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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站到最高处去、把一切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声。然而那个声音一顿,却低低模糊的笑了起来——
“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
“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了。”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真是天真啊……以为靠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一直爬到顶峰,脱去自己贱民的烙印么?
“愚蠢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真正走入帝都任何一个家族的大门——你只不过是一个闯入了帝国花园的小狼崽子……而你的姐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话漂亮的摆设。”
他的身子剧烈的发抖,如果身体可以动,他会一剑把这个可恶的声音劈成两半!
然而,他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和蛊惑,低沉的开口:
“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
“你想得到灭尽所有仇人的力量么?”
“你想颠覆天地、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或者……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族人被屠戮,一辈子被人踩踏在脚下?”
他的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呼,筋脉尽断的手死死敲击着地面,杀气无法掩饰地汹涌而出。
“不……”用尽了全力,他终于吐出了回答,眼神狠厉如狼。
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微笑起来了,在耳畔低声蛊惑——
“不甘心,是么?
“那么——
“如果你把身心都祭献给我,我就给予你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
“好。”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楚的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那么,来吧!”浓厚的黑暗里忽然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的辟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
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那、那都是什么?
在一瞬间他的神智仿佛游离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里盘旋,冷冷俯视着自己痛苦挣扎的躯体——黑色的风卷起了他的肉身,仿佛活了一样的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渗透进去。那一瞬间,仿佛记忆都被一点一滴地挤出了体外,无数往事在他心底浮现——
西荒朔方城里荒芜而贫瘠的童年;
平庸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温柔的姐姐和娇纵的妹妹;
讲武堂里那一群身份高贵的同窗们;
一手将他带入军中的巫彭元帅;
觥筹交错中,那些贵族们各怀心思的脸和叵测的言谈;
——以及在他生命里斩杀过的无数的人。
还有……还有……
师傅。
难道这一切,都要被抹去了么?所有一切的、关于“人”的记忆,全部都要消失了么?如果说成为魔的代价是这样,如果说获得巨大的力量必需要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那么……舍弃掉了这些的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不!不……不!他终于嘶声挣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呼,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残破躯体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色的闪电很快击落在了上面。
那个如拆散偶人一样的身体终于一动不动了,他瞬忽回复了神智。
他还活着。
——然而,在黑暗里,身体还是无法移动。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个声音低低道。
他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旧伤上,赫然有着新增的两道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满意,“你将是第三个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
他惊骇的看着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错的痕迹,却无法坐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残废之身?
“是。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那个声音开口了,“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
还不够?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欲望。”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不想毁灭的东西?
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姐姐?飞廉?或者是……或者是……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剪影,坐在轮椅上静静的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悲悯的光,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师傅……
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甚至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伸向虚空、试图抓住力量的双臂颓然垂落下来。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旧日伤口忽然裂开了,鲜红的血迅速沁出,将金色的烙印覆盖——仿佛感知了什么,他叹息了一声:是的,是的……他的血还是红色的,还是温热的。
——他是人,不是魔!不是!
涌动着种种欲念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他望着流血的手腕,回忆起了这个伤痕的来历——
“好,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傅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傅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
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如今怎么会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仿佛试图用温暖遮盖和封印住那个黑暗的象征,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傅……”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求你……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他也宁愿是被师傅亲手钉上刑架。
——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她。
除了她,他决不愿被别人得到自己的头颅。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然而,毫不犹豫地,流着泪的人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连师傅……也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随着呼声,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黑发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两个字:“破军……”
随即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终于崩溃般的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
“睡的很安静呢……”
光线柔和的室内帘幕低垂,站在床边的明茉喃喃,语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没有丝毫声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金色的乱发掩住了眼睛和笔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极而泣:她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却是一副这样静谧得近乎温暖的景象。那个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睡去了,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和爪牙,如此安静,露出了某种无辜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胸口涌起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触摸他的脸颊。
“别动!”闪电般地,飞廉的手拦在了她前方。
“别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着看似熟睡的人,“他在梦魇。”
巫真也是一惊,然而动作远不如飞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然而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让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那是帝国贵族里都罕见的、远自碧落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龙涎香,有着宁神的作用。
“梦魇?”明茉吃了一惊,看着毫无声息、静静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飞廉蹙眉,喃喃,“还有手。”
——睡去的人虽然一动不动,可闭合的眼睑却在不停的微微颤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间或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显然是处于一种极深的梦魇里无法解脱。
“师傅……”忽然间,听到沉睡的人发出了模糊的低音,手在激烈地颤抖。
师傅?飞廉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家伙,果然是有师承来历的么?
怪不得他的剑技这样出神入化,却并非讲武堂所传授。原来,是另有高人指点过。那样惊人的剑术,他只在十八岁的出科考中见过一次,却毕生不能忘——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八岁,即将从帝国最高学府讲武堂出科。
最后的出科考试里,他对决的对手是和他同级的云焕:那个从流放地回来、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进入讲武堂的平民少年。
他们都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战士,斗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尽。十巫和诸位显贵坐在高堂上俯视着战局,文武官员分成两列,分别以国务大臣巫朗和元帅巫彭为首,等待着这一届出科比武分出最后结果——
这一场简单的出科比试,其实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飞廉,这一届讲武堂出科的人里,你定要替我拔得头筹。
“巫彭那个家伙,别以为从西荒随便捡回一个贱民圈养成家犬,就可以胜过我们!”
上场前叔祖将手放在自己肩上,那样交代,眼睛里有着争夺权势的光。
他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一定要赢么?
——其实以他的本性来说,是宁可做第二第三也不想去争夺第一……要这个第一来做什么呢?除了出风头和挑重担外根本毫无好处。
可是,今天如果不如叔祖所愿拿下这一场比武的话……
“叮。”双剑相击的锐利响声让他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抬头看去,一双狼一样的冰蓝色眼睛正从咫尺外掠过,狠狠的盯着他,充斥着杀气,微微的喘息。
“别走神,”他听到对手低呵,“会死的!”
他一惊:云焕这个家伙,怎么一拿起剑来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然而他还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开始竭尽全力地应付这一场搏杀——云焕是从来不说妄语的,他说生死相搏,那么这一场比试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堂上十巫眼里渐渐露出诧异的光:场上两个年轻人如同矫健的白鹰一样相互搏击,身姿利落,出手迅疾——渐渐地,居然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云焕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快输了吧?”
“能接下飞廉那么多招已然是侥幸了,难道还能真的赢么?”
“就是就是——一个流放地回来的贱民,十六岁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