情况特殊。
鞑子在开平卫没打成谷草,还被当成稻子割了几茬,损失不少人马,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逃回去的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仍要面临严峻的生存问题。
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棉花,单靠牧民手中的畜群,怎么支撑过这个冬天?就算能撑过去,牛羊都吃完了,明年怎么过?
一连串的难题摆在面前,深刻让北元王公们体会到了生存的艰难。
北元皇帝额勒伯克的王帐中,一片愁云惨淡。大臣和王公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再抢一次。
“再抢一次?”
众人眼睛一亮,燕王的地盘不好抢,就去辽东,去山西,总之,撞大运也能有点收获吧?
于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隆冬时节,北元接连对大明边塞发动了多次袭击。北元的骑兵们分散各点,游击作战,充分发挥了逮着机会就抢,抢完了就跑的最高行为准则,一旦遇上边军,绝不恋战。
甭管抢没抢着,保命要紧。风紧,咱就扯呼!
苍蝇不咬人,它膈应人!
卫所里的边军气急了,开始扯嗓子问候鞑子的十八代亲属,各种不文明用语纷纷出炉,流行于整个边塞,盛极一时。各种方言汇聚在一起,骂上一整天都不会重样。
实在不能忍了,辽东等地的边军开始主动出击,宁王手下的朵颜三卫也没闲着,挥刀砍人一点也不手软。拿谁的钱给谁办事,这是外援的职业道德。
一时间,朔北各地杀声四起,刀光斧影,朝廷也为止震动。
消息传到南京,建文帝不得不减慢削藩的步伐,主张削藩的一干大臣也降低了声音。在外部矛盾和内部矛盾发生冲突时,大部分人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自己人的那点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赶走鞑子才更要紧。
进攻辽东的鞑子又一次铩羽而归之后,燕王,宁王,晋王,辽王,谷王突然串联,集结军队,顶风冒雪,从边塞各卫北出二三十里,对潜伏在各处的鞑子进行了一次狂风暴雨般的扫荡。
左军都督杨文,武定侯郭英也积极参与了此次行动。亲自披挂上阵,英武仍不减当年。
开平卫处于要冲之地,卫所边军骁勇善战,只余少部分留守,其他人在指挥徐忠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沈瑄被令为前锋,带领三千骑兵一路冲杀,在茫茫雪原中寻找鞑子的踪迹,找到了就杀,杀完了继续找,杀得鞑子是望风而逃。
孟清和带着手下一百多号人,跟在沈游击的队伍后边打酱油,顺带捡漏。
不是他夸张,但凡是沈游击麾下骑兵过处,当真是像蝗虫过境,能遇上一两个活着的鞑子都堪称奇迹。
孟清和对天发誓,他用的每一个词都是褒义!
十二月中旬,这次藩王联合军事行动获得了圆满的成功。
燕王宁王等藩王没有照面,只通过传递书信互相联系,总结了一下行动过程中的经验和不足,顺带商量一下给朝廷的奏疏该怎么写。损失怎么报,战功怎么讨,其中可有不少说道。
互相商议拍板之后,藩王们各自带着军队返回封地,不久后,接连有快马带着藩王们的奏疏驰往南京。
仗打完了,鞑子赶跑了,朝廷总要意思一下吧?
归根基地,藩王们此次出兵北征,大义上是为国为民,深层次考虑,未必不是对朝廷的一次示威。
周王一家被抓,随即被贬,震动的可不只是燕王。这次是周王,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杀鸡给猴看,猴子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却没谁乐意再当那只鸡。
除了已薨的晋王,哪个藩王不是建文帝叔叔辈的?实力弱一些的藩王尚且罢了,如燕王宁王一类,是能随侄子搓圆捏扁的?
所以,在北疆的奏疏送到南京之后,建文帝愁啊,他也再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些叔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削藩这条路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建文帝也认准了,最大的困难绝对是燕王。
其他的叔叔不好说,燕王,是必定会反的!
建文帝也不是傻子,在真正动手,还要做更充足的准备。齐泰和黄子澄等人已拟定了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只等着建文帝大笔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