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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那的确是鲛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饕餮甩开了脸上的靠枕,露出一对弯曲的羊角,满不在乎地回答,继续享用他的点心。
四海财团老总的胃口一直是出奇的好,在世界各地的别墅里都配备着一流的厨师。因为他的味蕾是如此出众,再加上他显赫的声名地位,一些著名的时尚杂志都纷纷邀请他兼职做品菜师。
饕餮顿了顿,补充:“不过,那是已经死去的鲛人……我可不知道怎么称呼。”
“女萝?”艾美迅速地反问,翻到了另外一页,“还是郎藤?”
对于那个遥远的云荒世界,她懂得的似乎比神祇更多。
按照沉音在《遗失大陆》里的描述,所有鲛人死去后、都被装入革囊沉入海底水葬。他们的魂魄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
而有些含着怨气失去的鲛人,躯体却不会在最深的海底融化,而一直会凭了那点执念以异形的方式存在。死去的鲛人中,女性称之为女萝,男性称之为郎藤。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翻到了那一页。
那是另一幅诡异的插图:一个革囊状的东西里,蜷曲着一个赤身的人。那东西有着柔软的双手和鱼一样的尾巴,如藤蔓一样无限地延长,探出革囊。而那根茎般东西,则是这个人的一头蓝色长发了。
一眼看去,既如一个在子宫里沉睡的婴儿,又如一颗雪白的藤蔓。
雪白的藤蔓?
一念及此,艾美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
“你该去做功课了。”饕餮放下了手里的杂志,白了她一眼,“小织梦者。”
织梦者——自从一年前和萧音姐姐认识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上流着这样一种血。她们出生于星象学上对应于“织梦者”的那一日,拥有着强大的创造力,凭着凡人躯壳里小小的心和脑,便可以虚构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并以精神力维持那个世界里的一切。
云荒湮灭后,饕餮带着她离开了故乡海城,并留给了世人她已然外出上了大学的假相。
然而他没有像辟邪带萧音去云荒一样、带她去往那片沉没的亚特兰迪斯大陆,更没有让她动用力量去复活他的国度,而只是带着她在世界上到处游荡。
这些日子来,他们过着飘摇旅人的生活:从巴黎到东京,从拉萨到加德满都,从冈底斯山到加勒比海……他带着她走过了地球的大半地方,不停地指给她看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部分,告诉她自然和社会的奥妙,同时也带她品尝了世界各地的美食。
有时候看着那头雪白的山羊,她是满心感激的。
萧音姐姐为了维持云荒大陆,十年来被迫闭门在家日夜写作,每日只能通过那三扇窗口来感知外面的世界——而她,却能亲手触摸,亲眼看到那些美丽的景象。
那是多少人一生都难以获得的机会。
每天夜里,饕餮会督促她开始阅读和写作,甚至带来已经失传的上古典籍给她参考,请来异时空里的智者和她对话。多少个夜晚,她都是这样目眩神迷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竭尽全力吸收着一切,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尝试地建立起自己的梦幻国度。
终究有一天,她会拥有自己构筑的、比萧音姐姐的云荒更恢宏华丽的世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饕餮全力的辅助下,这个年轻的织梦者迅速地成长起来——然而这个邪魔,却没有丝毫要动用她这种惊世骇俗才能的意图。
反而是她自己开始心痒难耐,宛如长出了新爪子的小猫急待找个地方磨一下。
“我……开始写亚特兰迪斯吧?”再也忍不住,艾美抱着kitty猫的靠枕试探着问,“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我们开始让你的亚特兰迪斯活过来吧!”
那头饕餮放下了花花公子,看了她一眼。
那种眼神宛如雷电,刹那洞穿人类的心,看得艾美忽然间怔在了原地,隐隐害怕。
“当能力超出了‘人’的极限的时候,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了么?”那头山羊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笑,言辞刻毒,“支配一个世界的感觉很爽吧?操纵无数人的命运,生死予夺,很有吸引力吧?你想当那个世界里的女王,是不是?小织梦者?”
“我……”艾美张口结舌,想反驳,却无可否认这只毒舌的山羊说中了她心里某些部分。
“这不是办家家,”饕餮的眼睛从印着裸体美女的杂志后看过来,嘀咕,“你还差的太远。”
说了一句评语,眼睛立刻又缩回了杂志后:“可惜萧音回到尘世后,为了保存精神力已经被迫放弃了织梦者的身份——不然,你倒是可以从她那里学到一些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胡混日子,弄得乱七八糟。”
艾美气得涨红了脸——跟在这个邪魔身边一年多,虽然时常会受到他的毒舌讥讽,可还是第一次从他那里领到如此恶毒而不客气的评论!
他的意思,是自己离一个真正的织梦者还差的太远?
这个邪魔,居然敢否定她的能力!
“死山羊!”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艾美蹭的一声站起来,狠狠把手里的笔扔过去——饕餮下意识地拿杂志挡在面前,那支水笔噗的一声扎在了美女光滑的大腿上。
“哎哎,你干吗?”饕餮看到艾美气乎乎地直奔二楼卧室,连忙站起来。
“我回家去!”艾美把东西弄得噼啪响,气的小脸都红了,“我才不跟着你混日子,我回去念大学!我自己写东西!才不靠你!”
“真无聊。”饕餮脾气远没有辟邪好,也冷笑起来,“闹吧。随便你!”
一个小时后,皇后花园门口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了一个女孩拎着一只大皮箱,从别墅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也不理会身后跟出来的私家车司机,只管自己扬手召车。
那时候,已经是是夜里十点钟。
然而别墅里的银发饕餮却转过身去,自顾自摇铃召唤仆人,询问红酒蜗牛有无焗好,小牛的肋排烤到了几分熟——根本没打算去哄回那个闹情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也并不担心——
艾美身上还带着那枚古玉,轻易不会有邪魅入侵。而他身为这个世上“一切罪恶的守护者”,掌控着黑暗的力量,所有的犯罪集团都在他的支配之下——这个人世,又有什么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呢?
他料到,这一次的出走和前面几次争吵一样只有一个结局:十天半个月后,那个小家伙被在某处被发现:不是收容所,就是海城的老家里。然后,会被通过各种途径送回到这里来:或者饥寒交迫得安静乖巧,或者大叫大闹沸反盈天。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实在是乐得清静几天。
“唉,真是受不了啊!”饕餮揉着自己的额角,跌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随手拿起一块提拉米苏蛋糕,嘀咕,“凭什么辟邪的那个织梦者就又温柔又安静,轮到我,就摊上了这样一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刚刚咬了一口,他忽然感觉自己刚补好没多久的牙齿又开始疼了。
——难道是被那个丫头气的虚火上升?他哀叫一声。
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比辟邪倒霉?这个女孩的脾气,可比萧音暴躁一万倍啊:自尊心强,敏感,易怒——或许因为前任织梦者实在是太完美,所以这个小孩子心里一开始就负担了太多,时时刻刻向着偶像看齐,拼命的努力。
然而,可惜的是,却始终欠缺了一样东西。
偏偏那种东西,是身为邪魔的他所不能教给她的。
牙齿疼的越来越厉害,饕餮的脸都皱了起来,不得不将视线从桌上那刚刚端上的精美夜宵上挪开——作为龙神的九子之一,饕餮对美食的贪婪是举世皆知的,可他因为贪吃而导致的牙齿疼痛,却是谁也不知道。
他咝咝地倒抽着冷气,觉得左半边脸都要肿了起来。
邪魔捂着嘴,在沙发上痛得咬牙切齿:他,饕餮,是这么的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控制着全球的黑暗势力,甚至可以决定这个世界是否继续存在下去,可是——竟然征服不了几颗牙齿?!
呜,实在是痛得要命啊……看来,这次又不得不去找辟邪那家伙了。
※※※
“小姐,去哪里?”司机问,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女孩。
居住在皇后花园里的人,每个都是身价不菲的吧?看这样子,定然是富家小姐和父母怄气,半夜跑了出来。
“不知道!”显然还是在气头上,艾美大喝一声,“一直往前开!”
司机噤若寒蝉地埋头开车。而她呆呆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忽然间就哭了起来。
自从初一开始读到《遗失大陆》开始,那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成为萧音那样的人,能拥有那样惊人的创造力。
十八岁那年,机缘巧合,她遇到了心目中的偶像,也得到了指点,然后她对于写作的热情被完全的激发出来了——所以,她丝毫不惧怕那个邪魔,在他提出用她十年的青春和创造力,换取织梦者才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然后,她跟着那个邪魔离开了家,离开了朋友,浪迹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时空,追逐着那个梦想,一直奔过了山水迢递。
没人知道她是多么的用功,曾经抱着那些书卷和典籍渡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
她希望自己能像萧音姐姐一样,能在自己心里拥有一个完美的世界。
然而,这个凌驾于人世的邪魔居然用一句话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她根本当不了织梦者么?早知道……是不是还是老老实实去读大学比较好呢?
她抽抽噎噎地哭,觉得满心失望。
车子忽然停下了,她恼怒地抬头。
“抱歉,小姐,前头就是金水桥了,再‘一直’往前开就会开到海那边去啦。天也那么晚了,还是回家吧。”司机转头对她温和地笑,好心劝说。
然而那个女孩看着前方著名的跨海大桥,却眼睛一亮:“咦?Johnson?”
路灯将桥面照得明亮,前方那个倚靠着栏杆眺望大海的男子,不正是在金瑞大厦看到的那个Johnson么?白天刚刚死了女友,他在这里干什么?
艾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想也不想地拉开车门跳出去。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抬头——天上……是什么?
漫天的星光里,又听到了白日里那种歌声!
空灵美妙,缥缈无定,仿佛发自于人的灵魂深处,足以和上苍对话。金水桥下,大海一波一波荡漾,映着月光,这种歌声从海里升起,充满在整个夜色里。
司机叫了几声,她没有回答,司机只好替她从后盖箱里拖出了行李,自顾自的开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桥上发呆。
月光下,那歌声越来越美妙,越来越凄凉,隐约有某种召唤的意味。
“哎呀!”她忽然大叫了一声。
已经晚了。
在她的惊呼中,那个男子一步跨过了栏杆,向着桥下湛蓝的大海纵身跃了下去!
那一瞬间,歌声歇止,海面上忽然升起了无数泡沫——那些明亮的泡沫到了水面就碎裂开来,从中冉冉飞起了无数人首鱼尾的精灵。那些鲛人的精灵升到了空中,回旋飞翔着,手拉着手围住了坠落的人——
那个人类的躯体继续往下飞坠,而灵魂却从中脱壳而出!
艾美亲眼看到那具躯体重重砸落在百米下的海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新死的灵魂是洁白的,歌声重新响起,欢喜地飘向同伴。那一群鲛人中,一个女子飘然而出,张开双臂迎接他——月光下的那张脸,赫然便是白日里刚刚死去的Lydia。
两个纯白色的灵魂融为一体,在海面上拥抱着,向着月亮一直升了上去。
“住手!住手!”艾美脱口大喊起来,脸色发白,“放开他!”
“不许杀人,不许再杀人!”一日之内目睹了两次死亡,十几岁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对着满空的精灵嘶声大喊,“给我滚开!快滚开!放开他!”!
她一只手抓住了颈中的古玉,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划着,脑海中涌现出强烈的意愿。那是她在急切之下,第一次动用了织梦者的力量——随着呼喊,心中的念力汹涌而出,将她一切意愿实现。
半空中忽然起了看不见的罗网,两个相拥上升的灵魂遇到了某种阻碍,凝滞在了空中。
那个新死的魂魄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