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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那一日,整个西市人山人海,连集市上的商贾小贩都不做生意了,个个挤着过去看那个刺杀御使的凶手伏法,每个人脸上都有激愤和兴奋的神色。然而看到那个被押上来的瘦小的老人时,大家都微微愣了一下——这样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实在和百姓心中那个狠辣杀手的样子相去甚远。
那个刺客显然在狱中已经遭到了残酷的刑求,满身的肌肤片片脱落,被铁索拖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只睁着一双看不清眼白的浑浊老眼,看着底下人头济济的看客。仿佛忽然间被那些仇恨的眼神烙痛,刺客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了嗬嗬的含糊声。
“杀了他!杀了他!”底下不知是谁先带头大喊,很快赢得一片应合。
愤怒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说话。云锦客栈的老板娘远远站在街角,看着被拖上行刑台的老人,认出了是赵老倌,忽然间全身就仿佛被雷电击中一样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抬起涂了丹寇的手指掩着嘴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赵老倌杀了夏御使么?可他、他本身也是被冤枉的啊……
“杀了他!为御使报仇!千刀万剐啊!”看到那个刺客竟然不认罪地四顾,底下叫嚣更是响亮,愤怒的人们纷纷将手中杂物投掷出去,打到刺客身上。
“不!不!”老板娘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想要拨开人群冲过去,“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夏御使——”
然而这边语声未落,那边刚要开始行刑的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混乱,发出一声大喊,潮水般地往外退去。
“劫法场!有人劫法场!”惊慌而愤怒的喊声,在围观者中传递着。
人潮在惊呼中退却,两个人从天而降、落到行刑台上,一剑抹了监押的官兵,从台上扶起了遍体鳞伤的赵老倌。其中一个白衣女子劈开了枷锁,黑衣男子便俯下身,将奄奄一息的老人背了起来。两人转身联手合剑,直冲出人群。
老板娘惊得目瞪口呆——是他们!是他们!……那个曾经住在她客栈里的姑娘和男子。
原来,他们都是这般厉害的大侠。
※※※
一个月后,当梦华王朝对于剑圣两位弟子的通缉遍布云荒大地时,九嶷山下云隐山庄里的桃花已经开了,璀璨鲜艳,仿佛与破开寒冬的春风相对嫣然微笑。
满树的繁花下,有人击节而歌,歌声低沉嘶哑,调子却宛转,竟是一曲《东风破》。
曹太师已经垮了,青王白王联袂掌权,大司命重新成为太子太傅,承光帝下令白之一族尽快遴选出贵族少女、以定太子妃之位……外面的一个月,天翻地覆,然而云隐山庄里面却只有桃花悄然绽放。
慕湮在花下睡了一觉,照旧梦见童年时在师傅身边嬉戏的无忧岁月。睁开眼睛,就看到师兄带着新收的徒弟端着药过来,正俯下身,盖了一件斗篷在她身上。她不由抬头璨然一笑。
就算什么都相同,但是,人的心却已经不同了。她再也不能回到无忧的童年。
被他们救回的赵老倌神智一直有些胡涂,又不能说话,只是在远处咿咿喔喔地不知唱着什么,仔细听来,却是一曲从大内传出、如今流行在坊间的曲子《东风破》——想来,大约也是他卖唱的女儿彩珠生前喜唱的曲子。
大约是伤口没好就勉强使力、力克寒刹劫了法场的缘故,慕湮胸口一直隐隐作痛,稍一运气就痛得全身发冷,连剑都不能使了。
“恩,快来喝药。”尊渊从西京手里拿过药盏,递给师妹。
慕湮接过,喝了一口,眉头都蹙在了一起:“苦死了!”
“哎哎,快趁热喝,喝完了我这里有杏仁露备着。”尊渊笑着低下头来,劝师妹听话,看到她苍白秀丽的脸上已经满是病容,眼底有疼惜的光,“你要赶快好起来。”
慕湮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喝了,然而神色却是怔怔的,抬头看着满树桃花,忽然轻轻梦呓般道:“我怕我永远都不能好了。永远都不能好了……哥哥。”最后那个称呼,是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的,听得尊渊微微一震。
语冰被刺的那天,她心里的世界就轰然坍塌了。
那个人的一生里,明明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和脏事,于公于私、都有愧于人。然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这样深切地爱戴着他?难道他欺骗了天下人?……他出殡那一天,飘下了残冬的最后一次雪。那雪大得惊人,漫天漫地一片洁白。人们都说,那是上天在为夏御使的死悲痛。然而,只有她心里暗自猜想:不知道语冰死后,是堕入地狱、还是升入天界?
也许,一切就像那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一样,一片纯白晶莹,却看不到底下的任何龌龊黑暗。朝廷体恤,青王看顾,章台御使在死后被供上了神台,立碑建祠,极尽哀荣——然而,即使盖棺了、就真的能定论么?
什么是正邪,什么是忠奸,什么是黑白……这些原本她以为清清楚楚的东西就被那个人搅浑了,再也无从判断。或许,以后一生、便要在这样的浑浑噩噩里面过去。她再也无法挥剑,因为无法断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慕湮的手指有些倚赖般地绞着尊渊的衣角,茫然地喃喃:“你说语冰,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再遇上一个夏语冰,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明白……头很痛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知道……”
“傻丫头……”尊渊叹了口气,蹲下去扶正师妹的双肩,直视着她黯淡无光的眸子,“世上的事纷繁复杂,的确不是黑白就可以分明的——我也无法评判夏语冰的为人,但是……”顿了顿,尊渊的声音沉定如铁,慢慢道:“但是,你要记住有一件事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你的剑,必须维护受苦的百姓。”
慕湮悚然一惊,目光不自禁地投向了在远处疯疯癫癫、咿咿而歌的白发老人。世上还有多少这样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
——为他们而拔剑!这是多么简单而又明了的道理,在刚一入门,师傅便是这样教导她。而在世事里打滚了一番,她居然迷失了最初的本心。
“啊……是的,是的!”慕湮深深叹了口气,点头,将头靠在师兄肩上,清瘦的脸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你。”——尽管沧海横流,世事翻覆,假如那一点本心如明灯不灭,就可以让她的眼睛穿透那些黑白纠缠的混乱纷扰。
“西京,你也要记住了。”尊渊收起空了的药盏,站起身,对跟在身后的新收弟子道,“空桑历代剑圣传人,一生都必须牢记这一点。”
少年慎重地点头,抬起头看着师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坚定的光。
风里偶尔卷落一片残花,老者的歌声嘶哑,渐沉。东风破开了严冬的死寂冰冷,在花树下回旋,依稀扯动被撕裂的情感。爱恨如潮,一番家国梦破,只剩江湖寥落,无处招归舟。明日天涯路远,空负绝技的剑圣两位弟子,以后只能相依为命罢。
何谓正?何谓邪?何谓忠奸,何谓黑白?堪令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啊。
(《镜·外传:六合书·东风破》完)
※版本出处:沧月个人主页※109:04:44 AM《云荒系列合集》 2007。7镜系列·十、冥冥归去无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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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系列 外传 织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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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凡间女作家萧音十年来用笔创作自己的“云荒”世界。
也不知道是否太专注一个观念,它就会成为现实?奇迹出现,萧音真的成为了“云荒”世界的“造世主”,她的笔造就了“云荒”。
十年来她无一日不在写“云荒”,如果一停笔整个云荒就覆灭、消亡……
整整的十年,萧音感觉很疲惫,自己把凡间女人最宝贵的十年都献给了云荒,是该找一个新的织梦的人……
云荒系列合集·镜系列外传 织梦者一、艾美
白色的别墅、一扇美丽的红色雕花窗……推开窗,窗后是……艾美猛然惊醒。
“铛,铛,铛!”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楼下客厅里的钟正敲了三下。
“唔……三点……该死的……”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的嘟哝了一声,她将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继续睡。怎么这几天老是这个时候醒呢?见鬼。
半梦半醒中,脑中定格的是梦的最后一个镜头——红色的窗,窗后是什么?想不起来……模模糊糊的,她又想睡着了。
“嗒、嗒、嗒……”忽然间,她听到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非常的规律,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了——小偷?是有小偷么?
她想打开床头的台灯,然而,手又顿住了,只是凝神细听。
嗒、嗒、嗒……那个轻轻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仍然一直在响着,似乎永不会停止。
“一、二、三、四……”艾美默数着。时间似乎也是凝固了,她不停地数着,一口气数到了一百多,那个声音却依旧没有停。冷汗冒了出来,手心一片凉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家的房子虽然是郊区的排屋,但是也只不过三层而已!
即使从一楼到三楼,也只有四十八级台阶。
嗒、嗒、嗒……那个声音依旧在黑夜中不停的响着,一级一级,却似乎慢慢靠近了。
习惯了黑暗后,依稀辨别出了室内熟悉的陈设。她的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了床头柜子上的一只Kitty猫的笔筒。塑料硬实的质感握在手中,她忽然有了些微的安心……怕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偷么?然而,她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无休止的脚步声终于在卧室门外停止。
然后,也没有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却看见了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去死!”她想也不想的,将手中的笔筒对着门用力砸了过去,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颤抖,大喊了起来,“小偷,有小偷!老爸老妈,有小偷!”
“乒”的一声,笔筒砸在了门上,开了一线的门轻轻吱呀了一声,关上了。
然而,楼梯对过父母的房里却没有一丝响动——讨厌!为什么都睡得那么死?
她扯着嗓子大喊,手用力摁着台灯的开关——然而居然怎么都开不了灯!冷汗湿透了睡衣,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的门。然而门没有开,外面也没有声音。艾美有些发怔的坐在床头,侧耳细听,却仍然没有开门出去看的勇气。门没有再打开——她舒了口气:看来,那个进来的贼被人发觉以后、已经溜了吧?
坐在黑夜里,艾美不知不觉居然又起了浓浓的睡意,身子慢慢下滑,栽进了被子。该死,该死的……怎么这么快又困了呢?她嘟哝着,然而却阻挡不住那浓烈之极的睡意。
在重新入睡前,模糊中,她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声叹息。
她吓得全身绷紧——在门外!那个人就在卧室门外一直没走开!
她想再次大叫起来,然而,袭来的睡意是那样的出奇的强烈,她一头栽入被子里沉沉睡去了……红色的窗、红色的窗……窗子后面,是什么呢?
在睡去的刹那,脑子里面居然还是那样乱七八糟的梦。
※※※
“小美,起来起来!上学要迟到了!快点快点快点!已经七点钟了!”第二天,没睁开眼睛,照例先听到了母亲的催促声,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起来!早饭已经做好了。”
冷气的侵入让她的神智一清。刹那间,她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昨天晚上的情景——忽然从床上直直的坐起,抓住母亲的手,她大叫一声:“老妈!昨天晚上家里进了小偷!你快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正在给她收拾书桌的母亲白了她一眼:“你睡醒没?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说梦话。”
“真的有贼,真的有贼!我喊你们了,你和老爸睡的太死了——”艾美不服气的叫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来加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然而,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那个笔筒……那个Kitty猫的笔筒——居然依旧好好的呆在桌子上那个地方!
见鬼……怎么回事……明明、明明昨天晚上……
她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那个昨天半夜被她扔到门上的笔筒——Kitty猫戴了个粉红色的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