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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皇后有志气。”
“那笙。”白璎扶着伤愈的少女,却默默收了收手,示意她收声。
那笙听太子妃的话,乖乖地闭嘴。真岚看也不看她,断手继续在桌上连续写下下面的文字,将千年前的真像一字字写出——
“帝怒不可遏,发兵急追,于九嶷山下与后麾战,经月不休。后长兄惧祸而暗投帝。后军遂败。然后灵力高绝,虽千万人不可围。帝亲出,与之战,后奔至苍梧之渊下,欲开金索而力竭。见帝提剑至,知不可为,乃大笑,咒曰:‘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语毕,断指褪戒,血溅帝面,乃死。帝怒缓,解袍覆之,以手抚其额而眼终不瞑。帝忽悲不自胜。乃集白薇皇后之力、镇于苍梧之渊下,为龙神封印。自携后土神戒,罢兵归朝。依大司命之言建伽蓝白塔,独居塔顶,停息干戈、终身不复踏足云荒。”
断手在最后一个字写完的时候,缓缓停下。
那是历史的真像?
那满满一桌面的文字,仿佛一个个都发出刺眼的光来,让所有人目眩神迷,无法透出一丝呼吸。无论空桑人还是鲛人,甚至作为外来客的慕容修,都一时间无语沉默。
“往世录……白薇皇后本纪第十二?”终于,白璎第一个喃喃出声,打破了寂静,“那个缺失的第十二章?”
“不错。”真岚的眼睛是黯淡的,看着白族的王者,“是你所看的那卷往世录缺失的那一章……所有天下流传的《六合书·往世录》,都没有那一章。”
顿了顿,仿佛叹息般地,空桑的皇太子补充了一句:“这一章是禁忌,历代以来、云荒大地上只有继承王位的人,才能看到。”
“既然要抹去,为何不彻底一些?”苏摩的神色是随着那一段文字的陆续写下、而变幻了无数次。然而到最后,激烈变动的眸子里、还是阴暗和猜疑占了上风,傀儡师冷笑着置疑这一段由空桑皇太子复述出来的历史:“偏偏还要让历代皇太子知道,岂不可笑?”
没有旁证的历史,中间隔了几千年的岁月,如何能由一人之言确定。
“那是一个告诫和惩罚……”然而,大约料到了无法取信于鲛人的少主,真岚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解释,眉宇间忽然笼罩上了看不到底的抑郁和悲凉,“星尊帝暮年性格大变,种种做法相互矛盾——他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不老不死的力量,并剥夺了子孙后世同样的权力。他立下规矩、让世代空桑皇帝必须以白族女子为妻,然而却让他们记住千年前的内乱……”
说到这里,真岚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眉目间带着冷嘲:“他在告诫那些流着他血的后裔:要提防身边的皇后!毕竟力量不曾消灭,尚在苍梧之渊封印着。这个秘密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呀——在皇帝们眼睛能看到的土地上,是不可能让和空桑帝王之血对等的人存在的,哪怕那个人是皇后……”
“那么,为何又非要迎娶白族的女子为后?”白璎听得呆了,喃喃,“那不是刻意要造就历代无数相互猜疑的怨偶?”
“那应该是惩罚。”这一次,出乎意料回答的却是苏摩。傀儡师空茫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露出了洞察的微弱笑意,脱口回答。
真岚闪电般看了鲛人少主一眼,对于他这样快就能明白星尊帝行为背后的意图、微微感到诧异,然而还是点了点头,低声回答:“是惩罚……杀死白薇皇后的罪、对星尊帝来说是永远无法释怀的,不会因为肉体的消灭而消弭——惩罚将会落到流着他的血的后裔身上,无论几生几世。而星尊帝相信轮回,他等待着苍梧之渊上、那柄被封印的高悬利剑落下的一天。”
说到这里,空桑皇太子忽然间笑了笑,拍拍白璎的手:“而这一天,已经快到了。”
“百年前眼看着你从伽蓝白塔上跳下去,刹那我想起的就是断指还戒的白薇皇后。”真岚转过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了那一件让空桑人和鲛人都感到尴尬的往事,眼睛里有奇异的光,第一次对妻子透露出深心里埋藏已久的秘密:“所谓的白薇皇后转世,恐怕是大司命当时为了遏止青王继续擅权的借口,但是……你可能真的是后土选中的人。”
那个瞬间白璎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心底不知怎地有说不出的恐惧。
千年前为了海国、白薇皇后与星尊帝拔剑相向、战死苍梧之渊;千年后为了一名鲛人少年、空桑最后一位太子妃背弃了帝王之血,从塔顶纵身跃下、在沉睡中任凭空桑覆灭。
那是命……难怪真岚一直这样安慰她。
“星尊帝和白薇皇后?谁要像他们一样!”——那时候真岚语气中同样的恐惧和厌憎,居然就是来源于此。深知内情的他,是在极力对抗着头顶的命运之翼投下巨大阴影。
“真岚。”不由自主地,她低低叫丈夫的名字,用些微颤抖着的手、覆上他同样冰冷无温度的断肢,握紧。
忽然间,又是无语。
※※※
听到了千年前的秘史,室内诸人都是久久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苏摩空茫的眼睛一直看着桌面上那一行行字迹,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暗夜里,时间无声滑过,桌面上蘸着水写下的字悄然蒸发,慢慢消失不见。
然而,那些字句却仿佛烙铁一样印入了傀儡师心底,让他不自禁微微发抖。
他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一直一直在告诉他、桌子上正在消失的字迹、描述的是千年前真实的历史——那个声音,居然不是平日里一直缠绕着他、不肯片刻消停的阿诺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响起在深心里、低而沉的回声。
“是真的。”
那个声音说,反复地说,一直到他的神智开始散漫和迷乱——刹那间,他的双臂交错着回过肩去、手指有些痉挛地抓紧了后背的衣衫。
火一样的灼热……又来了,在每一夜身体里的血冰冷到冻结以后,就开始沸腾,仿佛有地狱的烈火在背后灼烤着他的心肺,体内有莫名的力量绞动着。
“是真的。”那个声音继续说,声音震响在他魂魄深处,带着无可形容的压迫力,“相信他!——相信空桑人!”
苏摩有些烦躁地摇着头,为了避开旁边诸人诧异的丝线、踉跄着退到窗边。然而手指刚一抓到窗棂、木头就在瞬间无声无息的粉碎——在他再度抬起手的刹那,怀中的偶人忽然间出手、在他手指敲击到窗棂之前,拉住了他戒指上的引线。
阿诺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神情:愤怒、恶毒以及一丝丝的无奈和绝望。
然而那个偶人的手还是直直伸在那里,咔哒作响的关节僵直着,拉住了傀儡师的手。然后抬起了眼睛,一双仿佛玻璃珠子一样的眸子定定看着苏摩,那样诡异的眼睛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苏摩空茫的眼睛里,陡然闪过奇异的神色变化,仿佛屈服似的吐出了一口气,用手抵住窗棂,用力地。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么说来,白璎是白薇皇后的转生,才会……
怎么会是这样……?
那个瞬间,曾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对天拔剑”的傀儡师用手抵住额头,忽然在自己的掌心无声地微笑起来——居然一切都归结于宿命……到最后,把一切都归结于宿命!多么可笑的事情!非要将这一世的所有爱憎都找出个理由来,跟虚无飘渺的往事对应。
这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无缘无故的爱?
可这一世的人,并不是前世死去的人手中的傀儡……他不要被那些死人的操纵。
让什么宿命见鬼去吧!无论他爱谁,他恨谁,都是这一世这一刻活着的“他”的意志,并无关于任何前代枯骨——星尊帝、白薇皇后、海皇、龙神……那些传说中的东西,都无法左右他的内心。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回头,鲛人少主的眼睛看着黎明前的黑夜,似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开口,“结盟的事情,如果复国军左右权使都不反对,可以商榷。”
那样事关重大的一句话,在他口中说出来,却是淡漠如客套寒暄。
房中诸人脸色都是一变,各自有复杂的神色。
作为空桑方面,皇太子和皇太子妃执手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因为傀儡师这样的松口、眼里都有欣喜的光芒,赤王和蓝王也是长舒一口气;如意夫人嘴角浮出了笑容,暗自用绢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甚至作为外人的两名中州人,慕容修和那笙,都喜不自胜。
“好啊好啊!苏摩你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你们都是被沧流帝国害的,早该一起联手打架了。”那笙顾不得继续盯着炎汐看,拍手叫了起来,显然白日里那一幕让她至今无法忘记,“早上西京大叔就和你们一起跟风隼打了一次,以后如果各顾各、可能就打不过了喔。”
“就是因为西京大人对我说过的那句话。”苏摩回过了头,空茫的目光投注在空桑名将脸上,然后缓缓凝聚,傀儡师忽然间微微俯身,“你说要代替汀来实现海国的梦想……非常感谢阁下这样的话。让我百年后再度看到了空桑名将的风范。”
西京愣了愣,显然对于苏摩那样的恭谨显得有些无措,只是抓抓头发苦笑:“啊……什么呀,那么多年前的事再提起来……”
百年前,为了阻止空桑贵族对鲛人实行报复性的屠杀,这位当时的名将就不惜冒了身败名裂的危险,将水牢中囚禁的数千鲛人从伽蓝城放走——然后,触犯空桑律法的西京被褫夺了一切,放逐出帝都,成为一名一无所有的游侠儿。
“鲛人并不是善忘的民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摩的眼睛里,却是有刻骨的仇恨一掠而过,但是傀儡师的语气却平静,“我们同样记得每一位在灭顶之难中帮过我们的人。正因如此,如今我们可以试着相信——”
“如果有阁下和……”直起了身子,苏摩空茫的眼睛掠过一边冥灵女子的脸,“太子妃,两人联名担保的话。千年后,我们鲛人可以试着相信空桑人。”
“我保证,我当然保证。”白璎脱口喃喃,神色欣喜而坚定,“我们空桑人一定会守约——至少,我会尽力确保我们这一边守约!”
苏摩没有再看她,茫然的视线落在西京身上,似是询问,嘴角慢慢浮出一线笑意。那个瞬间,空桑剑客忽然间有一种黑暗逼迫而来的惊悚和诧异,不知为何心里便是一阵冰冷。
“师兄?”那样的关头,却长久不见西京回答,白璎忍不住脱口低唤了一声,将他惊起。
西京恍然回过神,心里不知如何有些寒意和不自在。然而在诸人的目光下,只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却知道这一诺,便是如山重。
结盟这样的大事,鲛人少主却只是询问自己的妻子和属下,并不曾问过真正可以决定空桑国务的皇太子一句。然而这样明显的不敬之下,真岚的脸色却丝毫没有改变,此刻,听得两人都已经作出了承诺,他才趁着这个空档开口:“空桑必不负约,只希望能与鲛人联手、各自夺回各自所有的东西。”
“好,时间不多,我们就来细细说一下如何才算是‘联手’。”苏摩看也不看外面,却感知到了日夜交替的来临,知道一行人即将返回无色城,也不拖泥带水,开口冷冷道,“空桑须放回龙神。既然开出了那样高的条件,那么,作为代价、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真岚的眼神再度掠过苏摩无神的眼,带着微微的诧异——一说到正事,这个傀儡师就完全没有平日里目空一切的冷漠桀骜,而带着敏锐和迅速的反应。这个鲛人少主,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真的是海皇的化身?那天下独一无二的最强的帝王。
传说中,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天下本来没有云荒,也没有中州,全部覆盖着海面……目所能及,都是海皇的领土。可惜万年后沧海桑田,海国竟衰弱到如此。
“我要我的左足。”蓦然间,空桑皇太子开口了,“在南方镜湖入海口,那个号称深六万四千尺、可以埋下一座伽蓝白塔高度的鬼神渊底下。”
“果然。”听到那样显然深思过提出的交换条件,苏摩蓦然笑了起来,“很对等的难度。”
“世上除了你们鲛人,谁也无法从那么深的海底将那个封印的匣子取出。”空桑皇太子断了的右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符号,面色凝重,“我需要我的左足,你们需要龙神的庇佑,我们可以相互交换力量——如果有朝一日沧流帝国覆灭,无色城亡灵重见天日之时,便是鲛人回归碧落海之日。”
“好。”想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