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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年前,王位交接之时,海国一度动乱。雅燃公主是最小的公主,却曾试图和兄长争夺王位,结果败落。她的恋人被处死、自己也被强行送到了帝都伽蓝去当人质。
然而,皇长子冰炎虽然赢了夺嫡之战,但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他在内乱中重伤,半年后就死了。天意弄人,最无意于权势的皇二子纯煌被推上了王位,然后灭族战争旋即爆发,新海皇便代替冰炎死在了战争里。
七千年后,白薇皇后慢慢开始回忆那一日夜宴的情景,脸色渐渐改变。
——那个小公主是如此反常的安静从容,眼神里却蕴含着熊熊燃烧的不甘和愤怒。她留着长长的指甲……那种美丽之极的浅紫色,象极了深海里最毒的紫胆花。
“是她?”七千年后,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可思议的喃喃,“是她?”
星尊帝微微叹息:“对,是她——是她在你的酒里下了毒。”
白薇皇后怔住,不可思议地喃喃:“可她,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复仇!”星尊帝冷笑,“你知道她心里有多少恨意和怨毒?”
“……”白薇皇后说不出话。
白璎看到靠着柱子休息的苏摩霍然抬起眼睛,深碧色的眸子里有利剑般的雪亮,一掠而过。她悚然心惊——这种神色,她只在他身上看到过两次:第一次,也是在这个白塔顶上,尚未变身的鲛人少年执拗地抓住了少女的肩膀,俯身亲吻了她眉心,破开了皇太子妃“不可触碰”的封印。
第二次,却是在不久之前——在帝都上空,他用强大的术法转移了天上星斗的轨迹。
然而,这一次,他心里想到的又是什么?
“你说,是海国末代公主雅燃,为了报复将她驱逐出境的族人,不惜一切的破坏海国和空桑之间的关系,试图挑起战争?”终于,白薇皇后开口了,对着虚空发问,声音平静里隐藏着锋锐,“你的意思是:当初首先挑衅的、并不是你?”
“当然。”虚空里的魂魄回答,声音里有一种千年不散的睥睨傲气,“我虽想吞并天下,但却不是那种把所爱之人拿来博弈的人!”
星尊帝冷笑了一声,仿佛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所以说,海国被我所灭,说到底也不算冤枉吧?”
苏摩沉默着低下头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蓝色的长发掩盖了他的脸。
“这样疯狂的世界。”最终,他只是喃喃说了一句。仿佛是彻底的累了,黑衣的傀儡师把身体靠在神庙的柱子上,疲倦地阖上了眼睛,对这几千年来的恩恩怨怨再也不表示关心。
“是啊……女人疯狂起来,实在可怕。”星尊帝苦笑,“阿薇你也一样——当我把纯煌的头颅扔给你看时,你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然而,转瞬他的语气就转为严厉,隐隐带着雷霆般的暴怒:“那些碧落海的贱民,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海里,居然敢派人到陆地上来毒杀空桑的皇后和太子!——如此挑衅,怎生忍得下?不把海国踏平,这口气如何消得了!”
“不要再说了!”白薇皇后忽然厉叱,眼里露出雪亮的光,“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你一早就想出兵,只苦于没有机会罢了。这件事,只不过让你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星尊帝沉默下去,片刻忽地低声笑起来——
“是的,阿薇,你永远都是如此了解我。”
白薇皇后冷笑:“所以,阿琅,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我早已不求你的原谅。”星尊帝的声音低下去,冷笑,“我知道我把你气疯了。同时,你也把我气疯了——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却相信那个纯煌?!在你看来,他是至善至美的化身,而我却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暴君吧?”
“那好,既然你这般喜欢,我就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你!”
“阿薇,我告诉你:灭海国,我有千百个理由——但杀海皇的理由却只有一个!我决不许任何人分享你——一丝一毫都不可以!就算心里想想也不可以!”
白薇皇后全身颤抖,定定看着虚空说不出话来。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愤怒?悔恨?震撼?——七千年后,当她深爱的丈夫亲口向她交代清楚一切真像时,胸臆中巨大的潮水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湮没。
她所爱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阿琅,你听着:就算我知道了下毒的不是你,但如果回到七千年前……”她用力咬紧了牙,一字一句,“我还是会一样叛离你!”
虚空里的声音放声大笑起来——
“是的,哈哈……是的!我知道你会!”
“阿薇,这正是我如此爱你的原因——你是如此卓尔不群的女子,天上地下、千秋万载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无论在怎样的男人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失去自己的光芒。”
“多么奇怪啊……我被你的光芒吸引,却无法容忍你和我争辉!”
“天无二日——我是至高无上、万星之尊的帝王,而你居然敢对我说‘不’?你居然敢置疑我的决定,居然敢同情那些卑贱的鲛人,号召我的军队来反叛我!
“阿薇,你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把我置于何地?!
“堂堂的星尊大帝,如果连自己的妻子也收服不了,还怎么治理这个天下!
“——你简直把我气疯了!你知道么?”
白薇皇后看着虚空里的人,眼里忽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意——
是的,阿琅……当初,令我决意离开的,正是你这种越来越暴虐、越来越自以为是的态度。开创天下用了十几年,我们始终心意相通、相互倚赖。但毗陵王朝建立不过数年,不知从何时开始,你我之间就不再相互扶持,而渐渐演变成了征服与反抗的局面。
你想把我藏在深宫里,让我敛藏所有光芒,只为你一人所有。
你不愿我再和你并肩作战,不愿我再对你提出任何异议,甚至不愿再和我敞开心灵进行交流。而只想做一个至高无上、不容任何人平视的绝对的主宰者!
——这,是魔的力量吧?令你变得如此的独断专行、偏听偏信,完全不再像以前的你。
“你疯了。”白薇皇后看着他,一字一字的冷冷低语。
虚空里的帝王苦笑起来:“是的,我一定是疯了……那时候,我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理直气壮。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想要离开我,那我宁可亲手杀了你!我宁可让你死在我手里,从始到终的完全拥有你,也不会让你的身体和心灵离开我一丝一毫!
“阿薇,我至爱你,所以绝对不能原谅你的叛离。
“所以在你决然砍断手指,将后土神戒退还给我时,我亲手砍下了你的头颅!”
“覆水难收啊……阿薇。既然你不惜一切也要与我决裂,我也不惜一切也要令你永远无法离开!
“可是,苍梧之渊那一战后,你不知道那之后的所有岁月我是怎么渡过的……”
“我当时很自信,觉得自己很强,强到足以克服一切遇到的难题:包括你的离开。
“是的,为什么不能呢?我已经活了几千年,还会再活几千年,我有足够的时间、足够强大的力量和心灵,绝不会被任何东西羁绊。
“在你离开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做过各种尝试——憎恨你,取代你,甚至试图抹煞你存在过的痕迹。我从整个云荒上选来了无数的美女,可是没有个人能令我感到愉悦;我用幻术对自己进行封印,试图抹去那一段记忆,可是最强的术法也无法令我忘记……
“真是可笑啊……翼族的生命长达万年,而和你在一起的二十年短暂如一瞬——可是,为什么那样短暂的一瞬、却比如此漫长的一生更难以忘记呢?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庙里是长久的沉默。
白璎愕然地望着与虚空对话的神像,渐渐听得出神。背后有低低急促的呼吸,苏摩在黑暗里沉默,似乎同样也是克制着自己起伏的心绪。
“所以你离开了云荒?”许久,白薇皇后终于开口,问。
“是的。”星尊帝苦笑,“我试图造起伽蓝白塔,返回我的故国,然而却始终不能成功——我终于明白:原来云浮已经将我拒之门外,我永远失去了我精神的故国。”
“阿薇,你知道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么?
“那时候,我真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对这个大陆已经毫无留恋。我一个人独居白塔顶上,‘活’到了接近九十岁——那时候,连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两鬓苍白,渐渐心生怨言。我明白:我的存在、无论是对于云荒,还是对于需要继承王位的我们的子嗣来说,都是一个障碍。
“于是,我决定离开云荒,去往一个谁也不知道我的地方,就这样一个人四处流浪,过完这看不到头的一生。
“但在离开云荒的同时,我做了一件事——
“我把自身具有的力量一分为二:把自身修炼而来的一半力量,以血缘的方式传承给了我们的子嗣;但另一半源自破坏神的力量,却被我封印入体内,随之带离了云荒!”
说到这里,神庙里的所有人齐齐动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原来竟然是这样!
七千年来,空桑一直传承着的帝王之血、居然并不是如上古传说那样源自破坏神?那居然是非魔性的力量!——难怪后土被封印后,失去了神之右手的制约、空桑居然还能维持繁荣那么多年,不至于急遽的失衡和崩溃。
“阿薇,你应该知道我那么做的原因。是的,虽然随着时间的增加,我内心被魔的力量侵蚀得越发厉害,但我却一直非常清楚: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意味着毁灭和破坏——而它的力量,在失去后土的平衡之后,会越发可怕。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还可以勉强约束它,不至于让整个云荒陷入灾难——可是,当我衰、死去后,又会怎样?当它再度转移到新的寄主身上后,又会怎样??阿薇,我相信换了是你,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定。
“是,我绝不可以将它留给我们的后代,不可以将它留在这片云荒大陆上!
“在你五十年的忌日,我独居白塔顶上,用了自己所知道的最强硬的术法、把魔封印在自己体内——我带着这个灾祸离开了云荒大陆,从此在七海上流浪。
“整个云荒都是我的,但是我却不敢回去!我怕自己会把灾难带给自己的子嗣,毁了一手开创的帝国,于是,就这样生生在外流浪了七千年……
“七千年啊——那段时间真是长的可怕,既便对于云浮翼族也是如此。
“那一段时间里我去过无数地方。先是沿着你十五岁时出海的航线,一处一处寻访你昔年留下的足迹:红莲海、棋盘海、苍茫海、星宿海……到最后,无处可寻的我甚至去过了天下所有的地方,没有目标,四处流浪。
“就这样一直过了几千年——不能活,也不能死。
“阿薇,你知道那种感觉么?知道在空茫天地之中、一个人孑然面对时的虚无和绝望么?如若你恨我,就应该亲眼看看那一段时间我承受的一切——你必然欣慰。”
白薇皇后没有回答,然而眼里的神色逐渐柔和悲悯。
“翼族的寿命虽然长达万年,但终究也有尽头。
“七千年后,我逐渐老去,意志力也开始衰竭。相反的,魔一日一日的在我心里强大,它蠢蠢欲动,时时刻刻在我耳边低语,诱惑我去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
“我极力克制,不让自己被那些毁灭杀戮的念头煽动——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我甚至会对自己挥剑,以自残身体的方式、来满足内心那个魔鬼嗜血的念头。
“可是,克制住了毁灭的欲望,却无法摆脱对故土的思念。
“于是时隔七千年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和西海上的冰族结伴,偷偷的返回了云荒。我想再看一眼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再看一眼自己绵延百代的子孙骨血——或许,在我的寿数到头之前,我还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结果,我却看到了什么?
“梦华王朝末期,整个云荒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就像一枚由内而外烂出来的果子!
“从西海踏上云荒的时候,我这个外乡人和冰族一起被空桑军队扣留——那个校尉佩戴着我七千年前赐与战士的白蔷薇徽章,脑满肠肥的样子却令人呕吐。
“他从那些想返回大地的冰族流浪者那里勒索了金钱和女色,却食言不肯放他们走。在我拒绝他的勒索时时,他禀告了他的上司、一个号称是空桑王室的城主。那个不知是我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