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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远道而来的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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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冷。我多害怕我刚刚依赖上的大哥一去不回。这时我妻子也起来了,她也只穿着一件临时才穿上的裤头,阴阳怪气地拍了我一下说,怎么样,哭都来不及了吧?

  我叫她拍得性起,猛一下甩脱她的手说,看我哭你他妈高兴?

  老娘能高什么兴?我妻子说,老娘是看你可怜哩。他脑子一热吃了人家的狗,这会害怕吓跑了吧?还他妈什么朋友得了病?

  这想法大约也在我的脑子里盘桓过的,但一经她说破反激起了我心底的委屈和反抗的劲头,厉声说你他娘的少放点屁吧。

  我说过我妻子这人伶牙俐齿,她立即反唇相讥说,你他娘的才放屁哩,屁都放不响。你还说他不怕化肥的话不,还说他会帮你谋生找出路的话不?你说呀?见我不说,她更加老气横秋地说,我早说过他这人无情无义,他啥时候心里有过你?他不光把说好送你的东西又带走,还给你留下一堆屎吃。他在狗梦里杀了狗,也算在你梦里杀了你,你他妈就老梦不醒地等着化肥来收拾你吧。

  我说,你他妈还有完没完?

  她说,完了,完了,还能不完?

  我妻子说着一阵怪笑,笑得两个瘪塌的*在胸骨上夸张地乱颤。她连衣服也不穿,就那么光溜着身子翻箱倒柜地收拾起包裹来,一任那两个瘦得只剩下*乳皮的玩意儿乱晃乱颤。我想这就是才跟我缠颈叠股颠鸾倒凤深入浅出不尽恩爱地热火了一夜的妻子吗?我觉得她那对*比我初夜时看到的难看死了,丑陋死了,它们的难看和丑陋使我蓦然生出一种要搦碎的罪恶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后院率先起火啊,我恶狠狠地走过去,一拳把她打倒到地上说,你他娘的要干什么?

  我他娘的要干什么你他娘的不知道吗,她活蹦乱跳地扑上来,又抓又挠着我的头脸说,你他娘的说说我他娘的还能干什么?你们自家兄弟戳的祸,犯不着把我也扯进去。未必你一个人等着化肥来治嫌不够,还要亲眼看着他咋的日我?

  我双手抱头蹲到了地上。

  我妻子很快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又动作幅度很大地把儿子从炕头上弄醒,说三个孩子中她将带走最小的这一个,因为留下来我也养不活。又说她跟我夫妻一场,一天福没享,一分钱不带走,也算尽了情分了。至于包袱里的衣物,全是她娘家陪送的,来时还新,走时已一堆破烂了,问我要不要留下,留的话,她也可以不带的,就那么光溜着身子走还不行么?我听得热泪涔涔,双眼迷蒙中看到她临时穿上的裤头穿翻了,不仅把里面穿成了外面,还把前面穿成了后面。我脑际掠过许多镜头,我因为刚刚接触过摄像机也学会了使用电视语言。我看到她在烈日下累了,一屁股坐到锄把上;又在麦场上热晕了,就地坐到石磙上;孩子吸奶吸不出水咬住*了,她和孩子都哇一声哭坐到地上;另因为交不起计生罚款而让人把猪牵走了,她呼天抢地地出溜到猪槽上。这一切的镜头穿过岁月,穿透裤料,穿凿到她的皮肉上,以致她的两个腚蛋子常年黑紫,又板又硬,裤头上也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举手投足间,闪烁如星星。这其中有两个洞最大,也圆,明明是这两个圆圈上的布料没有了,看起来倒像她在臀部上架了副墨色眼镜。现在,这墨镜从腚后转移到腹下两侧的腿根上,挤眉弄眼的,变成了变色镜,还变了形,它们挤眉弄眼地望着你,望得你心寒,望得你全身发冷。我一下子哭出声来,我哭着说走吧走吧你走吧,不论你走到哪里,又不论你跟谁过日子,我都会在有钱的时候,先给你送去一个裤头。

  我妻子也哇的一声哭了。

  夫妻抱头哭起来,惹得我们的一男二女也跟着懵里懵懂地哭。哭声浩荡,泪水鼻涕满屋里流淌。就这样我妻子又不肯走了,说是死是活一家人一堆儿听天由命吧。我虽然不愿意她在这个时刻离开我,可也更不愿意亲眼看着化肥那狗日的咋的日弄她呀。有一句不朽的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我想我既然保护不了她,还是狠着心肠把她赶走吧,能逃脱一个是一个,能囫囵一个是一个啊。我妻子呜呜咽咽地说,要不你也跟我走,当俺娘家的上门女婿去吧。我说我不,我还是等等大哥吧。

7。大哥乘着天亮于未亮时走了
7。大哥乘着天亮于未亮时走了

  大哥乘着天亮于未亮时走了,妻子也乘着天亮于未亮时走了,真的人去楼空以后,我才空落落的有些受不住。我无心看大哥留给我的书,喂梦卡也喂得三心二意,因为我都常常忘了喂自己,乃至我的一对丫头。我总担心化肥会从天而降,一恍惚就看见他揪着我的衣领扇耳光。我知道化肥早就为他的狗寝食不宁了,还特别把村里的治保主任二百六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他看护不好他的狗是严重失职是根本治不了他妈的保。二百六有苦难言,不敢说“我要成天跟着你的狗到处盯梢你不也早有意见了吗”的话,而是立了军令状,保证活能见狗,死能见狗毛狗皮狗骨头。他立即组织人四处出击,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地把全村大大小小的人家几乎都找遍了,却不知何故单单没去大哥那里找。没去那里找,别的地方又都没找到,那里就显得十分可疑了。据说二百六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却让化肥臭骂了一通。化肥说,你他妈找不来就说找不来呗,还疑神疑鬼地瞎猜忌什么,他又不缺吃不缺喝的,还用着偷老子的狗?二百六讷讷地说,我也没说就是他,只是他那里还没找。化肥说,他那里净他妈的坟头子,你去那里找死吗找?又说,算了算了,大不了一条狗,你找不来我也不用你找了,我看我还是另换条狗来养着吧。

  我不知化肥什么意思,也不认为他的智商还跟不上他麾下一个喽罗的头脑,只隐隐觉得这事悬着。从化肥这方面说,他还从未在村里掉过这么大架子,栽过这么大跟头,岂肯不了了之,怕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也未可知;再至于治保主任二百六,领会化肥的指示多了,理解起来不免要宽泛周到全面些,不免要想他末尾那句话的所指与能指,他有理由担心,化肥实际的意思是要把他这个狗腿子换了,那他怎么能干?两个人都不干,事情就不可避免地演绎到我们眼前头来了。

  事情出在大哥走的第二天,出在大河家的小四妮身上。我在前文说过,大河是个很会过日子又很孝顺的人,一个月饼都恨不得切成八瓣,更不用说难得一见的肉了。他不舍得把我们送他的狗肉一下子吃光,就精选出来一些,欲给瘫在炕头上的老母亲细水长流。因为此前二百六他们已经搜查过他的家了,他没想到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这样一家人都没吃尽兴,几个小点的孩子尤甚。小四妮和她奶奶睡一个炕头,祖孙俩显得最近,次日早起上学的时候,奶奶就给她撕了一小块肉。实在是一小块,小四妮三口两口就吞完了,吞完了才后悔忘了品味,又使劲挺胸收腹地往上提气,终把早已咽下喉咙的肉提到嗓子眼外面来,牛一样反刍。如是咽下吐出,吐出咽下,把小四妮幸福坏了。她觉得自己是把一两肉吃成了一斤肉,十斤肉,一百斤肉。小四妮就这样任性地往上叠加着,一路上都陶醉在这个无师自通的游戏里,欢快得要蹦高。这时有个调皮的男学生从后面悄悄地潜来,猛地拍了一下她的书包说,你偷得什么乐子呀?

  小四妮本能地惊了下,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倒。她没跌倒,但是她嘴里的那一团肉却跌出来了。肉其时已很不像肉,肉早被她颠三倒四地嚼成了泥糊,颜色也灰白得不堪入目了,但那个小男孩还是夸张地叫了起来,咋咋呼呼地说,哇,好香的肉啊。

  这一声喊正好被疯狗样围着村子乱转的治保主任二百六听到了,立即一溜小跑过来,俯下身来拨弄着察看。那会儿化肥已明确勒令不用他找狗了,可他愿意找,愿意继续围着村子疯狗样转悠,就终于转出名堂,转到一个小儿吐出的肉上。尽管肉已鉴别不出是什么肉,但一个人老到如他,还是感到了可疑,决不相信穷得丁当响的大河会在非年非节的日子里给孩子们买肉吃,又见小四妮对肉的来历支支吾吾,愈觉得不止是可疑,简直就真理在握了。二百六显然是因其非凡的治保功夫才当上治保主任的,一面飞报村长喜讯,一面二番头去大河家的旮旯墙缝里找,就找到了证据更为确凿的狗肉,而对大河迅速展开的突审,进一步拨云见雾,他承认是他偷吃了那条狗日的狗。

  二百六顺藤摸瓜,连战连捷,自是劳苦功高,成绩卓著,立即组织召开了一个群众公审大会。治保主任二百六险些因一条狗而治不了保,愤怒起来就有些夸张,他慷慨陈辞又壮怀激烈地说,一条狗看似事小,实际上却很不小,往深里说,就是蓄意破坏我们墨水村的治安秩序和力量。想想看,如果没有那条狗的昼夜巡逻,我们一村的人还能这么安居乐业还能这么天下太平吗?他把一切分内的功劳都划到了大青狗名下,恨不得要追认它为党员为烈士为以身殉职的共和国士兵。而现在,二百六话锋一转又说,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妄图向我们的大好形势发难,妄图颠覆我们一村的和平和安宁,其动机是险恶的,其目的是不可告人的,长此以往,村将不村,家将不家,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利益将无以维护和保障,故此,决不能姑息迁就,听之任之,必须发现一起,纠正一起,逮住一个,处理一个,以纠民风,以正村纪。

  具体办法就是把大河家的牛宰了。

  二百六还说,刘大河品质恶劣,枉为人师,虽然他一个人把村长家的狗独吞了,但村长大人大量,决不跟他一般见识,决定把牛肉分给大伙吃,给咱一村的人改善改善生活,也还分他们家一份哩。乡亲们,这就是村长啊,让我们为处处想着群众的村长热烈鼓掌。

  还真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但不热烈,反因为个别人拍得太响而显得格外做作和勉强。大家都不相信大河会真吃了那条该吃的狗,也有不少人见过它死前曾在何处转悠,但大河自己不说,别的人能说什么?从表面上看,一条牛换一条狗,大河也不算太亏。据化肥说,他那狗至少值三两千元,而大河家的牛,加上它肚里的崽,至多也就这个数。但三两千元只是村长家的一条狗,却决不止大河家的一条牛,所以大河还是亏。他当着那个可用可不用的民师,一天课却不敢耽搁,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惟独老牛是首当其冲的劳动力,是一家人的顶梁柱,是老少三代赖以糊*命的宝,他们还得靠它拉犁耕种屙粪积肥下犊卖钱呢,怎能不亏?

  尽管如此,牛在这里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殉葬品,是一个不起丁点作用的替罪羊。它的死决不意味着大河家的倒霉日子会结束,而恰恰是开始。大青狗生当做狗杰,死亦为鬼雄,它会阴魂不散地运动起自己的力量,先把大河那个民师给清退了,接着把他辛辛苦苦侍弄好的责任田换成一块凹凸不平的盐碱地,进而降压他上交的公粮或棉花的等级。再至于挖河筑路一类的义务活儿,更得叫他一遍遍返工。这还在其次,死在花下的大青狗也必定是个*鬼,它得把自己的*附到某个人身上,把大河那两个行将出嫁和高考在即的闺女给摆平了,否则它瞑不了目。

  所有这些大河想没想过呢?

  牛被牵出来的时候,大河家的那个惊啊,拽着牛尾巴打滚哭。牵牛的拉扯不开她,就去戳牛的*,牛就惊一般地跑,大河家的也跟着跌跌撞撞地哭叫了一路。哭得大家也都眼圈红红的,一种情绪在悄悄地萌动。

  牛很快被赶到村委会的场院里。场院里人声喧嚷,热闹得有些不正常。有人在磨刀,有人在砌锅灶,有人在捆牛,一时都能各司其职,要多忙活有多忙活。而老牛仰天长啸,悲愤的泪水河一样奔流。它用角把人抵倒,用蹄子把人踹倒,用尾巴把人扫倒,就是用唾沫也能把人溅倒。它在冲锋陷阵中寻找着它的主人,努力地突围着寻找着一条出路。人畜相望,目光里都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和苍茫。大河拍拍它,又用脸颊贴了贴它的脸颊,趔趄着走到他肝肠寸断的妻子面前,边给她抹泪边说,我们走吧。

  二百六阴阴地说,慌啥哩,等吃了牛肉再走哩。

  大河说不了,我还得给学生们上课。

  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不知怎地使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了,躁动着一股无声的愤怒。那是千万颗牙齿在咬的声音,是无数个拳头在握的声音,是一颗颗心要蹦出胸膛的声音,是一股股血要咆哮着挣破脉管的声音,他们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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